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夫子没有落进烈焰之中,他被一个少年抱在了怀中。 费镰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并不是他想要这样,只是因为他动不了,不只是他动不了,整片广场上没有人能动的了,除了那些青衫染血的儒生。 少年就这么抱着老者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大林的身旁,一个白衣少女正弯着腰为高大林瞧着身上那些箭伤。 李青轻轻将老者放下,屏息凝神就这么站着,虽然他知道莲花的本事,但高大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几十只利箭穿胸而过,莲花虽然不凡,但毕竟是人,而不是神。 青衫儒生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曾老夫子都顾不上一身的疲惫,也站在高大林的身旁忐忑的等待着。 广场上一片安静,只有北风呼号,大雪纷飞。 过了不知多久,白衣少女缓缓直起了身子。 “怎么样?”李青这句话问的艰难,但有些事终归要面对。 “高将军的伤实在太重,”白莲花摇了摇头,眼睛有些发红,闪着晶莹的光,“我勉强护住了心脉,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这些箭矢取出来,只是、只是…”,白莲花说不下去了,望着儒生们一双双满含期盼的眼睛,白莲花有些恨自己,要是自己的本事再强大些,就不会令他们失望。 李青轻轻拍了拍莲花的脊背,自己的女人,李青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意?他没有让莲花继续说下去,既然要将箭矢取出来,自然得尽快赶到城里才行,这样的箭伤,单凭莲花是不够的,还要有军中的良医才行。 解下衣袍,李青一下一下撕成了条,走到高大林的身旁,他想要将高大林绑在自己身上,尽快带他回城。 “少年人,”经过莲花的医治,高大林的脸色竟然有了些血色。认真的将高大林绑在自己身上,这才站起身,提着枪,一步步向庵外走去。 费镰瞧着越走越近的少年,广场上飘舞着的雪花已经变得血一样红,北风呼号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少年的神色平静,但是费镰的心已经狂跳起来,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的面前恐惧而绝望的死去,现在终于轮到他忍受这样的煎熬。 费镰想要说话,他想要告诉少年这一切都是姓武的指使的,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找姓武的算账。可惜他说不出来,连一句也说不出来,直到长枪贯穿了胸膛。费镰绝望了,武大人说的没错,今天在慈孝庵要死很多人,但他没想到最先没命的竟然是自己。 鲜血一样的雪花疯狂飞舞,北风呼啸着,仿佛为了这些书生的意气,壮士的热血慷慨而歌。 费镰死了,淹没在血色的风雪中,顷刻间便被绞成了灰。 费力用力的痛哭着,他知道这些英雄人物大多心软,只要自己表现出悲伤懊悔来,多半还能捡回条命,毕竟无论高大林还是那个书生都不是自己害的,自己只是个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但是很快他也绝望了,少年一步步走来,枪尖上还滴着血,自己哭的这样伤心,少年连瞧也未曾瞧上一眼。 那杆要命的长枪又动了,冰冷而无情,费力也淹没在风雪之中。 广场上的杀意越来越重,即便是长年刀头舔血的鱼化龙也觉得胆寒。 虽然只是个百骑长,但鱼化龙早年间有幸追随过山神候,参加过那场惨烈的战斗。那时候鱼化龙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参军入伍也没两年,但是那场战斗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至今后背上还留着那一战的印记。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风雪,不,风雪比今天还要猛烈,但是杀意,风雪中的杀意却是一模一样,鲜血一样的风雪,犹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死神,要不是夜王出手,不要说自己,就是侯爷恐怕也回不来了吧。 经过了这么多年,鱼化龙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遇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形,望着迎面而来的少年,在鱼化龙的眼中,少年的身影渐渐与当年那个死神合而为一。 鱼化龙知道今天自己不会再有当年那样的运气,自己不过是个百骑长,像夜王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 虽然明知必死,但是鱼化龙还是拼命挺了挺胸,作为军人,死在沙场上本就是他的宿命,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想死的不那么窝囊,死的像一个军人。 李青一步步走来,要是搁在别的场合,对于眼前这个汉子,李青或许会饶他一命。但这是哪里?