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随行的三百官兵安排在谷外就地扎营,在韩嫣及四名抬滑竿轿子的士兵、八名随身禁卫的陪同下,我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辟谷。 医庐中空无一人,扶雍不在,祥叔也不在,而谷中花草繁茂一如从前,辟离湖明澈如镜犹似当年。湖畔桂花树青翠欲滴,可以想象,到了秋天,那满树桂花的清香一定会沁人心脾。坐在湖畔的草地上,静静地欣赏着优美自然的风光,心境出奇地宁静,一点也没有“寻医不遇”的失望与焦躁。 韩嫣走过来说:“我查过了,四间草房,一间医庐,一个湖泊一个锁着铁门写着辟谷禁地的山洞,除此再无其它。”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拍拍草地悠然笑着说:“坐下吧韩大人,此地佳山佳水,再加上你我两个佳人,不要浪费了美景。” 韩嫣嘿嘿一笑说:“别算我,我做臣子的,可不敢跟你这位尊贵无比的……相提并论。” 我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你呀,整个儿一俗人,俗透了你。” 韩嫣好脾气地不反驳,笑笑躺到草地上,舒服地伸展四肢,闭上眼睛。这家伙,我对他了解不多,看来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呢。我学他的样子伸展四肢躺到草地上,享受着明媚春光。 “回去吧。”韩嫣懒洋洋地说。“神医不在,回去吧。” “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他还不回来,我们就回去。”我闭着眼睛,有点昏沉。 韩嫣到底依了我,当晚我们就在辟谷住了下来,谷内还有存粮,菜园的青菜可以采来吃,估计住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中华民族是赌博的发明者,(各位大大千万别拿石头丢我,我很爱国,决无诬蔑祖国之意)几千年来发明了不少诸如麻将啊、牌九啊之类的赌具。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最常听见的一句话,“不信?不信我跟你打赌……”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呢,那是因为我们队伍中有两个非常可爱的士兵,非常喜欢赌,什么事都要赌过分出胜负,这个才能服那个。 我们住在辟谷的第二天,两个人穷极无聊,非得到湖边走走,再穷极无聊,一个就对另一个说:“这么大的湖,我打赌里面一定有鱼。” 通常情况下,一个说东,另一个一定要说西,尽管没什么依据,只是习惯而已。于是另一个本能地反对说:“没有,我打赌里面一条鱼也没有。” “如果有又如何?” “我就跳下去把鱼统统捉上来,给你烤了吃。” “好,我便证明给你看。” “扑通”跳水里一个。 辟离湖水挺深的,那个士兵是游泳的好手,几个猛子扎下去,果然看到一条鱼,追着那条鱼就去了,结果…… 那时我正在草房里闭目假寐,韩嫣也不打招呼,无头苍蝇似的闯进来:“刘丹,不好了,快来看。” 打死我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事,辟离湖里不但有鱼,还有尸体,死人尸体!!! 那个下去捉鱼的士兵脸孔发白嘴唇发抖,虽然是战士,捉鱼的时候突然发现死人,而且不只一个,任谁都会害怕。 “水底下有尸体,有白骨,许多的白骨……”可能那情景太骇人了,他语不成声。 世外桃源般的辟谷,难道竟是人间地狱?我当然不肯相信。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那个士兵,再一次跳进湖里,打捞上第一具————可以看的尸体。 说可以看,因为那具尸体还没完全腐烂,虽然肿得不象样子,可我还是能认得出来他是谁————祥叔,又聋又哑的祥叔!他是被利物割断喉咙而死。 有一就有二,所有会游泳的士兵用了一上午时间,腐烂的或变成白骨的尸体共打捞上来十三具。奇怪的是,除祥叔外未完全烂掉的尸体,肚子是被剖开的,里面的器官都不见了,诡异又恶心。 我呆呆地坐在那些尸体稍远处,百思不得其解:辟谷究竟是什么地方?扶雍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杀了这些人和祥叔?跟扶雍有关吗?是他干的吗? 忽然惊叫声响起,接着极臭的臭气四溢,原来士兵在检查祥叔尸体的时候,腐烂的腹部居然爆裂,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流了一地,那景象又恶心又恐怖,当场就有人呕吐起来。 