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人任是再怎样恭维王爷的身份,但这个提议,还是让他们不免犹疑,纷纷朝王老看去。 王老却顺着恭亲王的目光看向前方,于那醉茗轩上下扫量一番,无奈道:“王爷提议甚好。” 其余人便也附和:“甚好,甚好!” 于是,恭亲王的目光转移到了台下,望着那人潮涌动。 台下百姓们不明就里,这其中站着不少自恃高风亮节的文人,却没那般附和,有人摇头晃脑地点评:“这种事情跟卜卦能一样吗,卦象无心不会变,人有心,有心就会有偏好,有偏好就一定不公平。” 旁边也有人持不同观点:“兄台言之有理,但是私认为,此法也有道理,便是人有偏好,那凭借的也是自己偏好之中的喜爱,但凡有人喜爱,就说明这是个好东西,何况,若不是当场挑选一人来评,原也是王爷一人下定论的,如此,只不过是王爷与庶民的差别而已。” 那人一想也对,不再多言。 见恭亲王拿了方才覆画的红绸,打成结,闭眼朝下扔去。 红绸落到谁身上,就是谁来评定。 这法子有些熟悉,又有人小声说:“一个红绸子就把第一给定了?” 这人离贺楚书近,他听去了,叹道:“这只是一幅画的命运,昔日这些红团子,定的可是女子们的一生命运。” “国内对女子的婚姻的确非常儿戏,那绣球招亲连媒妁之言都比不了,当然这两者皆不可取,但后者虽夫妻未曾见面,至少还能先了解一些家境学识,前者就完全是胡来,若是抛到了凶匪暴徒,依旧得嫁,真是匪夷所思。”孟庭安见了国外的开化,听贺楚书这么一感慨,不免发表了些看法。 “是,你们家这四妹就差点成了活生生的例子。”程逸珩又插嘴,并且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你二哥,她现在已经是那媒妁之言下的牺牲品了。” “程逸珩你闭嘴。”怀安朝他一瞥,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有意思吗? 程逸珩没再提,反倒是庭安继续说了一句:“这便是姻缘造化了,四妹与那户人家无缘,一定会有别的际会。” “你这留洋的才子怎的突然迷信起来了,你还信什么姻缘啊?”程逸珩诧异道。 “不信姻缘,但我信造化,人与人之间聚散离合,一定都有造化在其中,所谓造化,即是因果,前面种下的因,就是后面结出的果,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应先想到后面的果,能承受,方能做,否则,就从一开始便不要去碰。” 程逸珩摸了摸头,反应半晌,暗道,他在国外上的是“禅学”吗? 想了想,他又问:“那你在国外私自改了专业,怎的没想过回来后你爹会生气?” “我想过啊,但是……这样的结果我能承受啊。” “那什么是你不能承受的?” “暂时没想到。” “……” 而谈论之中,那红绸已然掷了下来,在他们头顶上滑过,来到中间几排慢慢落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盖住了一人的脸。 那人茫然地掀开红绸,无助的眼神来回地看。 很快有人将他请到了台上。 这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一袭长衫,白白净净,他了解了详情后,先从怀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回观那两幅画,举手投足之间是清隽书生模样。 “这人看上去有些靠谱。”思卿暗道,至少应该是个读过书的。 她不是只对读书人另眼相看,实在是她的画本就突出的是意蕴,若观赏之人毫无文学根基,那是真的不大会喜欢这样肃静的画面。 她微微放心,不经意侧目看了看怀安,这一看,却见怀安的脸色在那人戴上眼镜后,瞬间变了。 她拉他衣袖:“你怎么啦?” 怀安战战兢兢地转头,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那个……我……这个……” “快说!” “这……这人我见过啊……” “你认识?”思卿好奇起来,他朋友是多,但大多跟他性格差不多,台上那种气质的,应当不是他交朋友的范畴啊。 “我……”怀安红着脸,挪逾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柳家的那个公子。” “柳家?”思卿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是那曾经跟自己退了婚的柳家公子啊? “就是他。”怀安红着脸点头。 那时他去送嫁妆,把一脚揣在柳家二叔的身上时,正巧这柳公子出现,两人就在那种情景下见过一面。 今日怀安本来只是觉得眼熟,直到他戴上眼镜,方想了起来。 另几位听闻,也凑了过来:“这就是那跟你退了婚的公子?” 简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程逸珩扶额叹道:“得,没戏了。” 孟庭安还留一线希望:“说不定这位柳公子不会计较个人恩怨呢。” “两家闹得那样僵,正常人都会计较。”怀安默默摇头,朝思卿道:“我又坏了你的事,我……” 思卿原本十分在意名次,然而见怀安这般模样,突然觉得赢不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笑道:“要不是你那画龙点睛的一笔,这幅画走不到这一步啊。” “还是你自己画得好。”怀安不自在的回着,此刻倒开始回味庭安方才说的“造化”二字了,前因造化了后果,若不是那日他搅散了思卿这桩姻缘,如今人家在台上,就不会让他无比忐忑了。 但一转念,若不是这婚事没成,思卿又未必拿得了画笔。 是与非,一时间却说不清了。 台上的人已然有了主意,朝下环视了一周,转身跟王老他们商议着。 思卿就站在他面前,但他未必认得出,而怀安他想必是眼熟的,毕竟那时候印象深刻,怀安继续叹气,不断地想,糟糕了,糟糕了。 