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下了床,走到了病房门口。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着脚边扒拉着自己裤腿的普洱。 普洱开口道:“你确定你要去查看情况么?” “嗯?” “我的意思是,狄斯不在这里,你不用急着去表现你的善良。” “我么?” “是的,另外,其实狄斯也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只对家人善良,这是友情提示。” “我记住了。” “乖。” “不过,我也没说我要下去查看情况。” 说着, 卡伦将病房门关上,随后又将旁边的一个柜子拖拉过来,抵在了门后面。 “我只是怕那个东西杀了人发疯后,冲进来。” 普洱往后挪了几步, 道: “不愧是冷血的异魔。” “我没记错的话,我隔壁的隔壁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距离太近了。” “是的。” 卡伦走回床边,坐下。 “普洱。” “我不是很喜欢你对我改的名字,这奇怪的发音。”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诗情画意。” “艺术气息么。”普洱跳回床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那就是你的语言。” “语言?” “对,比如,马勒戈壁的,是什么意思?” “和把你与一只公野猫关进盥洗室的意思差不多。” “我懂了。” 普洱侧躺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毛发。 “我也有一件事很好奇。”卡伦问道。 “你说。” “你能打架么?” “打架?”普洱有些无奈道,“以前很能打。” “以前,指的是多久?” “一百多年前。” “居然能活这么久?” “换做你变成一只猫,活两百年,你就不会羡慕了,我刚到茵默莱斯家里时,狄斯还只是个孩子,现在,狄斯的孙女米娜都开始用卫生巾了。 哦,岁月啊。” “可以不用米娜举例么?” “行,那我换个,上个月伦特学会了自己用手。” “外面怎么还这么平静?”卡伦疑惑道。 “看来她没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普洱疑惑道,“亦或者可能是你听错了?” “太清晰了,我连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到了。” “呵,真是神奇,就算是经历了完整净化的神仆,应该都没你这种夸张的感知力。” “神仆,是一个职业么?” “在秩序教会里来说,是这样子的,教会最底层的那种,当然,和普通教堂里喜欢偷听妇女出轨故事的神父不是一回事儿。” “狄斯属于哪一种?审判官算是哪一个级别?” 卡伦记得阿尔弗雷德称呼狄斯:审判官大人。 “净化者——神仆; 叩问者——神启; 反思者——神牧。 第四层,是审判官,他是秩序神教在罗佳市的审判者,一切违背秩序神教教义的异魔,都是他清除的对象。 而且狄斯可不是普通的审判官,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的天赋,让我都觉得惊叹,当然,他不是没有缺点,比如在尊老方面做得有所欠缺。” “神仆、神启和神牧,是官职还是对应着境界?” “对应着程度。” “程度?” “对,三个不同的阶段,对神灵气息的掌握程度。” “神灵气息?” “其实没什么神灵气息,无非是换了一种表达罢了,本质上,阿尔弗雷德身上的气息,修斯夫人被附身时身上的气息以及狄斯身上的气息,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 “所以,那些对着异魔喊打喊杀的正统教会上上下下,其实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那该死的异魔,区别在于,他们站在了光明处,掌握了话语权。 另外就是,有些异魔容易没脑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没脑子?” “有脑子的异魔,如果拳头够硬,是能获得一定身份地位的,甚至,能去教会里做客哟,比如,很久以前的我。 而正统教会的一些人员,如果迷失了的话,他们就会从光明走向黑暗,从人人敬仰的神职官员变成人人喊杀的异魔。” “我有些……理解了。” “这些,你真的都不知道?”普洱好奇地问道。 卡伦摇了摇头; 上辈子自己进庙真就是来参观旅游的,头都不磕一个,也就是在烈士陵园里会鞠躬。 “真神奇。”普洱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上的毛发,“可是,我见到过你,让莫桑先生‘苏醒’。”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 “你知道秩序神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么?” “维持秩序的运转,守护秩序之光。” “不不不,这些是对外头的口号,实际上,秩序之神,他本身很可能就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 “秩序神教的教义故事中是这样形容他的:秩序之神是从冥界之中苏醒归来的,亦有种说法是光明的主宰唤醒了秩序之神。 知道秩序神教的底层组织,基本以什么样的面孔展现在世人面前么?” “不是教堂?” “是丧仪社。” 听到这里,卡伦有些恍然:“我原本以为丧仪社是茵默莱斯家族产业,原来是教会产业。” “因为秩序神教的能力,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尸体方面,或者说,是离不开尸体。 在普通人看来,人死了,变成了尸体,就彻底沦为了一具死物,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哪怕是死尸,甚至不仅仅指的是人的死尸,还有猪狗鸡鸭的尸体……” 普洱没说猫; “尸体本身,是有灵性存在的,储存在身体内,但没有人活着的时候活跃,通过唤醒这些灵性,可以让尸体一定程度上‘复活’。 