我不敢向那边看,生怕自己也会吐出来,倒是有胆大的士兵,居然从那爆裂的肚腹里看到件东西,于是拿来给我看。 那是块小小的金牌,工艺非常精巧,正面反面都刻着数字。它怎么会在祥叔肚子里?难道祥叔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吞金自杀,结果没死成于是又投湖?但那另外十二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其中已经变成白骨的几具,沉在湖底少说有几十年了。 我仔细地看着金牌,这金牌的款式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很象二十一世纪给小孩子满月呀周岁呀准备的那种礼物,只是通常上面应该是一些祝福的话,诸如长命百岁生日快乐之类的,刻数字就太奇怪了。 可是奇怪,到底哪儿奇怪呢? “7532480613,2005081524……”我喃喃地读着这些数字,正面十位反面十位,是什么意思?“2005081524?” 象不象生日啊?2005年8月15日24时!如果是的话倒也真巧,我可就是那年那天那个时间穿越来的。 突然,一股气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脑袋瞬间充血般膨胀,震惊象一把利剑,“嗖”地插进心脏,整个人一下子麻痹了,我忘记了思想忘记了呼吸,眼前只有这一组数字,而那些数字象长了翅膀,胡乱地在我面前飞舞,让我更加混乱混沌,如坠梦中。 “刘丹?刘丹?”有人在叫我,我下意识地扭动脖子转向他,看到一张急切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地急切地喊着我的名字。 “你看,这是什么?”我木呆呆地把金牌递给他,完全出自自然反应。 韩嫣对着金牌看了又看,迷惑地说:“一块金块。” “上面的数字。”我还是傻傻的样子。 “何谓数字?”韩嫣不明白了。 “对哦,”我居然笑了出来。“汉朝没有阿拉伯数字哈……那它是从哪儿来的?”我一下跳了起来,结果当然重重摔趴在地上,“唉哟”地叫着,倒是清醒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扶起来,扶我坐回滑竿里,向韩嫣要回金牌,我兴奋莫名。汉代没有数字,但偏偏出现了数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阿拉伯数字是中国人发明的!万岁!!! 伟大的中华民族是勤劳智慧的优秀民族,他们比阿位伯人更早地发明和使用了阿拉伯数字,所以从此以后阿拉伯数字要改姓,就叫————大中华数字!耶! 我咧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可是别忘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一个声音透过亢奋的神经小声提醒我。 另外一种可能?我心跳如鼓,什么可能?可能吗? 那边,韩嫣大声发布命令:“给我彻查辟谷,凡有奇怪之处,立刻呈报!” 我绷紧了弦吩咐抬轿的士兵,阿拉伯数字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对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倒要亲自瞧瞧这个辟谷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猫儿腻。 在谷内绕了一圈,没瞧见什么古怪,最后,来到最远处的一个山洞面前,洞前野草疯长着,但其中的一小块显然有踩过的痕迹,证明不久之前有人来过。一块石碑赫然立于洞前,隶书写着四个大字:禁地莫入。 我不屑地冷笑,当自己是铁掌帮呢,他不让入我偏入:“来人,给我砸开!” 之所以用这个“砸”字,是因为山洞的洞口很大,有一道看起来又厚又结实的铁门横亘其间,防小人也防君子,想入都没得入,却非得写几个字摆那儿装清高。 找不到钥匙孔也没有锁,但那门就是打不开,士兵们拿了锤子斧子刀子铲子,七手八脚乒乒乓乓鼓捣了近一个小时,那铁门纹丝儿没动,丝毫不损。 我急了,心想怎么着,又是中蛊又是失意,今儿连一破门也跟我较劲?你们大家一边儿呆着去,让我来。 两个士兵扶着我走到铁门前,往上看,好家伙,最少四米高,往左右看,也得有个五六米宽,这么大的山洞,里面装什么的?打不开一定是因为有锁,可怎么滑溜溜的什么都没见着啊? 抻长了脖子从上看到下……“哎,你们几个,把这些草全拔光。” 门前的草被处理得很彻底之后,铁门最最底下,一个圆圆的凸起吸引了我的眼球,凑过去一看,天哪,这是什么?我差点叫出声来。 虽然样式怪了点,但怎么看这个东西它都是一个————改良过的旧式的密码锁! 