平日里那张冷漠肃杀的脸上,竟隐约浮现出一个同天真楼阴阳一般的稚气笑容。 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分明,平日里不笑便已引人入胜,此时无意一笑,竟叫那卖糖画的小老板看得耽搁了手上的事儿,将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奇怪东西递到了楼阴阳手中。 楼阴阳拿到后大失所望,钱也没给,便拽上云煞离开了这个不靠谱的糖画摊。 留下久久回不来神的小老板呆呆望着两个女子离去的方向。 “咔嚓”一声,那小老板伸长的脖颈便被扭断,接着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街上人声鼎沸,往来如流,竟无人注意到这个突然消失的小小青年。 围着面纱的神秘男子不动声色地从糖画摊后走了出来,混入了嘈杂不息的人群之中,他身形高大,青丝飘飘,浑身上下都是掩盖不住的矜贵之气。 男子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两名女子身后,一双有两颗细痣点缀的桃花眼紧紧盯住其中一人,面纱掩饰下的薄唇,扬起一丝戏谑的,势在必得的笑。 云煞感觉到这股强烈,几乎要将她脊背刺穿的灼热视线,猛地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鼎盛的人间烟火气将男人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 那边宗律刚回到住处取好验尸器具,便被一个皇宫侍卫紧急召入了皇宫。 他对于惨案的发生总是有一种近乎灵异的直觉,在与无数尸体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慢慢培养了自己的一套独有的验尸方法,类似于太医行医时的望闻问切,不过却要比那细致上许多。 他匆匆扫过地上十几具死状各不相同,却同样惨烈的尸体,然后指着其中一具红蝶绿衣的尸体说道:“将她抬出去,她不应出现在这里。” 听到命令的侍卫脸上一惊。 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昊嫔娘娘,若不是因为她也惨死在这其中,皇上绝不会因几个平日里都没怎么召见过的女人勃然大怒,还让当朝兵马大将军,与最有名望最年轻的仵作来彻查此案,可现在,宗律却说要将她抬出去…… 一旁的岑昭侯对那几个满脸疑惑的侍卫沉声道:“照宗大人说的做。” 兵马大将军发话,谁人敢不从?于是几人便只好将那具死不瞑目的美丽尸体给抬了出去。 宗律手脚伶俐地将余下十二人的尸体逐一检查了一遍,然后面色沉重地转过头,对岑昭侯说道:“这十二个人……与上次死在岑府的十二位宾客,以及,百花宴后无故惨死的十二名大臣——死状,及死亡时间都一一对应,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岑昭侯听完,脑子一疼,恍惚之中,耳边响起几句话:“我可以完成她的心愿,救你。” “但从此她与我……便再无师徒之情!” “你是我救的第一个人,也将是最后一个……” 岑昭侯忽然像记起来什么重要的事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动荡至极。 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那日他为救云煞炸毁了千机洞,与司玢玺对打稳占上风,成功救回了云煞,却被狡猾的司玢玺引入紫钢草丛中,毒昏了过去……之后的事,他便再不记得。 但其实在司玢玺为他施针驱毒过后,他的意识便稍微清醒了些。 那个黑衣男子沉甸甸的话语有如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他一字一句如同自嘲般的话语中,岑昭侯探及了这个名为师傅,却已对自己的徒儿产生了男女之情的男子心中的,阴暗一角。 他那样绝望的感情,在他的报仇大计面前显得卑若蝼蚁,却又重如泰山。 可顷刻之间,一切都烟消云散。 他在决定救治岑昭侯之时,便已将所有感情在心底悉数粉碎。 他将他最后的一丝同情心,用在了心爱女子以命相逼,让他拯救的男子身上。 自此,他与她恩断义绝。 从此他将孤身一人,踏上他报仇的漫长征途,而他最后,对已经恢复一丝意识的岑昭侯所说的话是:“你们想要双宿双栖,永远安宁,那我便要让你们永无安宁,让有你们所在的燕东城无法安宁!” “世人皆负我,那我便要负尽天下人!” “从此世上只有杀人鬼爪,再无司玢玺!” 岑昭侯脑子里回荡起男子离去之时凄凉而又狠绝的笑声,久久,方才回过神。 宗律已经将那十二具尸体按照死亡顺序依次排好。 标示好各自的死亡原因及死亡特征过后,开始着手检查起那具红蝶绿衣的女子尸体。 他伸出手指将女子脸上一层细密晶莹的粉末揩下,伸到鼻前嗅了嗅,发现女子使用的脂粉之中竟被混入了仵作销毁尸体时才会用到的腐尸散。