只不过‘复活’程度与尸体保存完整度,尸体生前的实力以及尸体的执念等方面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普通人的尸体就算能复活,也很难保持太久的清醒,要么就瘫下去,要么,就沦为一具只剩下野兽本能的活尸。” “那复活的尸体,和生前,是一样么?”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保留着部分你的记忆的躯壳,其实已经不是你了,但他自己,可能觉得还是你。” 卡伦尝试去翻译理解普洱的话; 常规理解上,人,是由灵魂与肉体共生的,但实则,肉体其实也存储着一部分的灵魂,像是细胞记忆的那种感觉。 人死后,可以通过唤醒细胞记忆,让人再度“苏醒”过来。 “卡伦,你知道么,让死去的尸体‘复活’,这是审判官才拥有的能力,没这个能力,连被授予审判官的资格都没有。” “我……么?” “所以,你还说你不是异魔?”普洱起身,凑到卡伦面前,“我怀疑,你是否是在被召唤时,灵魂记忆出现了缺失,所以导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但你的本能强大,却会在不小心时体现出来。” “你想多了,我记忆保存得很好。” “也是,你连一套陌生的语言都还记得,没道理会出现记忆受损的情况,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你是不是和传说中的秩序之神一样,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我……” 未等卡伦回答, 普洱自己就先笑出了猫叫; “因为秩序教会的能力,一半是和尸体有关,虽然这么多年来有其他分支的开发,但在最古老最正统的体系里其实一直和尸体打交道。 如果秩序之神是死而复生的存在,那么他传承下来的体系,是否最适合的其实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比如对尸体灵性的感知,因为死而复生的人,甚至都不用去净化,就能够和灵性达成共鸣,因为他既是活人,同时又有着亡者的身份。 哈哈哈哈,我在想些什么东西,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如果你是这种人,岂不是意味着你是秩序之神的转世; 那么, 你是么,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卡伦殿下?” “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有着自己私人诊所收入还不错的心理医生。 “啧啧,那该要如何解释你这该死的能力,审判官的必备能力啊,虽然你还不会操控,但事实证明你有。 这就像是伦特是处男,但他确实拥有**的能力一样。” “你这个比喻也太……” “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刚刚就挺害羞的。” “我只是不习惯那个姿势,该死!”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 卡伦开口问道: “普洱。” “嗯?” “你说,狄斯会让我也入教么?” 如果,自己真的有这方面天赋的话,入教,成为秩序神教的一份子,拥有了这一套向上修习的体系,岂不是事半功倍? “你终于露出你的野心与企图了么?”普洱笑道,“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了吧,狄斯是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后人再入教的,因为,你,就说是你吧,你父母的死,对狄斯的打击很大。 另外,狄斯已经厌倦了茵默莱斯家族的秩序教会分支传承,他打算在他这一代就此结束。” “这样啊。” “所以,入教的事,别想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即使是现在我正和你说话,我也并不知道,我是否是在和一尊邪神聊天。 或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只稚嫩可爱且单纯的小猫咪。” “这倒是真的。” 卡伦站起身,看了看病房外,一切如常。 他再凑到病房门边,透过玻璃向外看了看,发现外面医生护士和病人也是如常。 “我听错了?还是我幻听了?” “现在还有声音么?”普洱问道。 “没有了。” “那可能是你听错了?” 卡伦看着普洱,建议道:“要不,你去地下室看看?” 普洱两只耳朵竖起,又闭合,再竖起,再闭合, 道: “你是在开玩笑么?” “你不敢?” “我现在很虚弱,哦不,我已经虚弱了上百年了。” “那狄斯为什么让你来保护我?”卡伦无法理解道,“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能打架?” “我能看见异魔,如果那晚你把我带着去吃烤肉的话,我能提前看见她的异常,这就足够了,狄斯的意思是让我可以提前提醒你好逃命,而不是你走,我断后。 相较而言,阿尔弗雷德和莫莉女士更适合干这种事。 当然,如果那些对你无害的异魔气息,我可以当没看见。” “那你真的挺猫肋的。” “虽然我听不懂这个词,但我知道,这个应该和废物没多少区别?” “好听一点。” 卡伦将柜子推回去,然后走到床边,按了铃。 不一会儿,麦娜就走了进来: “怎么了,卡伦?是想点午餐么?” “我刚刚好像听到下面的声音。”卡伦指了指脚下。 麦娜看了看地砖,然后马上想到了下面是什么地方,笑道: “怎么可能。” “是真的,而且,我听到的是惨叫声,应该是一位女医生或者女护士的惨叫声,我希望你们派人去负一层看看。” 麦娜点了点头,道:“好的,我去看看。” 卡伦伸手,拉住麦娜的手,嘱咐道: “下面可能有危险,最好请保安或者男医生下去查看,你不要去,我怕你有危险。” 别人出了事,卡伦无所谓; 麦娜出了事,卡伦有所谓; 不是因为他对麦娜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真有感觉之前坐花园聊天时也不会提帮婶婶擦尸体; 但至少麦娜与自己说过话有交集,至于那些没交集名字也不知道的人……出事了也就出事了吧。 