噢,天哪!我的心脏! 难道另外一种可能真的会变成事实? 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我抬手转转圆轮,发出亲切的声音,真的是密码锁,汉朝出了一个刘丹,今天又出了个密码锁,如果不是时空乱码,就是我思觉失调了。铁门后面有什么呢?来自3000年的时空穿梭机?还是来自2050的宇宙飞船? 密码密码密码密码!金牌!一切如有神助! “7532480613。”“卡巴”一声,我向士兵举手示意,士兵们冲着铁门又推又拉,不见动静。 “2005081524。”又是“卡巴”一声,可铁门还是没反应。 开门撬锁这可是我的强项,别说有密码,就是没有,这种锁,最多一小时准能打开。 “7、5、3、2、4、8、0、6、1、3、2、0、0、5、0、8、1、5、2、4。” “卡巴”“卡巴”两声,四个士兵同时推动铁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缓缓开启,顿时,一股夹杂着潮气的腐臭之气扑面而来,闻之欲呕。捏着鼻子正要进去,韩嫣赶到:“小心!当心里面有机关,我先为你探路。” 既然人家这么诚心,自然不好拒绝,于是韩嫣带了几个人拿了火把先进去,我们在外面等啊等啊,那几位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韩嫣!韩嫣!”扯脖子喊了几嗓子,没回应,这下我慌神儿了,里面不是真有机关,韩嫣他们不是挂了吧。 “我们进去看看,不过要小心。”前头六位举着火把,扶着我的两位加我共九人,小心翼翼地进入黑黝黝看起来神鬼莫测的山洞。 山洞果然很大很宽也很深,走了大约十几米远,借着灯火看见韩嫣几人正呆呆地站着,站在一个……我的心脏再度被重重撞击,极度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的大脑再次出现了幻觉。 我屏住呼吸瞪着眼前的东西!那居然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在汉朝出现的东西——一辆黑色的奥迪车! 天哪,居然是一辆轿车?! 就算出现在眼前的是UFO,也不会令我如此震撼! “这怎么可能?”我不能呼吸地自语着,抬手擦擦眼睛,拍拍脸颊,本能地左右一顾,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在汉朝,或者已经不知不觉回去了?士兵们惊奇的脸出现在我视线里,这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我几步上前,激动难抑地摸着车身,车身冰冷,但那熟悉的感觉、现代的感觉、家的感觉,一股脑儿地向我心底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的?车主是谁?是扶雍吗?他不是汉朝人?他跟我一样都是两千年后的未来人吗?他是怎么来的?难道除了那个紫盒子,还有第二种方法可以穿越时空?”我一迭声地问着,明知没人能给我答案,甚至没人能听得懂,我还是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惊恐跟惊喜感觉一样的强烈。 这辆车的存在明确了一件事:在这个时空我有同伴!至少一个! 韩嫣疑问多多地望着我:“你认识此物?” 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我说:“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先看看还有没有其它东西。”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韩嫣扶着我检查车子里面的东西。 一会儿,有惊叫声响起,我跟韩嫣匆匆赶过去看————从车子后面转进去,有几间人为修建的石室,惊叫声是从其中一间传来,我跟韩嫣刚到门口,已有士兵从里面冲出来,蹲到墙角呕吐不止。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好奇心大盛,随韩嫣进去。 那是一间,准确地说是一间解剖室,斑驳的长着青苔的石壁,到处是陈旧血迹的地面。一侧石壁旁边摆了几列柜子,里面的东西我很熟悉,是外科手术所用的器械;另一旁的墙角堆着些草药,石室当中有三张石床,石床上还陈列着三具经过解剖的、早已腐烂的尸体,尸体内外爬满了各种蛆虫在蠕蠕而动,山洞里腐臭的气味就是来自这里。 看着这一切,感觉身处生化危机的密室,我的脸色惨白无法思想,胸腹间热浪翻滚不断上涌。韩嫣皱着眉吩咐几个胆大的,将石室里的尸体处理掉,对我说:“湖底的腐尸白骨一定是来自这里。” 我摆摆手说:“你来处理吧。”赶紧让人扶我出来,不然真的能吐。 