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荒原中,一尊尊佛塔隐在黑暗中,好似许多静立的魔怪,冷冷的注视着来访的不速之客。 简大虎默默的跟在僧人的身后,从这处荒废的园子里能看得出来这座几乎废弃的深山古刹曾经有着怎样辉煌的过去。能够建塔的僧人修行定然不浅,这里少说也有着百十座佛塔,那便意味着这座古寺曾经至少出现过百十位高僧大能。 进了园子,僧人的脚步明显放缓,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口中不住的念诵佛号,似乎很为打扰到大师们的安息而深感愧疚。 简大虎心中虽急,但也不好意思催促,跟着僧人一起放慢了脚步。 绕过了一座又一座高塔,进来时并不觉得这座园子有多大,但是走起来,却仿佛无穷无尽,僧人的脚步不疾不徐,走了半晌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知经过了第几座高塔,正当简大虎有些不耐的时候,僧人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座七层佛塔,上面刻着仙佛异兽,奇花灵草,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僧人口中的佛号声越来越响,眼前的佛塔在佛号声中忽然亮了起来,七色的光华流转,塔身上一尊尊仙佛似乎全都活了过来,祥云流转,异兽欢腾,佛光禅音缭绕四周。 简大虎虽然瞧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知道能有这样的奇景,这尊佛塔必然不简单。也是,像这样的古刹,存有些镇寺的宝物原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主持为了自己这些从未谋面的不速之客,竟然毫不吝惜动用这样的宝物,简大虎的眼眶有些湿润。 沉静肃穆的禅音忽然有了些异样,简大虎知道老僧做的这一切必然与那株紫罗锦有关,早已打足了精神,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果然,声音是从西方传来。 虽然满园子都是齐膝深的荒草,简大虎还是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同,那是一颗通体碧绿的小草,晶莹剔透的身躯中有星星点点的紫光闪烁。 小草似乎被佛塔和禅音吸引,一点点向着僧人的方向试探着挪动。 简大虎知道这就是紫罗锦了,瞥了一眼僧人,这位中年和尚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仍旧专心的念诵着佛号。 没有僧人的示意,简大虎不敢轻举妄动,生恐惊扰了灵草,几乎连呼吸都已经停了下来。 七彩的光华中,祥云缭绕,石壁上的仙佛纷纷乘坐着异兽踏上云端,一个个或欢喜,或悲悯,或恐惧,或平淡,也都低垂了眉目与僧人相和。 紫罗锦似乎已经听得痴了,几乎不受控制的从荒草中挤了出来,小小的身躯随着禅音轻轻摆动,一颗颗紫色的星星从身躯中飞出,在祥云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紫罗锦的身体里。 它在修炼?这一幕瞧得简大虎眼睛都直了,总是听说万物有灵,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现在简大虎忽然间有些犹豫,这株紫罗锦竟然能够修炼,那它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啊,自己将它捉去,给储怀川服用,岂不是也相当于亲手斩杀了一条性命? 心里面胡乱想着,眼睛却没有离开紫罗锦片刻,禅音越来越盛,祥云越来越浓,那株紫罗锦的身边几乎已经起了一层紫雾,那是灵气凝结而成,这株紫罗锦的修炼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动手!”僧人忽然间大喝。 在这一刻,禅音沉寂,祥云四散,没了禅音,简大虎心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又重新变成了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八柄长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紫罗锦的周围,青色的刀风呼啸着,将紫罗锦连同它身下的泥土一起裹挟着,带了起来。 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僧人在一旁瞧着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口盛满了水的大缸被七八个壮汉架着吊在了半空,下面的柴火堆积如山。 “大师,可以开始了?”简大虎已经做好了准备,七杀连同两百近卫战骑已经将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只苍蝇,没得到简大虎的同意也休想冲进来半步。 僧人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忍,定了定神,这才挥手示意,两个壮汉立时上前点燃了柴火。 浓烈的火光冲天而起,一瞬间就将半空中的大缸吞噬了进去。 “投药!”僧人大喝。 为了防止紫罗锦逃跑,简大虎的八极刀界一直维系着,这会儿听到僧人大喝,八柄长刀化为一团青色的刀光带着紫罗锦一起坠入了那口大缸中。 也不知僧人在缸中添加了何物,竟发出淡淡的檀香气味,在夜空中缓缓飘散。 听那僧人说紫罗锦很是娇贵,若是散去刀界,直接身处在沸水之中,要不了一时半刻便会一命呜呼。紫罗锦一死,十分的药性便剩不了五六分,想要得到最佳的治疗效果便难上加难。因此,虽然辛苦,简大虎却一只维持着八极刀界,至始至终未曾散去。 为了自己的兄弟,简大虎并不在乎耗费些灵气,只是简大虎没想到,不过是治个伤,消耗却有些惊人。不但维持刀界需要灵气,刀界中的紫罗锦也在吸收灵气,就连浸泡在汤药中昏迷不醒的储怀川也在吸收灵气,幸好这里地处深山,灵气还算浓郁,大缸中散发出的檀香气味也有安神静心的功效,这让简大虎咬着牙,还能够支撑。 时间静静流逝,这次君家父子似乎转了性子,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连神色都十分平静。 足足过了三个时辰,木柴的灰烬都堆起老高,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收起刀界,简大虎身子晃了晃,脑子有些昏沉,站了一会儿,这才缓了过来。兴许是长时间维持刀界,消耗的有些大了吧,没有多想,急急忙忙上前查看储怀川的伤势。 人还没有醒,但是瞧着模样,就算是像简大虎这样丝毫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自己兄弟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听到中年住持说储怀川需要静养,许是见识了简大虎那一刀之威,君不器这次表现的十分乖巧,没等旁人说话,竟然主动开口将父亲劝了出去,诺大的一座伽蓝殿便只剩下简大虎守在储怀川的身边。 