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檀寺静悄悄的,无尘子坐在大殿的神台上,忙活了许久,直到现在,无尘子还是犹如梦中。 大殿上空空荡荡,香客们都已经散了,只留下十几名死士。无尘子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扫过,这些死士的脸上神色平静,好像方才搏命厮杀的并不是他们。 这些人都是明月山历年淘汰下来,没有什么希望进入各峰继续修炼的弟子,直到今天,无尘子还记得他们拿到赤火剑时,一个个激动的神情。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大长老和师父这么做真的对吗?是不是为了所谓的宗门荣耀,牺牲这些平凡的人就真的值得?毕竟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无尘子跳下神台,从怀里取出个布袋,手伸进去的时候,无尘子有些犹豫,瞧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多好啊,神色平静,眼睛里也带着光,可是一旦吃下了这些药丸,他们又会变成只知道厮杀的野兽。 不忍归不忍,眼下还没有找到那些丢失的矿石,这里又如此诡异,谁能保证不会再发生些什么变故?吃了这些药丸,他们虽然会暂时失去神志,但总比丢了命好。 经过一只巨蟹雕像时,无尘子还瞧了一眼,心里面松了口气,还好,这雕像没动,看来自己是太紧张了。 回过身,无尘子拎着布袋向那些死士走去,所有的人望着布袋,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一个个显得有些激动,双眼放着光,身体轻轻的抖动,有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锵—,一个死士刚吞下了药丸,忽然就抽出了刀。 身为明月山的大师兄,无尘子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对危险的反应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才觉得有异,人还没有回身,一轮明月已经呼啸着飞向身后。 十七站在一只虾兵的面前上下打量,青色的虾壳,巨大的双鳌,伸手敲了敲,叮咚作响。 在兰台供职也有几年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谁能想到就这么个铁疙瘩,竟然是个活物?幸好今天有兄弟们在,不然就那个动不动就弄个月亮挂在天上的家伙可就有得苦头吃了。 想到这里,十七笑了笑,不过那家伙也挺有意思,明明打赢了,别的不说,光门口那两个贼秃手上拿的布袋里面就有多少钱财?自己兄弟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那家伙还是一副死了娘的模样? 毕竟是并肩战斗过的,虽然他出自宗门,而自己这是朝廷的人,但是十七还是决定去看看,一起唠唠闲篇儿。 就在刚刚转身的一瞬间,眼睛好像被什么晃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青色的大虾依旧高举着双鳌,锋利的刀枪在日头下闪着寒光。 娘的,十七嘴里骂骂咧咧,这东西到了现在还在吓自己,心里有气,十七一脚就踹了过去。 咚—,声音很沉闷,十七的脚很疼。 这下子十七更气,心想自己也是,跟个铁疙瘩在这较什么劲?揉了揉脚,才要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虾头上的两只竖眼好像是动了。 薛陀一直往前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回响。走着走着,薛陀忽然站住了,前面是一座石塔。 罗剑紧跟在薛陀的身后,这园子不小,尤其现在又是夜里,四下看去都是成堆的荒草,破败的石塔,哪里都是一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了半晌,罗剑正奇怪这个壮汉到底要走去哪里,就在这个时候,薛陀站住了,就站在一座石塔的面前。 临到了近前,罗剑才发现这座石塔有些不同,塔身虽然斑驳,但是并不破旧,正相反倒很有些威严,塔高七层,上有七盘,一层一层的塔壁上刻着仙佛、异兽,一个个或站或卧、或悲或喜,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薛陀双手合十,神色十分虔诚,口中低颂佛号,看上去很有几分出尘的意思。 这是做什么?莫非这座塔里葬的人与这壮汉有旧?罗剑正有些奇怪,耳畔忽然想起佛音。 若有若无的禅唱在夜空中飘荡,石塔上的仙佛、异兽好像一下子都活了过来。仙佛飞升,异兽降世,轰隆隆,石塔忽然震颤起来,从中一分为二,上半截塔身被仙佛拱卫着升起,下半截塔身在异兽的镇守下纹丝不动。 七彩的光芒绽放,罗剑瞧得眼睛都直了,一个白发灰衣老僧结痂跌坐,满面慈悲,乘坐在一盏白莲之上缓缓飞了出来。 “见过侯爷!”薛陀壮硕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伏倒在地。 “不错,你受苦了,都准备好了?”老僧张开眼,深邃的目光宛如无尽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为侯爷办事是薛陀的荣幸,哪里谈得上辛苦?还请侯爷放心,来之前,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停当。倒是那简大虎,今夜贪狼骑的兄弟来救薛某,以姓简的谋略,怎么会这样容易就让薛某脱困?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不知道对侯爷的大计会不会有所影响?”罗剑听到薛陀这样说,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个薛陀,闹了半天,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放心,那个老僧也不知道是何身份,但是光听上去就知道并不是个寻常的角色,自己和水月妹子不过是临时抱佛脚,可不要被他瞧出来什么破绽才好。 “无妨,简大虎这会儿还顾不上咱们,龙王殿岂是那样容易去的地方?等姓简的从那出来,咱们早已离去多时。”老僧面色慈悲,语气平静,如果不是知道他身份有异,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面前端坐的是一位得道高僧。 “侯爷英明,算无遗策,接下来要如何做,还请侯爷吩咐。”薛陀的马屁拍得山响,但是语气十分真挚,听上去没有一丝一毫刻意,想是这样的话说的多了,连他自己也已经深信不疑。 “公孙先生那边准备的如何?”老僧听到薛陀说话,慈悲的面容隐隐露出一丝得意,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薛将军,”罗剑并不知道眼前的老僧到底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那个背捕获的男子与老僧是否相识,但是想来,一个是王侯,一个不过是个百夫长,两个人身份悬殊,怎么会有什么交集?事到如今,罗剑只有赌一赌,“不知这位大师是何身份?