莫非我的那位同类竟是个外科医生?这些尸体是死后用作实验,还是为了作实验而死的? “我跟你打赌,此物名曰黑水。”响亮的声音从第二间石室传来。 “我赌它不是黑水。”粗犷的声音毫不相让。 “不是黑水,你说是何物?” “这个……我不知。虽然不知,但它绝对不是黑水。” “既然不知,我说它是黑水,就是黑水。” 这么爱打赌,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家伙是谁。 “扶我过去瞧瞧。”我说。 这个石室倒还干净,顺着士兵手指方向,果然看到地面上渗着一些漆黑的液体,但来不及细看,我的视线就被类似现代五斗柜的家俱吸引过去。于是对两个兀自争执不休的士兵说:“你们两个先别忙着斗嘴,打开那个柜子看有东西没有。” 五斗柜里只有一个皮包,居然是louisvuitton!一刹那我有种谜题即将解开的直觉,立刻兴奋得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来。 我镇定心神,将它打开…… 皮包里有一个旧的诺基亚手机及一副充电器、护照、各种证件及钱包——钱包里有各种信用卡银行卡,及近两千元人民币。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的陈旧,一看就知有年头了。 护照里有照片,照片已经模糊,仍可看得出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名叫周仁均,是美籍华人。检查了证件,原来这人是胸外科医生,在国内外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除此之外,皮包里还有样东西——皮制的记事本。 当拿到这个本子时,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面的东西,也许能解开我许多的疑惑。 顾不得其它,着人将我扶回草房,吩咐未经召唤不得打搅。之后,我深吸气,心无法抑制地“怦怦”地跳着,缓缓打开记事本。 首页是熟悉的英文,主人的姓名电话住址等。打开正文,记载着一些平常的日程安排,地点在纽约芝加哥不等,还有简单的外科手术记录,都是我看不懂的术语。 到十几页时,出现了整齐的繁体中文: 兩張機票,飛北京。 日期是2005年8月27日。 接着又是一些会议或讲学记录。 时间进入9月…… 9月十三日,飛西安。 9月十四日,陳玉女士心臟手術。 9月十七日,至咸陽參加中國胸外科學術會議 9月十八日,中秋節約會。 记事类的内容到此嘎然而止。 翻到下一页,繁体中文忽然凌乱起来。 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哪里? 啊,一輛旅行車正往懸崖下掉,我撞到它的車尾! 那道白光是什麼?我掉進了什麼地方? jessica在哪里?我跟她約好在西安見面的。 這是西安嗎?這是西安嗎? 我看得浑身发冷,心脏象进行过万里长跑一样,仿佛要跳出腔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穿越时空的,除我以外真的还有一个。这位周仁均医生,竟是意外地受了我的连累,掉进了另一个时空! 我闭目回想,当时旅行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跟一姐的手下老虎扭打,把他踢下车,然后发觉刹车失灵,恰到转弯处,冲出护栏,冲向悬崖。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但对于那辆倒霉的奥迪,竟无丝毫印象。大概它撞到旅行车车尾时,旅行车的前身已经冲下悬崖,所以我没有感觉。 翻过一页,见上面还是中文狂草: 我不信,這一切叫我怎麼能相信? 為什麼一場車禍之後,我不是在醫院裏,而是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漢高祖五年? 我来汉朝的那年是建元五年,即公元前一三六年,高祖五年,就是公元前二0一年,竟差了六十五年?为什么我们同时进入时空,却来到不同的年代?难道只有车前车尾的距离也可以产生时差? 我往下看: 啊…(后面是一长串触目惊心的省略号和惊叹号) 我要瘋了!讓我死了吧! 狂乱的笔迹与混乱的思绪,看来周医生的心理承受能力跟他的学问相比,实在有限的很,他根本不能接受穿越时空这个荒谬的事实。 再翻过一页,上面只写了七个字加三个惊叹号:我詛咒這個時代!!! 接下来所写的内容有时英文有时中文,不外是指天骂地、愤世嫉俗、发泄郁愤。中间偶有温情,都跟一个叫jessica的女人有关。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已经怀有八个月身孕,周仁均对她的感情非常的深厚,表达思念的话写得十分直接坦白。 