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奇用眼神止住了王毅的狂笑。 姚朵冲甘澜叹了口气,走上来把宁予扯远了:“宁先生,无论他们两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宁予很惊讶:“你认识我?” “我是古城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姚朵,这位叫秦奇,是缉毒警察,刚才和你开玩笑的人,男的叫王毅,女的叫秦奇,虽然他们俩性格太活泼了一些,但其实都是好人,这段时间多亏他们照顾了。总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具体情况我到楼上再告诉你。” 氧气在这里是稀缺资源,绝不能浪费在站着聊天上,五个人帮手将车上的物资和发电机、柴油桶搬上了30层平台,这才松懈精神换下沉重的呼吸器。宁予揉了揉被头盔压痛的脖子,问姚朵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朵便把经过很细致的说给他听了。 “那你们现在能联系上我的父亲吗?” 甘澜摇头:“我按照约定的波段联系过他,但始终没有回音。” “没事。”宁予反过来安慰他们:“我爸很厉害的,一定会没事。” 歇了一个小时,五个人便各自领了任务继续工作。王毅和宁予都算病号,只能留下来勾兑来苏尔溶液给他们居住的上下六层楼消毒。于是三位女孩子成了主力军,负责扫荡全楼,不过这栋楼入住率太低,因此灾难发生的时候并没有几家开着门,物资便也不十分丰富。 甘澜从一户人家里搜出整套的自驾游烧烤套装,半箱啤酒和几套桌游,暂时解决了今晚的饮食和娱乐问题。秦奇比她靠谱得多,她和姚朵从物业仓库拖来几大卷铁丝网,铺在他们准备留宿的两个房间的地毯下,然后给几张床铺都做了个铁蚊帐――虽然夜里一直会有人轮值,但难保哪里就有老鼠掉下来。 处理好食物,又将一干用品封进铁质箱子,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这是临近十一月的东北,日落时间特别早,眼看着天色擦黑,他们也就不再忙碌,围坐下来煮了速食面,歇一歇预备睡了。 秦奇指着王毅说:“这里有两个对门的房间,我都用铁网处理过了,你和宁予住对面,我们住这边。” “那不好吧、他昏迷几个月才清醒过来,我又吃了那么多老鼠药,万一我们两个晚上一起吐血谁能救谁呢?”王毅很诚恳地建议:“不如让我和姚朵一个房――” 秦奇抽出切午餐肉的匕首指着他鼻尖:“你继续说。” “从前我爸说,我能找到女朋友除非世界末日。”王毅顺势躺倒,生无可恋的仰望天花板:“万万没想到,他说错了,就算世界末日我也交不到女朋友――这和小说上写的不一样啊,我的后宫呢?” 可姚朵对他的赏识很不悦:“无耻。” “有齿,在这里。”王毅坐起来敲了敲自己的牙齿,忽然夺过秦奇切了一半的午餐肉咬了一口,然后看着牙印自豪说:“还很整齐。” 秦奇把匕首戳过来的时候,他早腰身一闪蹦起来逃走了:“哥们儿你轻点闹,那是刀!我错了……我是伤员……好汉饶命……救命啊……” 王毅在拳打脚踢里颤巍巍伸出手抓向甘澜。甘澜一面往碗里舀着面,一面将即将被他抓住的脚踝撤回一掌的距离,然后面不改色的将碗递给了宁予。 宁予说了谢谢,端着碗迈过王毅,走到客厅窗边坐下来看着绛红色的地平线。 城市里一点光,一点烟火都没有,仿佛一副精良的沙盘呈现在眼前。历经千年造就的国度,历经万年进化出的文明,悄无声息地窒息在了那个安谧祥和的清晨里。 “人类完了吗?”宁予捧着碗,背对着众人轻声问。 吵闹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其实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夜,在那些静寂独处的时刻,在数次深夜梦回看见一片死寂与静得几乎要耳鸣的城市时,他们都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人生努力的方向,希望与期盼的载体,一切荣誉和耻辱的归属,从中汲取过力量又为之奉献过全部人生的,被称之为人类文明的那个东西,完了吗? 如果没有了更好的未来可以创造,那多活一百年和立刻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一个死期既定,被囚禁于牢笼的囚徒来说,死亡就该是人生唯一的目标了吧? 安静许久后,甘澜忽然开口。 “可我们还活着啊。” 她慢悠悠咽下一口啤酒。 “人类从非洲起源,经过长途跋涉,踏遍了五大洲。