又见王老听那柳公子的话后,面容和善,向他投去赞许目光,对恭亲王言语几句。 恭亲王听罢,立刻就拿了笔,一面写,一面道:“这位柳先生已选定了,本王宣布,孟氏画作《望碑》夺魁。” 他说得很快,写得更快,生怕一耽搁又有所改变。 红笺黑字,一书成定局,这结果也算是众望所归。 思卿在经历了数次提心吊胆后,此刻反倒是平静了,但这样的结果多少还是出乎意料,不为别的,只因这人姓柳,柳公子为何会选她? 画作夺魁,思卿亦成焦点,一时间台下都在谈论着她,幸好没人知晓她就在此人群站着,否则定是挤不出去了。 而好不容易挤出来,见那柳公子也刚从里面出来,不免多看了几眼,思量要不要去一问究竟,然一想,两人之前那种关系,如若真面对面站着又太尴尬。 索性结果已定,那缘由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目送那人离去,见他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怀安默默走过来,低声问:“你可惋惜?” “为何要这么说?” “那柳公子明知你的名字,依然不计前嫌选了你的画,其风度甚是让人佩服,何况,他样貌举止也都不差,你先前未见过,如今见了,可会惋惜?” 她抿嘴一笑:“若惋惜,又如何?” “那……他既然选了你的画,证明对你并无介怀,先前是我的错,如果你愿意,我定竭尽全力的去补救。” 她的笑容慢慢消散:“补救什么,你忘记我答应过爹,不得成婚么?” “何况……”见怀安面上仍有愧色,她又道:“见过一面跟没见过有什么区别,我并不了解他的性情,难道单凭样貌就能交托终生啊,你以前说婚姻之两人应相互了解才行,现在怎么又变了?” 怀安不自在地回道:“那时候嘴硬呗。” 那时只把这个刚来的四妹当成外人,惹了祸自是要为自己辩解,如今才把她真正看做自家人,便有了为她着想的心思。 他不知,那时虽是为自己辩解,却带给当时看不到天日的思卿新的认知,一度影响她的观念,让她慢慢有了摆脱被安排的意识。 而如今,他心里存了关切,却变得畏首畏尾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才不过两年,这性子竟不如以前锐了,这两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细细想,又觉得都平平无奇不足为道。 两人谈话程逸珩恰巧听到,以手搭在怀安肩上,笑道:“我说,你何必想这么多,思卿当时成为浔城的笑话,那不都已经过去了,你家三哥不是说了么,一切都是因缘造化,四妹妹跟那柳公子注定没缘分,有什么可惋惜的?” 怀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虽造化早定,但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说不定哪日就人定胜天了,懂么?” 此话竟叫几个人都默默无语,各自搅乱一番心絮。 怀安亦觉,自己心里那点不信命的固执,还是在的。 唯孟庭安困惑地看过来,见他们都不再说话,将问询目光投向怀安,怀安耸耸肩,露出同样的迷惑之情。 思卿的画一举夺魁,还没来得及去向孟宏宪申请学习瓷绘,接下来却是要面对另一个问题:艺博会究竟要不要收她。 这对思卿本人来说没什么要纠结的,去和不去都行,她原本也不是为这个来的。 但对于孟家与四顾轩,就是顶大的烦恼。 四顾轩进行激烈讨论:“聘一个女人进来,实在是各种不方便啊。” 何况,这女人还姓孟,对于林少维而言,就更多了一个不聘用的理由。 但话是四顾轩提早就放出去的,眼下反悔那不是砸招牌吗? 他们瞻前顾后,不由发起愁来。 而林少维其实没多大担忧,他与孟宏宪打过交道,心知孟宏宪性格,料想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出来抛头露面的。 只要参选者自己放弃,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他猜的没错,孟宏宪当然不同意,他道:“女子怎么能跟一群大老爷们共事呢,像什么话?” 贺楚书百般劝诫也无用,实在是没辙了,已打算放弃,却在这一日,孟家突然迎来了王老先生的拜访。 人自然是为了思卿而来,孟宏宪受宠若惊,在王老先生的建议下,没多久就松了口。 他这边松了口,四顾轩却还是介怀,以林少维为首王潜为辅,极力阻碍此事,如此一直没下定论,故意拖着,只等过些天热度下去了,人们大抵就忘了这回事儿。 思卿耐着性子等,没说什么,但外面业内人士对此事的关注空前绝后,那讨论度竟一直没下,见四顾轩不作为,不免微词,抨击起来。 民间舆论传得快,本来这次全国评选已经是吸住了话题,而思卿来自孟家,孟家原有名气,前些时日孟庭安又一夜成名,如今他的知名度亦给思卿带来了更多的关注。 何况,思卿若被聘用,亦是艺博会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子,这样的身份,不单业内,就是百姓们也都时刻关心着。 没多长时间,此事就传遍各界,外界谈论不休,大多数是站在同意聘用思卿的这一面,有的是真的欣赏思卿画作,也有的是看她为女子,新鲜感十足,当然还有随大流凑热闹的。 总之,舆论一边倒的支持思卿入会。 数天争论后,四顾轩耐不住压力,松口同意聘用思卿。 但是他们实在安排不出合适的位置给她,而孟家亦有要求,不得与男士共处办公厅,这对于本就为难的他们来说,更添了难题。 重担落在了林少维的身上,他满怀心事在四顾轩慢慢地走,走了没多久,抬眼一看,忽然有了主意。 他着人带着聘书去了孟家。 喜欢旧城暮色迟请大家收藏:()旧城暮色迟53中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