我迅速地后翻,翻到一页停下,上面写的是英文:Sincethereisaroad,Iwillgobacktotheroad.(有来路,就有去路)Certainlybeabletogoback。(一定能回去)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周仁均没写什么。他的心理经历也就无从得知。 直到转过年,高祖六年,即公元前200年。 这一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汉字:我終於找到回去的辦法了。 回去的办法?除了和田玉,真的还有回去的办法吗? 再翻过一页…… 从这页开始,估计原子笔没油了,纸上的字迹开始变粗。大概是效法中世纪西洋人,以鹅毛作笔,以墨为水。而且从这儿开始,所有记述全部用英文书写,越往后记述得越详细。我想,那是因为心中的秘密无人诉说,只得借此来渲泄的原故。 “找到那辆旅行车!如果我不幸穿越时空,那么那辆车里或许有另一个甚至两个跟我一样遭遇的人,找到他们,也许回家的方法就着落在他们身上。” 他想的不错,可惜他不知道,我掉进了六十五年后,就算走遍五大洲四大洋,他也不可能在六十五年前找到六十五年后才出现的我。 他用了很长时间去找我,但是没有结果。之后他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 “如果真有这个人,凭我一人之力想找到他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究竟有没有这个人还不能肯定,我不能耗尽所有时间去找一个不一定存在的人。应该还有别的方法,一定会有别的方法,一定有……” “冒顿是个大笨蛋,目光短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眼里就只有汉朝的财物美女,指望他看来是徒然。既然他不肯听我的话,我就只有从刘邦那儿下手。” 这段没头没脑的话,令我十分费解,他跑去找匈奴单于冒顿干什么?看情形好象是想利用他做什么事,但冒顿不肯。 是什么事呢? 再翻过一页————“冒顿以为我去见刘邦,会为匈奴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于是,我轻而易举地进了重兵围困之下的白登城。在陈平的引见下,我见到了刘邦。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原来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而已,冒顿那个混蛋,如果肯听我的话,消灭刘邦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然后挥师南下……提起他就有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周仁均找冒顿的目的。 公元前200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出战匈奴,结果因轻敌冒进,他与部分兵力被匈奴的冒顿单于率四十万精骑围困在白登城整整七日七夜,差点死在白登城。 这桩历史事件,周仁均一定是适逢其会,开始时,他是想借冒顿之军消灭刘邦,不但如此,他还希望冒顿能乘势率军南下,将刚刚建立的大汉王朝一举推翻。谁知冒顿单于对汉朝广大的疆域并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是财物跟女人,周仁均见游说不成,便转去找刘邦。 可是,刘邦死不死、汉朝灭不灭跟他能不能回家有什么关系? 我凝视思索着,周仁均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冒顿听了周仁均的话会怎么样?恐怕刘邦非死在白登城不可,那么,汉朝的历史……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改变历史? 周仁均是想改变历史?! 我觉得一头雾水,改变历史就可以回去了吗?这周仁均莫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如果行的话,我不早就回去了?因为历史早在几年前已经改变了。 “刘邦采用了我的计策,派人重金贿赂冒顿的皇后,请她向冒顿游说,又差使者向冒顿许诺黄金财物美女无数,又因与冒顿相约作战的汉朝降将未能如期而至,冒顿终于有了松动。于是在一个大雾的天气,刘邦率军逃出白登城。” 史书上记载的分明是陈平用计解白登之围,这怎么换了是周仁均向刘邦献计呢? 