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细白麻布,将女子脸上的晶莹脂粉全数擦尽,发现她面部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一双魅惑勾人的桃花眼此时还死死地大张着,浑浊瞳仁里的惊惶,意外,绝望尚还清晰可见。 看这腐尸散的用量极微,想必这美丽的女人是中毒已久,并非与其他几名女子一样是突然暴毙。 想到那妒心极强的卫皇后,宗律默默摇了摇头,伸手将她一双不肯闭合的眼睛拂上,用细白麻布遮住了她那张不再美丽的脸。 宗律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岑昭侯过后,二人皆面露惋惜。 岑昭侯叫来一旁的侍卫叮嘱了几句话,昊嫔娘娘的尸体便被安置去了别处。 专门负责为通缉犯画像的画师也匆匆赶了过来,在岑昭侯的一番描述之下,一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的清俊男子跃然纸上。 那日他恍惚之中不仅听清了司玢玺的话,也看清了他的脸。 第二日,画有司玢玺肖像的通缉令便挂满了整个燕东城。 云煞与楼阴阳一直在城中游耍到傍晚。 云煞见天色已暗,便决定带楼阴阳回去,结果忽然“砰”得一声。一抬头,只见原本夜色侵蚀的天空之中炸了一朵美丽而巨大的烟花。 叫她眼前一亮。 紧接着,无数响亮的,振奋人心的爆炸声响起,无数美丽,色彩缤纷的烟花有如争奇斗艳的巨大花朵一般绽放在燕东城的上空。 旁边忽然有人拍手叫道:“石美子来了!” 接着一群男人便有如着魔一般,一边叫着“石美子”,一边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奔向了某个方向。 同时也有无数男人在听见这个名字过后,改变方向同他们一起冲了过去。 云煞心中狐疑:石美子?这怎么听着……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 她抬眼看了看因为这个女人瞬间改向的人潮,凝眉:这又是何方神圣? 她才刚走神两秒,便看见短发飞扬的楼阴阳钻进了疯狂的人潮之中,一边挥手激动地叫着“石美子”,一边冲向了与岑府完全相反的方向。 云煞无奈摇头,赶紧跟上了楼阴阳。 两个单薄女子几乎没自己用脚,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推搡搡到了一座高台前。 那高台以斜面四十五度面对人群,长约二丈,宽约一丈,通体漆白,不知是涂了一层油还是怎么的,在闪烁的灯光里晶莹发亮。 巨大的高台凌空横跨过一座拱圆形大门,门边上镶满了色彩缤纷的鲜花。 门上有一块暗红色的招牌,招牌上书有三个鎏金小字:银雀楼。 此时大门之内正鱼贯而出一群头戴面纱,露出纤盈腰肢的光脚女子。 皆着银灰色衣裙,银灰色衣裙的边上皆用白金丝线勾勒出绮丽花纹,头上一顶斜斜的同款色饰小帽。 光滑细白的脚腕之上绑住一颗银色小铃铛,轻轻盈盈地,从地面掠过,穿出大门,在斜置的高台之下站成了一条光彩照人的银色波浪。 等光脚女子站定过后,一个同样头戴面纱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他身高六尺,体形修长,一双迷离的桃花眼旁边点缀着两颗错落小痣。 底下的人群还在不断地叫着“石美子!石美子!” 那男子垂眼轻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鄙夷,然后一抬头,用魅惑的声音说道:“诸位不要着急,今日仍需按照惯例,在场的各位宾客,先凑齐十万两,石美子姑娘才会露面。” 云煞与楼阴阳被挤在远远的角落处,不太看得清男子的面貌,只觉得他身形俊逸,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比女子还阴柔的妖媚之气,却又因那高挺的鼻梁以及斜插入鬓的眉峰多了一股女子难有的英气。 不过他胸部平平,想也知道是个男人。 男子的话一出,便有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瞬间,无数的金银财宝跟不值钱的萝卜白菜似的,朝男子的方向扔了过去。 那在夜空中闪烁的金光银光,明明白白显示出人们对石美子的疯狂。 在不断翻飞投向银雀楼的财物之中,光脚女子们也开始在空中上下跳跃,横飞,灵活得有如狡兔,不断地将财物接住,然后扔到正中间一个计数的女子身前。 那女子想必眼力与心算力都过人,只匆匆看一眼,便用吟唱的方式将目前累积到的财宝数目报了出来。 云煞在下边儿看得有些好笑,嘴角不仅勾起一丝笑容,心里想到:一个敛财的恶俗场面也能搞得这么,诗情画意,还真是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