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高炽在府中谈到皇祖父,他难以理解。 明丽的七、八月间的太阳斜射进我的殿中,碧纱窗被窗外的轻风吹得轻轻鼓起来,仍有秋知了在殿外中廷院中的红黄相间的海棠里叫唤,海棠果映在繁花似锦的秋光里,别样清丽。 殿中只有阿彩给我们端来二杯清香的海棠花茶,我轻轻吹散水面上的花瓣,茗了一口道“这才是你皇爷爷他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要做的。科举制度是为了给朝廷选拔可用之才。科考进举不是最终的目的,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要懂得忠孝廉节的大义的,最终目的也是为治国。自古文武并重,才是治国之道。武可强国,文可治国。” 世子高炽道“娘,文武并重,可科举考试只有八股文章。” 我道“是的,所以北方举子在文方面稍微欠缺一点,但并不表明他们不是国家栋梁,他们也同样是大明需要的人才。而你皇祖父敏锐的感知到这种情况,为不拘一格选用人才,他不得不出此了一策。” 世子高炽看着我。 我站起来,在闪动的映进殿来的光线里走动着,慢慢道“科举考试本是选拔人才的考试,就应该多方选才,以南北地域为界分开取士,实行——南北分榜,由于南方人聪明而且刻苦,历年科举进士之中多为南方人,但北方人天性纯朴,擅长练武,文韬武略,实际上一样不可偏废。” “南北榜案是你皇爷爷为皇太孙继承大统做的最大的保障,不仅确保南北在选才上再无分争,更重要的是确保了文武并重治理国家。而刘老先生也并没做错,错的只是他没有惴测到一个圣君的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一个帝王心中的徬徨和急恐。” 世子高炽脸露疑惑的想了半晌道“娘,皇爷爷还会有焦虑和不安,徬徨和急恐?” 我看了他一眼,仁慈的孩子总没有多的考虑,在他的眼中总是世间太平,因为没有太多的急恐之心,所以以已度人,认为别人也无太多的阴谋之意,便眼中所看到的都是和气而无狡诈,也即无法理解身为高位甚至会有更多的常人所没有有的焦虑和不安,徬徨和急恐。 而这个话若次子高煦一听即懂,我瞬间感受到了明太祖朱元璋面对太子朱标的仁慈那种心中的绝望。 但是以慈治国又何妨呢? 为什么自古提倡以仁治国,可为什么真的出现了一代仁君,却又这么令人担忧呢? 面对这个在数十年之后的一代君王,我慢慢道“世子,你只要记住,治国需文武并重就行了,如同治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家之言,本无对错。而治国,只要顺民意,安民心,就象你皇爷爷的以严治国与你皇叔的仁慈也都无可厚非,这些本质都是治国之道 ,最终的目的也只要希望国富民强而已,所以都无可说道。” 世子高炽稳重的点点头,突然他展眉一笑低声道“哎哟,娘,幸亏我们说的话除了阿彩姑姑之外没别人听到,要不也要做谋反叛逆之罪的,我们又不当皇上,也就不必有那么多惶恐了。” 阿彩连忙在旁边道“世子和王妃说的都是治国之道,奴婢听都听不懂呢。” 我微微点头道“嗯,阿彩姑姑说我们说的都是治国之道,可她又说她没听懂呢。” 我一说完,我们三人都笑起来。 是的,这次的南北榜之案影响深远,最后在朱高炽朝代正式南北分榜,这种重大的科举制度改革一直沿续到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以才取士,这才是科举制度的精髓。 后来在洪熙(朱高炽)朝代,他下令减免赋税,对于受灾的地区无偿给以赈济,开放一些山泽,供农民渔猎,对于流民一改往常的刑罚(想当初我也是一员流民),采取妥善安置的做法,这一切都使得洪熙朝人民得到了充分的休养生息,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明朝进入了一个稳定、强盛的时期。 而若朱标在世能当上一代皇帝,他的仁政作为可能会使明朝进入一个更繁盛的时期。 明太祖朱元璋晚年的残暴人人自危,无人再敢有任何言语,晨朝夕死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应天也好,在北平也罢,感觉更多的是大屠杀的血雨腥风,已全无盛朝旺代时期的和平暖阳。 每次看见朱棣冷沉深遂的脸,我心中一片草芥,如荆棘丛生而无奈。 不管是他针对别人的阴谋,还是别人针对他的阴谋,他都可以从容反击,快意恩仇。 可是来自父亲兄弟的猜忌却让他厌憎到了极点,真要他对付这些人,他却只有暴怒里的隐忍,时时看到他手握铁拳,却一句话没有,我不禁也心如刀割,难道历史的进程真的要如此吗? 历史的车轮在沿着已定好的剧本轰隆前行,但我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改变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自己所处的角色,我就象一个占卜高人,暗地十分清楚惨烈的结局,却改变不了一点进程,我不觉日日忐忑不安,心绪充满忧虑。 