莫非历史从这时起,已经发生改变了吗? “到达平城之后,他口口声声要重赏我,于是我向他要了一个地方,不受当世法律约束,完全自主的世外桃源,我给它取了个名字——辟离谷!” 读到这三个字,我的心一阵惊悸。原来辟离谷的第一任主人竟是周仁均,周仁均就是传说中的辟谷神医!无谷主允许,连皇帝都不能擅入的特权地方,竟是这样的来由。 “陈平是向刘邦引见我的人,可是他也是第一个怀疑我身世的人。由于他深得刘邦信任,使我不可能在朝廷中有所作为。而且在将辟离谷赐与我之后,刘邦后悔了,对我颇为忌惮。也许为了隐藏而要下这个山谷,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对于政治,我真的不太懂。” “于是我被迫退居到辟离谷,另想他法。谁知老天有眼,竟叫我在回谷的路上救了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名字叫韦淮。我将他跟他老婆带回辟谷后,悉心照料。感恩之下,他向我透露了自己的身世。真是难以置信,他竟然是淮阴侯韩信的儿子,真名叫韩淮。……” 韩信的儿子?真令人吃惊。 “韩信被吕后计杀于长乐宫后,其家属亲眷都被斩杀殆尽,惟一的一条漏网之鱼,无意中竟被我所救。这一定是冥冥之中,苍天助我。” 周仁均这么重视他,这个人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韩淮是个报复心十分强烈的人,对刘邦的恨使得他性情偏执,但这正合我的心意。” “我替他改了名字,用尽心血栽培他,教他文化医学方面的知识。至于武功武器一切与武有关的东西我不懂,就凭着我这神医的名头,为他找了个名震天下的功夫高手作师傅。那个高手是个奇人,不但身怀武功绝技,而且十分擅长口技模仿。任何一种鸟的叫声,听过一次,就学得十足十的象;任何人的声音听过一次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叫人真假难辩。这古代真是能人辈出,令人惊叹。” 再一页,写的是对妻儿的思念: “Jessica,我亲爱的妻子,等着我;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爸爸一定会回去……” 翻过去,又是力道十足的狂草,愤怒和沮丧借着笔端发泄…… “这是一个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肮脏、陈腐、野蛮、落后!我象从天堂掉进地狱,孤独而痛苦地挣扎过活,而四周全是异类,穿着可笑的衣服,梳着奇怪的头发,睁着愚昧无知的眼睛,他们不能了解我。我的思想,他们不认可;我说的话,他们听不懂;我做的事,他们认为是古怪。没人能跟我正常的交流,孤独和寂寞使我发疯。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越是思念,越是痛苦。我能理解周仁均的心情,但不能赞同他的心境。他始终不能接受穿越的事实,对从前优渥生活的留恋和对妻子及未出世孩子的爱,不但不能对他有所帮助,反而使他的心更加苦毒。他感受不到一丝美好,又不肯跟环境认同并去适应它,急欲脱离却又无法做到,这样的情况下,人的心只会朝着崩溃和疯狂陷入。 相比之下,我幸运多了,因为我有回家的指望。后来虽然和田玉被盗,但还是有拿回来的可能。等到回家的愿望破灭,我的身边又已经有了卫青、小霍等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好徒弟,直至有了晏七行,他们的存在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使我的心灵不至于走向消极黑暗。 想起他们,心里觉得一阵温暖,上天待我,原来不薄。 翻过这一页,重大的事件果然发生了。 “韩淮不负我望,召集了韩信生前的部分部众,建立丹心墀,矢志为淮阴侯向刘家复仇,推翻大汉天下!” 我难以置信地捧着记事本,这里的记载再一次震动了我,霎那间无数的念头在心里风雷迭起……丹心墀居然是韩淮建立的,丹心墀居然是这样的来历,如此说来丹心墀现在的主人岂不也是韩信的后人?辟谷神医周仁均,辟谷神医扶雍,天啊,扶雍不会跟这个组织有关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 我心慌意乱,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接下来,记录的是一连串的事件,大致如下 “韩淮起事失败……” “刘邦死了……” 这个周仁均,心心念念的果然还是改变历史。而他改变历史的观念竟是以推翻汉朝为基准。不过想想也没错,什么样的改变比一个朝代被巅覆更重大呢?这种方法最直接、也最笨。历史既然已经是历史,怎么可能推翻呢? 