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阮望着他的面容如梦初醒,如初次见面那般,连目光都不会落在她身上的男人。 而此时,对方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面容寒冷,十分不客气地说:“谁允许你进来?出去。” 他的嗓音很轻,语气淡淡,细听有一抹冷寂、甚至不留情面。 罗阮打了个寒颤,磕绊道:“对……对不起,抱歉……” 她嘴里说着道歉,目光却是偷偷盯着他的脸,视线停在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颜色偏棕,却亮。 一百零八颗佛珠,斩断一百零八种烦恼,佛语心如止水。 看到远处投来女生灼热的视线,温耐久不动声色合眸,打断她的道歉,淡淡沉沉:“出去。” 冷意稀薄的办公室,主人的不客气,让最初硬闯办公室自信高昂地罗阮退缩。 她纠结,很纠结—— 然后……她悄悄伸手来到大腿部,一时紧张,没有掌握力道,猛地一揪。 嗷—— 疼。 总之……加把劲!不能胆怯! 罗阮含泪,大胆走上前几步,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一脸诚恳地看他。 “你、你好。”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我……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温耐久捏棋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却没看向她,只道,声音低沉冷凝,“这里不是应聘的地方。” 罗阮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应聘的地方。 校长办公室!谁会来校长办公室应聘,又不是有强大的关系户走后门。 见她愣着还没走,温耐久的声音淡淡传来:“还不出去?” 虽然早清楚他的性情,可就这样出去,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罗阮作势惊讶,睁大了眼:“难道这里不是人事部办公室?” 温耐久终于抬头,眯起眼角看她,又黑又亮的眼眸依旧没有神情。 罗阮被他盯着,脸上一片灼热,手指下意识揪衣角。 这个谎撒的真是落败极了。 “我、我真的是来应聘……应聘医务室……” 医务室? 温耐久一顿,看她的目光更深沉了,隐隐带着怀疑和审视的意味。 罗阮突然不敢往下说了,头垂得低低的,看着脚尖,心想他会不会相信啊…… 温耐久兀自看了她一会,垂头沉吟道:“职位?” 罗阮大喜,双眼亮晶晶:“是医务室的医生助理……” 见他眉眼有几分松动,罗阮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跑到他面前,三两下从包里拿出简历,递给他。 温耐久没接。 罗阮也不在意,把几张白纸摊在一旁的茶几上,弯起眉眼:“我是易市大学中药系毕业的……这是我在第三医院实习的……证明材料……” 温耐久不语,那双不动声色的目光她落在身上,罗阮头皮发麻,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她吞了吞口水:“所以……我真的是来应聘……” 温耐久收回视线,沉吟点头,口吻清淡:“但这里是聋哑学院。”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聋哑学院——顾名思义,能进这所学院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专门培训过。 罗阮微怔片刻,连忙指指自己的耳朵,低低解释:“我……我母亲后天性耳聋,所以我自小会手语,还会一点点唇语……” 她说的是实话,母亲年轻时出了一场事故导致耳膜穿孔,无法听见声音,所以她与母亲交流都是用手势比划。 末了,她怕他不相信,手慌忙比了比几个手语。 “就像这样……” 温耐久望着她沉默不语,面容淡淡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 罗阮不由得紧张,办公室本来就安静,这下,她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垂下僵硬的手臂,这样打单机的手舞足蹈在他面前展示,她觉得丢死人了…… 许久,温耐久站起来。 他很高,身影笔直而修长,挡住窗外些许浮光掠影,使办公室的光线暗了些。 温耐久突然偏头看她,嗓音清冷,问:“是谁叫你来的?” 罗阮愕然,脸上显露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眉眼里满是惊慌失措,一目了然。 但某人却不自知,佯装故作镇定回他,“你什……什么意思?” 温耐久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她的反应让他心下已了然。 他垂眼看了看窗外万紫千红的茶花,修长的骨指无意识在桌上敲打,咚咚的声响扣在罗阮心里,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想,他方才问她是谁叫她来的,不会是真猜到什么了吧? 罗阮心里跟捞痒痒似的,紧张又害怕。 咚咚的声响停止。 温耐久合眼静静道:“去人事部报道吧,找王主任。” 罗阮一愣,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答应了? 她还是不太相信,悄悄用余光看:“你同……同意了?” 她的模样小心翼翼,眉梢却藏不住的喜悦。 温耐久挑眉,不置可否。 罗阮裂开嘴笑,心里喜逐颜开,她连连朝他点头弯腰:“谢谢温校长!谢谢!” 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才遛弯跑出办公室。 温校长? 温耐久轻怔,熟知的人一般叫温先生。 温校长听着……不太顺耳。 尔后他又想到,除了那个人,谁还会知道学校医务室正巧缺人。既然她检查了,想必不是什么不靠谱之人。 