烛火摇曳,已经是三更十分,正是人一天中最为困发的时候,简大虎也是人,当然也不列外,何况为了给储怀川治伤,辛辛苦苦维持了几个时辰的刀界,虽然是神府境的高手,这会儿放松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位兄弟,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睡的正香,心神一松,疲倦山呼海啸般袭来,简大虎强撑着站起身,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借着烛火在大殿中缓步走动。 这殿中供奉的佛像与日常所见全然不同,正中佛台上竟然是一名紫衣女子,身姿曼妙,眉目如画,借着烛火的掩映,竟像是活过来一样。 她在笑?简大虎用力摇了摇头,八成是是自己太过疲惫,以至于生出幻觉来。简大虎想要转身离开,但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上一眼,就好像佛台上站着的并不是没有生命的泥胎刻像,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看一眼吧,就看一眼。”一个声音在简大虎的脑海反复回荡。 简大虎回了头,又看了一眼,她真的在笑,而且是冲着自己笑。一阵风吹来,女子身上的衣裙轻轻飘摇,如画的眉目中满是情意。 “不认得我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简大虎的目光有些迷离,一道身影从记忆深处缓缓走来,越走越近,渐渐与眼前的紫衣女子重合在一处。 “小萍?”简大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自己朝思夜想的人?不对,小萍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哪里还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像啊,实在太像了,简大虎明知不可能,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简大虎这会儿虽然脑子昏昏沉沉,但是神智还有一丝清明,他知道八成是自己太过思念亡妻,这会儿又十分疲惫,以至于生出幻觉来。 虽然明知道是幻觉,但是他就是不愿醒来,三年了,这一千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只有简大虎自己心里清楚,他永远忘不了那一箭,自己只差了一步,便是这一步,两个深爱的人便从此阴阳两隔。 望着眼前女子的身影,简大虎的双眼渐渐模糊,一滴泪顺着眼角轻轻滑落。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女子的脸庞,但是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儿,怎么就是够不到呢?简大虎下意识的向前挪动着步子。 “夫君—”简大虎的耳畔响起了小萍的呼唤,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夺眶而出,染湿了衣襟。 “小萍,告诉我当年是谁杀了你?”三年了,那一箭一直是简大虎心里面的一根刺,他不是没有查过,但是查不到,什么也查不到,就好像那一箭是凭空而来,完全不留一丝痕迹。今天,简大虎终于问出了这一句,但是他又有些恐惧。当年那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宅子里,能够令自己毫无察觉进到家宅中伤人的还能够有谁?这些年,简大虎虽然一直在追查,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夫君—”,女子款款走来,伸出手在简大虎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声音轻柔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人就是…” 砰—,声音很轻,轻的就好像夜空中的飞蛾扇动着翅膀,但是落在简大虎的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轻柔的声音忽然间顿住,女子的双眼越瞪越大,原本明亮妩媚的眸子渐渐失去了神采,只是无助的望着简大虎,娇嫩的手指从脸颊上轻轻滑落,一截闪着乌光的箭尖从女子的心口刺了出来。 又是那支箭,又是那个人,今天自己就算将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没有怒吼,八柄长刀一瞬间环绕四周,凛冽的刀风纵横椑阖,所有的生灵在这一瞬间都在恐惧颤抖,等待着被利刃撕碎的命运。 啊—,一声惨叫将简大虎惊醒。 自己这是怎么了?呆呆的瞧着四周,整座伽蓝殿已经变得狼藉一片,什么佛台、神像,全都成了一片瓦砾,不远处的一堆碎石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糟了,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头、鬓角不停的滑落。 发了疯一样扑了过去,就这么用双手疯狂的刨着,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简大虎在心底里呐喊。 终于,他看到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怀川—”,简大虎将汉子抱在怀中用力的摇晃。 噗—,忽然觉得心口一痛,简大虎缓缓低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里的这个汉子,跟着自己血里来火里去的兄弟,现在手里正握着一柄尖刀,锋利的刀锋已经深深没入自己的身体,他在笑。 “为什么?”简大虎不明白。 “因为她…”储怀川的脸上挂着笑容,但目光中却满是悲伤,鲜血正顺着嘴角不停的往外涌,却仍旧强撑着伸出手臂向着佛台的方向指去。 哪里站着一个女子,一个紫衣女子,她在笑,在对着自己笑。 愤怒像火焰灼烧着简大虎的心,缓缓放下了储怀川的尸身,他没有将胸前的尖刀拔出来,任由它插在自己的胸膛中,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将刀子拔出来,今天恐怕就没有机会向眼前的女子问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嘭—,就在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忽然间被撞的粉碎。七杀第一个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王志胜,还有几十名近卫军士。 “将军,您这是怎么?”七杀各出兵刃,紧紧护在简大虎的身旁,就算是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汉子,这会儿也有点荒神儿。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王志胜抱着储怀川用力的摇晃着,眼泪大颗大颗摔在储怀川的脸颊,又缓缓滑落,在地上溅起点点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