但是,我自己不也改变了历史、至少是历史的某一部份吗? “韩淮回来了,将他的儿子交给我。他的妻子在起事时被杀。孩子随母姓,名叫晏继。” 看到这里,我再镇定,脑子也是轰然巨响,一种尖锐的痛楚从心脏向四肢蔓延。 晏?姓晏?晏继?!事情正向着我最害怕的方向发展。捧着记事本的书不由自主地战抖着,我定定神,敛息屏气: “刘邦虽死,刘家王朝还在,韩淮旧恨加上新仇,起了毒誓,终其一生,要倾覆汉家天下。” 厚厚的记事本里,记录丹心墀的事迹占了三分之一内容,或起事或刺杀或阴谋,无所不用其极。许多的事件看来惊心动魄,以为快要成功了,但结果还是功败垂成。一些著名的事件,如高祖嫡长子汉惠帝刘盈二十四岁因病早逝,也是因为他们在皇帝饮食中动了手脚的缘故。惠帝死后,吕后很快另外立了位皇帝,使他们看到刺杀皇帝这条路行不通——刘氏子孙众多,一个死了一个又立,而天下依然是刘家的天下。 我象在看一部传奇小说,看来看去,周仁均也好,韩淮也罢,甚至丹心墀,我看不出成功的迹象。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扼制着他们,使他们竭尽全力也无法达成所想,大汉江山还是牢不可破,历史还是不断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发展。 六十九年后,再看前六十九年前的历史,所有一切都有了定论。周仁均注定回不去,韩淮注定报不了仇。 期间,周仁均为了回家又想尽了各种方法,甚至试图再出仕,但因种种原因,不被吕后接纳。经历许多挫败后,他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丹心墀上。 相比之下,我跟他的际遇何等不同,我的仕途,是在“不想”的情况下开始的,历史的改变也是机缘巧合。假如当初穿越时我跟他的环境调换,会怎么样? 老天也不知是在耍我,还是耍他。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煎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就算我死了,只要历史改变,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去中国,不会去咸阳,不会在中秋之夜去西安,不会碰上那场该死的车祸,不会离开所爱的人,不会来到这个可憎的时代!” 这仿佛是周仁均的誓言,我甚至可以看见他写这一段时,是如何的咬牙切齿恨入骨髓。 我不知道他是否经过严格的计算或是推理得出这个结论,或许以他作为医生的头脑,固执地认定只要历史改变,两千年后的许多事将会随之变化,包括他自己的命运。可是不知他想过没有,历史真要改变的话,还有一种可能——这世上不会有周仁均的存在。 脑中有灵光一闪,想起晏七行曾经说过的话。如果历史没改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真如周仁均所希望的那样,但不是他而是我,我,回去了,回去出事那天或之前的时间,我回去,他才能回去。 如今,和田玉不是再次出现了吗? 我揉搓着僵硬的脸颊继续,这一看,又过了十年…… “五十岁了,模糊的铜镜里,我的头发花白,脸上堆积着可怕的皱纹。天!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丹心墀再度起事,韩淮死了。没关系,还有晏继,在我日日夜夜的栽培下,仇恨的种子已经深植在他心里。如今他长大了,可以担负起复仇的使命。” 为了自己的私欲,人真的可以变得这么可怕?我无法想象,周仁均是怀着怎样阴暗的心理,对一个幼小的孩子灌输着可怕的复仇思想,更无法想象晏继是如何在周仁均的“教导”下,渡过他的扭曲人性的幼年、童年和少年。 时光荏冉,晏继成为丹心墀的新首领,一段时间内,他似乎无所作为,转眼已经是文帝当政。 “刘恒是个好皇帝,无人能动摇汉家的根基,丹心墀只好蛰伏。” 终于,两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晏继结婚了,三年间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扶雍,次子七行。”“扶雍”“七行”,用的是标准的简体中文书写。 我闭上了眼睛,心不震动,甚至手都不抖了,只觉得心中悲哀遍体生凉。 晏七行,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他是韩信的后人,是刘彻的仇人,是大汉王朝的死敌! 他为什么当仇人的官?他为什么成为刘彻的心腹?还有我……他为什么娶我? 这最后的疑问象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以致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 不对! 