来之前,公孙先生只说来找薛将军便是,并没有提到旁人。” 薛陀原本跪在一旁,听到罗剑问话,脸色立时大变,正要起身训斥,老僧却摆了摆手。 “无妨,少年人心思这样警醒是好事,看来公孙先生慧眼如炬,并没有选错人,你不认得本候倒也正常,年前本候曾去过贪狼骑盘桓过几日,只不过不是以这副皮囊。”老僧笑着从莲台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每走一步,身子便出现一分变化,等到老僧双脚站在地上,罗剑眼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老僧,而是一个帝王,生着牛头,身穿山河袍的高大帝王,“现在认识老夫了?” “拜见侯爷!”罗剑一见眼前着妖怪一样的帝王,生恐自己和水月神情的变化被帝王发现,伸手一拉水月,两人连忙倒头拜服。 帝王巨大的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像是故人重逢的欣喜,也像是对二人不自量力的嘲讽。 “来前公孙先生让我给将军带个口信,只要薛将军这里准备好,沿途公孙先生自会打扫干净,保证顺风顺水。”罗剑看着帝王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一些,但他总觉得今天这一关过得实在有些顺利,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才好。 “好—”,帝王手中的巨斧重重的顿在地上,带起的狂风将四周的荒草吹得成片成片的倒下。 童豆豆原本见了老僧心里面正有些嘀咕,这会儿见到牛头妖怪,眼睛亮了,馒头的赤发呼啦啦的飘了起来。 咔嚓—,黑漆漆的夜空忽然打了一道厉闪,借着闪电的光亮,罗剑的眼睛瞪的老大。 石塔上那些仙佛异兽似乎被闪电惊醒,一个个忽然就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抬腿落足,正向着塔壁外面走去。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只是这么个当口儿,石塔的四壁上已是斑驳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仙佛?只有石塔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让罗剑觉得自己方才并不是在做梦。 吼—,几乎就在下一刻,黑夜中隐隐传来吼声和浪涛拍岸的声音。 十七盯着那个虾兵,眼睛一眨不眨,虽然夜色很黑,但是十七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颗眼睛真的动了,可是自己已经瞧了这么半天,这只大虾就这么呆立着,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咔嚓—,夜空中打了一道厉闪,十七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是一座寺庙不假,但是里面哪有一个真正的佛门弟子?怎么这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念经? 接下来的一幕,十七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借着闪电的光亮,夜空中竟然出现了仙佛,他们有的乘着异兽,有的架着祥云,在禅唱声中飘然前行,瞧着这些仙佛前行的方向似乎就是自己这里,这下十七真的惊着了,在这个妖怪的窝巢竟然出现了神迹,莫不是当真佛祖显灵? 十七腿一软竟然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不住的叩拜。 锵—,正在磕头的十七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抬头一望,是那个虾兵,虾兵动了。 咔嚓—,又是一道厉闪,这下子十七看清了,眼前的虾兵不但动了,更是高高举起了长刀。 明月将大殿照的雪亮,如今帝王的神像已经在兰台那位神君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两只巨龟也没了首级,大蟹只剩下光秃秃的壳子,八条长腿早不知掉到了哪里,没什么不对啊。 回头瞧了一眼方才拔刀的死士,这会儿似乎失去了目标,在那里呆立不动。 只是没人比无尘子更了解这些死士,他们是失去了神志,但是正因为如此,对危险的感知也极为敏感,方才那名死士已经拔刀,说明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里一定有问题。 无尘子不敢稍有松懈,一个个给大家伙儿吃了药丸,果然这十几名死士虽然没有拔刀,但眼睛死死盯着大殿,变得躁动不安。 借着明月的光亮,无尘子在大殿上行走,一点点查看。 咔嚓—,大殿外起了一道厉闪,无尘子听到了禅唱,他可不像十七,这些年为大长老和师父办事,手上怎么会没有几条冤魂?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就算有,他也不惧,任你什么鬼神,在明月之下,一样要你原形毕露。 想想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这些人手得来不易,万不能再有折损,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又是一道厉闪,无尘子看得清楚天空中竟然有仙佛过境。 这座大殿紧挨着广场,那一排排虾兵高大,就如同站在无尘子眼皮子底下一般,借着闪电的光亮,无尘子瞧得清楚,那些虾兵动了,其中一只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而虾兵的脚下正跪着一个少年,少年仰起了脸,是神君那个手下,叫十七的。 来不及警示,明月呼啸着冲破了窗棂,冲出了大殿,冲向了成排成排的虾兵。 锵—、锵—、锵—,拔刀声响成了一片,无尘子回头一瞧,身子都有些发冷,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尊帝王的雕像,和先前被灼烧成灰烬的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这尊要更加高大些,少了几分暴戾,多了些威严。 现在大殿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雕像好像都活了,一个个纷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有这些雕像上的残缺让无尘子知道白天经历的并不是一场梦。 两道厉闪就好像两柄明晃晃的刀插在罗剑的心上,虽然不知道那些仙佛为什么消失,但是罗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仿佛为了告诉罗剑,他的判断没错,就在第二道闪电落下的那一瞬,帝王也消失了,没错,那么高大的帝王,那么巍峨的巨斧就这样凭空消失,好似由始至终都没有存在一样。 “走吧!”薛陀拍了拍目瞪口呆的罗剑,伸手指了指前面,“该咱们去接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