麦娜虽然觉得眼前的卡伦有些“神经兮兮”的,但见他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很感动的,点头道:“好的,我去喊值班的保安先生下去查看。” “好的。” 麦娜出去了; 卡伦把病房门又关上,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把柜子拉回来。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麦娜又敲门进来了。 “有什么发现么?”卡伦问道。 “没有呢,负一层一切正常。” “没发现血迹或者尸体?”卡伦问道。 “尸体是有的,因为下面有停尸间,但血迹是没有的,而且先前是院长带队下去的,也清点了在班的医护人员,没有发现谁不见了。” “那……那可能是我做噩梦了吧。” “嗯,你身体正在恢复,有时候会做噩梦的,这很正常。” “好的,我知道了。” “午餐呢,午餐您准备吃些什么?” 卡伦住的贵宾病房,可以下菜单让医院厨房专门做,当然,特殊的菜式是不会有的。 “喵。” “炸鱼干。” “唔,好的。” “喵。” “布丁。” “嗯,好的。” “喵。” “羊奶。” “好的,还有么?” “咖喱饭,不需要水果。” “水果是必须吃的。”麦娜认真道。 “好的,好的。” “准备好后,我会给你送来。” “辛苦了。” 麦娜离开后,普洱很是惬意地躺在床上,摇动着尾巴,道: “卡伦,如果以后每天你都能帮我点餐而不让我继续吃那该死的猫粮,我会改变一丢丢对你的看法。” “你不是会说话么?” “你是例外,如果我跟家里其他人说话,被狄斯知道的话,狄斯一定会杀了我的。” “呵,一点吃的,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你试试看一口气吃一百年的猫粮是什么感觉,另外,只要能不让我继续吃猫粮,就算你真的是一尊邪神,在我眼里,也是仁慈的邪神。” 卡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道:“我真的听到了对话与惨叫声。” “你祈祷只是幻听吧,如果不是幻听,那可能是迷失的前奏,有些神职人员的迷失,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又不是神职人员。” “你比他们更敏感,天才和疯子,有时候就隔着一片小鱼干。” 一个小时后,午餐送来了。 普洱吃得很满意,卡伦在麦娜的要求下,把水果也吃了下去。 中午,平安无事。 下午,平安无事。 黄昏,平安无事。 天黑了,依旧平安无事。 “你还不睡觉么?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你伤势的恢复。”普洱说道。 “我知道了。” “还有声音么?” “没有了,从中午到现在,没再有过。” “那就好,不用在意它了,睡吧。” 卡伦下了床,走到病房门口。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头除了护士值班室那里依旧亮着灯外,没其他活动迹象了。 不过,卡伦接下来还是把柜子拉到了门后面,顺带又把卫生间里的一根拖把抵在了门把手位置。 做完这些,卡伦躺回到床上,闭上眼。 因为下午没午睡的缘故,再加上普洱说的睡眠有助于身体恢复确实是对的,所以闭上眼没多久卡伦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 在梦里, 他似乎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又幻听了么? 强烈的困意,让卡伦开始排斥这种声音。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该死! 卡伦在心里骂了一声,继续睡。 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摩擦声,像是有人正在用手指,正在开挖着什么,以及粉尘粉屑不断掉落纷飞的声响。 卡伦没有在意,只要不是说话声音他就能接受,上辈子创业时他租住过高架旁的高层小区,每晚枕着大货车的轰鸣声入眠。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晰了。 卡伦有些无奈地睁开眼, 他先伸手推了推匍匐在自己枕头边屁股对着自己的普洱,谁知道这只黑猫居然怎么推都推不醒,仿佛不是活的,而是陪睡的布偶猫。 “普洱,普洱,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普洱依旧没动静。 猫睡得这么死的么? 卡伦撑起身子,又拍了拍普洱的后背,发现它依旧一动不动,没回应。 “悉悉索索……” 声音, 在床下。 卡伦撑起手臂,绕过普洱,把上半身挪到床外,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再侧头,看了一眼病房门,柜子还在房门后面,拖把也抵得好好的,一切安全。 “悉悉索索……” 可声音,依旧越来越近了。 这时, 卡伦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床下的地砖上,他身子继续前倾,为了不让床压迫到自己胸口伤口位置,他用一只手支撑着地砖保持平衡。 也就是此时,他的脸其实和地砖距离很近,也就一分米的样子。 然后, “哗啦啦……” 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又像是什么东西终于被挖通了。 而在卡伦面前正对着的那块地砖位置, 忽然破开了一个洞,洞壁两侧可见钢筋与水泥。 鬼使神差的, 卡伦将自己的脸,凑到这个洞口的位置,想要向下观察; 他看见了下面,有一辆辆担架车,有些担架车上面躺着人,不过用白布遮着。 忽然间, 一张满脸沟壑皱纹的老太婆的脸忽然填满了这个洞, 对着卡伦问道: “咦,我的钱是你偷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