我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我认识的晏七行不是这样的人,不管怎样,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不能否定他对我的爱,更不能否定他这个人。 鼓足了勇气,继续看那让我深恶痛绝的记事本。 “扶雍体弱,跟我学医。七行跟随晏继学武。” 可以想象的是,不管跟谁在一起,这两个孩子都不会得到正常的教育,更不会有正常的成长环境。但是究竟怎样,周仁均完全没有记录,所以只能靠猜测。 摸着“七行”两个字,心里泛起一丝酸楚:“你是怎么长大的呢?每天很早起来练功?被迫接受残酷的训练?那些丑陋的、残忍的、仇恨的、恶毒的思想,你是活在它们里面吧。一年、十年、二十年,心渐渐地变狠、变硬,变得狭隘阴毒?变得扭曲黑暗?不会,我认识的晏七行,不是这样的人。他是那么的勇敢刚毅,温柔体贴。性格虽然内向,但绝不阴暗;心思缜密却绝不恶毒。他是心地磊落光明的人!” 我想起自己,八岁以后就活在那种环境里,但是我没有变成可怕的人,因为我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心灵,小心地不让心底深处的光明被阴霾取代,不让柔软被狠毒夺去。虽然在恶劣的环境下,那样的坚持非常的艰难,可是我成功了。 七行,你也会象我一样吧。 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初次相见时,面对我的挑衅他是胸怀宽广的侠士,不跟我争一时之气;出使匈奴时是忠心的臣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汉的风范;面对公主请求时,明知危险还是毅然前行的气慨;真情流露时,直接坦白,绝无半点优柔寡断的果断;他的豪情,他的沉着,他的智谋,他对我的迁就、保护,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让我身处险境的情义。 没错,他就是个有节有情,心中有国家民族大义的人。观其行知其人,他说的话,做的事,给我的感觉,都绝不是一个心灵灰暗扭曲的人能装得出来的。 我相信他!我相信自己的心! 人世间的许多感情,靠的不就是这份信任吗? “扶雍是个奇才,对于医学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我正式收他为徒,将所学倾嚢相授,将来要让他成为七行的帮助。” “晁错的削藩建议被景帝采纳,七国之乱将至,机会终于来了。” 在周仁均的筹划下,早些年丹心墀的部分精英已经渗透进七国内部,进行一系列推波助澜的活动。(我想朝廷里必定也会有丹心墀的人,但因地位低微,无法发挥作用)七十余岁的周仁均对此投注了全部的期望和精力,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但历史安如磐石,巍然不动!这场浩浩荡荡的大DL,很快就被平定,前后历时不过三个月。 经此一败,周仁均的精神彻底垮了,记事本上记载的内容思绪更加混乱,诸多痛骂诅咒的话充斥其中,更有许多字迹被泪水淹得不成模样。这样大约又过了五六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丹心墀核心层出了个叛徒,晏继的身份暴露了。 朝廷下了悬赏通缉令,且派了大批高手四处出去追缉晏继,他的画像更是贴满了大街小巷。这件事似乎刺激了周仁均,使他的精神振作了起来。 记事本上写着这样的话,“他不可能有所作为了,我却不能死心。” “我要做一件事,这是我生前最后的希望!”日期是前一五0年七月十三。 记事本上的最后一句话的日期是同年七月二十八,内容如下: 我要死了,但即使我死了,他也一定能帮我实现愿望,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回家去! 这是他最后的执着。 所有记事到此嘎然而止。 我仔细地翻查着,希望能找出有关周仁均要作的那件事的蛛丝蚂迹,但我找不到。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强烈得让我觉得恐惧,可是为什么恐惧却又完全说不上来。 他究竟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以至于那么确信? 跟扶雍有关吗?跟晏七行有关吗? 我不敢想象的,最令我害怕的问题是:扶雍跟晏七行,究竟哪个是丹心墀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