不久,一代开国帝君明太祖朱元璋轰然驾崩,朝野剧变,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年号建文。 全国数位就藩皇子被阻止前去京都吊孝。 为加强中央集权,建文帝随即接受了大臣齐黄子澄的建议,实行削藩,先削周王。 正好周王次子朱有爋告发父亲谋反,于是建文帝派曹国公李景隆以备边之名经过开封,将周王全家押回南京,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 后削齐王、湘王、代王三位亲王,废为庶 人。湘王不堪受辱,为保名节举家自焚;齐王被软禁在南京;代王被软禁在封地大同;两个月后,又削岷王,废为庶人,徙漳州。 一日清晨,我刚刚睡着一会儿,帷帐垂地,淡黄色宫绦长穗委落在地上。 四下里寂静无声,突然二十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在我面前被一股悚然扑进的风含着惊悚荡动开来,我瞬间惊醒 “小姐,王爷,王爷得失心疯了,刘山禀报说王爷今早突然要穿件单衣还叫着热,又跑到集市上在地上打滚,刘山拦不住,急喊了几个侍卫赶出去了!”阿彩极少有的惊惶失色的扑门进来,声音已经带着哽咽,一下跌倒在地上。 我条件反射坐起,脑海里火花四溅,去迅速披起一起衣服,双脚伸到床下木踏上的绣鞋,深色纱窗外冬日的晨起的阳光竟极其耀眼的刺进来,似乎象无形的刀子一样。 我猛然惊醒,瞬间拂起宽大的衣袖掩面,哽咽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不禁心中一酸,泪水掉下来,顿湿了大片衣襟。 “小姐、小姐”阿彩连声叫着。 我一边哭泣,一边竖耳聆听周围的动静,不是为了瞒住阿彩,而是觉得这幽深王府处处有风耳,处处都有皇上的眼线。 我当然清楚燕王朱棣此举是被迫为掩人耳目只得装疯。 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健时刻,数位亲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已有一个自焚,四个被贬,想想下一个就是他,近一段日子未见到他了,连三个儿子也被送往应天都城,皇上以边防名义调离府中的精兵,刀剑已霍霍而来,一代忠心守边的亲王只能引颈待割吗? 生死在于一搏 不过想想他心底实际上是个极清傲的人却要在世人面前装疯卖傻,甚至舔食狗粪,不觉酸楚,泪水不禁汹涌而流。 我日日在人面前哭泣,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仍时时感到身边墙角瞥眼都是看不到的眼珠在窥窃。 人人都知燕王朱棣疯了。 只有入夜夜深之时,寒风呼啸,冰冷彻骨,我独自一人悄悄立于廷院之中,朝华仪宫那边看去,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烛火,整个王府有的只是沉死的夹着风卷海棠树叶的寂静。 我独立在寒冬夜色中,任冷风肆掠的吹过自己的身体,华服衣袂翻飞,寒风冰冷着跳动的心。 我独自一人常常站到很晚,但我深深知道在这王府地下的某一处有如星的烛光在燃烧,照耀在那一张连日来嬉笑怒骂言行诡异、而此时却冷峻的紧绷着的脸上,还有他那正陷入浩浩沉思的神情里。 有谁知道?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晓来百念都灰烬。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惊眠的深夜,殿外寒风呼啸,突然殿门有人急促轻敲,我一惊而醒,朱棣在我身边早已低声急喝问“谁?什么事?”外面风声大作,似是风卷树叶的狂啸。 殿外传进一个急促的低低的声音“王爷,宫内有人送来密信!” 我一下坐起,朱棣已迅速起身披袍,他急走了两步,又回身伸臂按我躺下,便急速离去。 狂风呼啸一夜,烛火通明,我辗转反复,再也无法入眠。 清晨,我急急起床,急出殿外,阿彩紧跟在我身后,行至奉仪宫时,燕王他们一直在这里理军政要务。 我刚走到殿阶下,一身黑色缁衣的高颧竖耳、鼻尖唇薄的僧人正宽袖阔袍的匆匆出殿下阶。 我连忙行礼道“道长。” 那长着一副大恶之相的僧人连忙双手合十,一双三角眼睛精光四射,一串大珠的佛珠搭在手上,低头恭敬的还礼道“王妃”。 说完,他并不多说什么,便急急举步走去,神态已全无往日的出尘之意,行色匆匆里配上他那削瘦嶙峋的骨架,更犹如一头饿极了觅食的瘦虎,即使走远也有种凶猛阴鸷之气漫散开来。 接着又有几个身着铠甲的将士押着两人急匆匆上殿,那两被押之人脸露出极其惶恐之色。 看来是真的一场亲人之间的杀戮要拉开序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