他们一路跋涉到这里,住在山洞里,熬过了冰河期,大洪水,小冰河期,无数次的瘟疫与掠食,最后进化成现在的样子,建造出了楼房,培育了足以养活几十亿人的农业体系和工业体系,发明了伟大的文字、数学、物理、化学,连一个七岁的孩子所知晓的科学,都远远超过千年前的圣人。所以我想这一切的开始,那些从非洲走出来的人,那些住在山洞里的山顶洞人,他们的族群人数会有现今存活下来的人多吗?我想不会吧。既然我们有远比那时优越的人数、武器、食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智慧,我们为什么不能如同万年前的先祖一样,再次发展出一样璀璨的文明呢?不,其实我觉得一万年后,我们所衍生出的文明,会比这个倚仗于钢筋水泥和电路板的文明好一万倍,好到我现在都想象不出来。” “我喜欢你的想法。”宁予转回身:“只要活下去,我们对人类的贡献就不亚于历史上任何一个伟人。” “听你们一说,我现在吃东西都有种使命感了。”爬到锅边的王毅夹着鱼丸说道:“可我还是想和女孩子一个屋子睡。” 结果在秦奇的**下,他只能去梦里找女孩子了。 秦奇给大家排了班,每人守两个小时的夜。幸而甘澜与秦奇、王毅是生死之交,姚朵为人亦单纯,宁予有见义勇为的经历,这五个人品都没的说,遇到危险绝不会丢下同伴自己跑掉。 晚八点入睡,甘澜接秦奇的班守凌晨四点的岗。 她打着哈欠走进客厅,想坐在窗边沙发上看会儿电影,结果发现自己在银行时忘记关掉相机,电量早耗没了。她看了看两边敞开的卧室门,所有人都在朦胧夜色里熟睡着,心想这时候开发电机肯定要被打死,便丢开手机长叹一口气。 他们选择的这间房子屋主是个潜水爱好者,客厅墙上挂着一排排的潜水获奖证书。客厅视线最好的位置还放着一面展柜,里面摆着一个个小玻璃盒子,全是屋主在历次潜水时带回来的海底纪念品,此外还有各种昂贵的潜水道具。 甘澜看着看着就酝酿出一个绝妙的点子。 她取出柜子角落里用来沾贝壳的强力胶,偷偷把王毅和宁予的鞋子粘在了卧室外的地板上。 临至5点,便有人陆陆续续醒了,姚朵很主动地跑去给大家做早餐――其实三餐都只有速食食品,谁做都一样。 宁予身体还不算太舒服,睡眠很浅,姚朵一跑动他就醒了。他穿上毛衣,趿着拖鞋向外走,所幸宁予做事一向不急不缓,扶着门框朝鞋里一踩感觉不对劲儿,立刻就撤回了脚,他又踢了踢王毅的鞋,也没踢动,再想到值末班的人是谁,宁予心里立刻有了谱。 然而宁予没有生气,也没有声张,反然感觉很有趣的笑了笑。他返回卧室拿出秦奇分给他的折刀,轻轻在左手大鱼际的位置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挤出一点血涂在左膝盖和裤子上,然后折回到门口穿上一只鞋,半跪在地上,朝地板上抹了一丝血迹,最后握着拳头锤了下地板。 “啊!”拳头落下的同时,宁予发出惊叫声。 几乎睡着的甘澜听闻这一声惊叫,便很欢乐地蹦过来看热闹,却发现宁予皱着眉头,按着膝盖缓缓吸气,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甘澜伸出手来拉他:“不会吧?摔得这么惨吗?” 宁予叹息着伸出左手搭在她的掌心,甘澜感觉手心有些黏腻,定睛一看发现有血污,整个人立刻就萎了。 “你受伤了,这里这么干净怎么会受伤呢?” “可能是地板有毛刺,划伤了吧。”宁予语气平静的仿佛不知道是她干的一样。他站起来,左膝上的血渍便很明显地进入了甘澜的视线。 甘澜彻底吓坏了,慌张地扶住她:“你膝盖也伤到了?严重吗?” “摔倒的时候磕了一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吧?这时候骨折可真麻烦了啊。”宁予嘴上说着不严重,却摊着左手,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精神状态跟被卡车撞了一样。他突然伏在甘澜耳边悄声说:“我知道是你做的啦,快把鞋子都拆下来,我会不告诉他们的。” 宁予无可奈何的微笑一下,松开她一瘸一拐的走进客厅。姚朵发现他受了伤,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宁予安抚住她,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姚朵没有怀疑,主动找来纱布和药水要为他包扎,可宁予说什么也不肯假手他人,坚持独自去卫生间里上药。 三米之外,自责情绪溢满甘澜得每一个细胞,整个人几乎要羞愧的原地爆炸了。 她想,这无疑是她末日以来最糟糕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