温耐久坐下,目光触到桌上几张简历,简历外页,黑色秀丽的字体写着:罗阮。 然后…… 主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见温耐久盯着简历,她尴尬抓了抓头发,朝他干巴巴笑道:“我忘……忘记拿简历了……” 她徒手一抓,撒腿飞快跑出办公室,后面那人的视线还落在身上,她的心怦怦乱跳,好似清水池落了树叶撒了一阵涟漪。 —— 温耐久的生活习惯很规律,上午开个小会,下下棋,下午和林教授去钓鱼。 容温学院后面有一条淡水湖,春天正是钓鱼的季节,水草鲜,鱼嘴嫩,容易上钩。 林教授很欣赏温耐久浮钓手法,一般浮钓提竿力度掌握不好,会导致鱼吃完诱饵就逃的无影无踪。 但温耐久不同,鱼竿一动,他的力道快速既精准。 湖边修建了一座小亭,两旁是实木栏杆,迎湖的风浪吹得水波浪翻滚。 温耐久坐下之后就不动了,鱼竿放在一旁,漆黑的眼眸,沉沉盯着湖面漂浮的泡沫。 林教授眼红温耐久那根Shimano限量版鱼竿很久了,见自己的鱼竿没动静,笑眯眯看着温耐久:“小温,不如我们赌一赌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手法,看谁先钓起鱼。” 温耐久挑眉,漫不经心道:“赌注。” 林教授对着鱼竿扬下巴:“Shimano。” 温耐久淡淡笑了笑,手无意识在鱼竿上婆沙:“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喂……话不能这么说。”林教授抖抖白花花的胡须,哼了一声,“我钓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温耐久轻笑并不反驳。 “怎么样?小子赌不赌?” “赌。” 林教授见他已经拉起鱼竿,自己也不甘落后,赶紧找好钓鱼点。 温耐久对悬钓很生疏,他把鱼竿线放长,诱饵悬浮水中央。而林教授则擅长沉底钓,他用浮钓来比赛。 两人坐姿端正,认真对待比赛。四周再次恢复平静。 突然——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林教授正感觉鱼竿动了,这下手机铃声响起,吓得鱼都跑了,鱼竿和水面一起恢复平静。 林教授急了:“臭小子!你耍赖!” 温耐久垂眼:“抱歉。” 然后掏出手机,是诺基亚按键机,蓝色边框,黑色屏幕。 林教授看这款式怕是绝版了,他嫌弃啧啧几声:“小温啊,你怎么还没换手机,年轻人要跟着时代潮流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土豪金iPhone8plus,“我闺女给我买的……” 温耐久淡淡瞟了一眼,按下接听键。 “耐久。”手机那边传来温婉熟悉的女音,“谢谢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了小阮……” 温耐久敛眉:”嗯?” 何昕云习惯了温耐久对她不冷不热的语气,她轻轻说:“是我叫小阮去找你的,上次听林教授说学院正缺一个医生……” 温耐久扯扯嘴,嗓音淡淡缓缓,情绪未明:“你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长了?” “耐久,我……”何昕云哑然,柔声解释,“前段时间要不是小阮在路上救了我……我早就……小阮人品好,学历是医大毕业,又会唇语和手语,很讨小孩子们的喜欢,我看着她挺合适这份工作的……” 原来罗阮就是何昕云常挂在嘴边的好人。 好人一生平安? 他轻嗤。 过了一会,他淡淡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然,三个月试用期,不合格照样卷铺盖走人。” 何昕云知道他素来瞧不起走关系的人,能给试用期也是他让步了,自己儿子的性情她最清楚不过了。 她笑了笑,但还是忍不住替小姑娘说话:“人家小阮真的是好姑娘,心好,也长得漂亮……” “好?” 温耐久垂眸,目光并不友善,甚至有几分嫌弃:“不请自入没礼貌,说话结巴心理素质差,毛毛躁躁不稳重。”他顿了顿,“连撒谎都不能坦然自若地对面!” 听他这么不留情面的数落,何昕云愕然:“……小阮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好?不会撒谎正是证明人家是好姑娘……” 温耐久静静听着,隐隐听见手机那边有人扑在何昕云怀里,孩童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声:“妈妈,我要吃汉堡包……” 何昕云连忙捂住麦克风,柔声细语对小孩子说了什么。 温耐久垂眼,眉眼情绪沉了沉。 等了一会,何昕云拿着电话尴尬笑了笑,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最后才说:“耐久……周末来不来家吃饭……” 声音轻柔还带点小心翼翼,讨好。 温耐久垂眸,道:“不了。” 见电话那边没声音,他望着白雾笼罩的湖面,水天一色,看了一会,收回视线盯着鱼竿,淡淡道:“周末有一个学术报告会,出差。” 何昕云这才笑出来:“那……下个周末?” 温耐久轻嗯。 何昕云却也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不再多加强求,又嘱咐了些注意身体,才断了电话。 这时,一旁的林教授看鱼竿轻轻动了几下,他激动拉起鱼竿,果然是一条大草鱼。 他笑眯眯看着挂断电话后一直沉默的温耐久:“小温,你输了。” 温耐久这才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鱼竿,林教授很好奇,问:“小温啊,刚刚你说浑身上下一处优点都没有的人是谁?” 温耐久收回鱼竿,低低道,“路人甲。” “……” 过了一会林教授忍不住说:“耐久,你母亲重新组合家庭,蒙蒙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也三十而立……” 温耐久沉声打断他:“鱼竿不想要了?” 林教授猛地闭嘴。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固执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