说来是个尼姑庵,但现在对于李青来说就是战场,在战场上只有同袍和敌人,对待敌人,李青才不会管你是英雄好汉,还是卑鄙小人,李青只会用手中的长枪说话。 鱼化龙看到了那杆长枪在眼中越变越大,血色的莲花,咆哮的龙首,还有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他知道自己完了。鱼化龙一直以为自己够勇敢,自己不怕死,在许多次战斗中,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从来没有退缩过。 但是今天不同,那杆长枪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鱼化龙觉得自己等了许久,他眼睁睁的看着长枪一点一点靠近,起初他还能圆睁着双目,但是恐惧,面对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就像一只脱了牢笼的猛兽,一点一点啃噬着内心。 鱼化龙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他确实害怕了,或许对于有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但是等待死亡却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恐惧、绝望、胆寒。 闭着眼睛等了许久,鱼化龙觉得这一刻简直如同千年万年那么长,他在心底呐喊,快一点,快一点来吧,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感觉到自己在抖,不停的抖,眼泪划过脸颊,流进嘴里,那是苦涩的咸。 长枪没有刺过来,眼前的汉子已经抖做了一团,眼泪、鼻涕流满了衣衫,但是李青并不是因为怜悯,他只是感觉到了危险。明明广场上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但李青就是觉得有一把刀正抵在自己的身后,身为神府境的高手,李青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鱼化龙终于鼓足了勇气张开双眼,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锋利的长枪离着自己绝不会超过一寸,但是少年竟然没有动,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莲花就走在李青的身后,一不留神,几乎撞在高大林的身上,心里一惊,连忙停住了脚步。跟了李青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莲花知道青儿哥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她相信她的青儿哥。 青衫儒生们抬着曾老夫子和受了重创的同伴,他们没有练过功夫,自然不知道眼前的危险,但他们相信面前的少年男女,见到白莲花挥手,儒生们没有丝毫犹豫,一起站在了风雪里。他们不停的替老夫子和同伴掸去身上的雪花,不停的替他们搓暖就要冻僵的身躯,尽管他们自己也冻的涩涩发抖,却没有人抱怨一句。 风雪像刀一样拍打在李青的脸上,很疼、很冷,但是李青不敢动,因为这样的情形他还没遇到过。明明整片广场都在自己世界的笼罩之下,明明能感觉到敌人的存在,但就是没法子发现敌人在哪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面对一个大汉,孩子明明知道大汉的存在,但就是打不到他,而大汉只要动动手指,下一刻倒下的一定会是孩子。 怎么办?自己能等,莲花也能等,但是高大林呢?曾老夫子和那个命在旦夕的书生呢?现在每拖延一刻钟,他们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虽然心里没有把握,但情况紧急,李青决定放手一搏。 北风呼号,鲜血一样的大地上忽然长出一颗翠绿的嫩芽,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嫩芽已窜了起来,变成了小小的树苗。树苗长出了枝叶,一叶、两叶、三叶,三叶的小树摇摆着,似乎对刚刚来到的世界还有些陌生。忽然枝叶上开了花儿,燃起了火焰,乳白色的火焰,火焰轻轻的流淌,抚过了花朵,枝条,顷刻间整个小树都燃烧了起来,血色的大地渐渐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泥土,一根石笋拔地而起,越升越高,清泉从石间流下,叮叮咚咚。 黑色的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没一会儿,泥土犹如波浪般翻涌了起来,一浪一浪越升越高,转眼整片广场都被黑色的泥土笼罩。 “快走!”李青知道这些泥土挡不住敌人多久,这里儒生众多,自己却只有两只手,哪里救的了这许多人?没法子,必须做出取舍,尽管这很残忍。 背上背着高大林,白莲花和曾老夫子一手一个,巨大的庚金翅飞舞,李青快的像一道闪电。 眼看着前面就是寺门,李青的双翅扇动更急,哪料想就在这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柄锤子。 呼—,锤子不大,但很直接,带着风,只是一锤,黑色的泥土就被击得四散,锤子就这样穿过泥土、直奔面门。 李青这会儿两只手上都提着人,眼下又是在空中,抛下谁?不抛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