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震惊太多的难以置信导致我的心趋向木然,真羡慕那些纯真直爽的少女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心里有疑问,一定会追究到底。而我,满腹的疑虑和害怕,却只能抱着记事本,陷在无法形容的凄惶里呆呆发愣。 为什么我想要单纯,生活给我的却永远是复杂;为什么我想要稳定,却永远要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风浪;而我想要的平凡宁静更象昙花,释放刹那芳华然后决然消失,毫不留恋。 晏七行,你知道吗?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哪怕蛊毒从此伴我一生,我也宁愿没有这次的辟谷之行! “刘丹,我进来了。”韩嫣在外扬声道。 “进来。”我强打精神地说。 跟着韩嫣后头的还有几个士兵,手里又是提又是抱,一大堆东西。韩嫣发着牢骚说:“又是尸体又是不识之物。此地内外透着古怪,这辟谷神医一定不是好人。刘丹,你可认识这是何物?” 一木桶黑黑的液体放到我面前。 我拿眼瞄了一下,漠然说:“石油原油。” 一大堆零零碎碎摆到我面前。 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说:“手术用的器械、修车用的扳手、换轮胎用的千斤顶……”自嘲地冷笑。哼,他的我的加起来,差点把现代文明整个搬来了,早知如此,把整座城市搬来古代不是更有噱头? 韩嫣听我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却完全听不懂,不觉惊异起来:“山洞里黑色的铁……” “汽车。”我没有余力去应酬他。“用石油提炼出汽油,给车加上油就可以开走,比骑马快多了。”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韩嫣更奇怪了,质问道:“这些物件如此稀奇古怪,为何你却识得?” “因为大家都是从西域来的。”几年前初次邂逅的时候,他明明看见过那辆旅游车的,估计是两辆车的外形太不相同,一时间他没联想到一处。 韩嫣皱起眉头好好地想了想,终于露出恍然的表情:“西域,啊,西域……西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也神奇,物也神奇。但是,这辟谷神医于大汉境内杀人藏尸可是死罪,必须立刻申报朝廷,下令通缉……咦?你手里又是何物?” 他动作极快,“嗖”一下把记事本从我手里抽出去。先是翻过来掉过去审视着皮质的封面,尔后打开看。发现上面的蝌蚪文,惊奇地叫道:“这又是什么?是文字吗?” 我懒得跟他解释,扶着一名士兵的手站起身说:“扶雍不会回来了,我们回吧。” 韩嫣本一合眼一瞪说:“不可。扶雍不知我们来辟谷,也不知我们发现他的罪证,这里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我们便留在这里守株待兔,捉他归案。”转而眼珠一转,怀疑起来。“刘丹,他是你的朋友,难道你想枉法?” “枉你个头啦。扶雍是丹心墀主人!!!”我忍无可忍地大吼起来。“他,他就算不是主人,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丹心墀已经联合淮南王谋反他还回来个屁!”血气上涌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好容易才顺过气,却觉得一股热浪冲向眼眶,我赶紧扭过头去,不想在人前丢脸。 韩嫣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及至想明白我说的话,嘴唇顿时呈O形:“扶雍是丹心墀主人?啊……太震惊了……这这这,你如何得知?” “不都写在那里吗?”我一指他手捧的记事本,扶着士兵向外就走。 马儿拖着汽车,另一辆马车上装着搜刮来的“奇异宝”,三百多号人马拖拖拉拉行进在回长安的路上。 来是容易去时难!时间难熬,道路艰难。 天色蓝得令人讨厌,路边的花儿草儿娇艳青翠得令人厌烦,太阳火辣辣的,而我遍体生寒,凝结成冰,几乎麻痹的脑子里空空的,我努力地强迫自己不去思想,因为只要脑子一动,那个问题就会立刻跳出来:四方镇事件,他知不知道?! 韩嫣从队伍前面策马过来,我赶紧擦擦眼睛,笑道:“唉,天好热,才初夏就热得流汗,不知道这个夏天该怎么过。” 韩嫣神情古怪地打量着我,说:“前面有个奇怪的女人说要见你。” 那个“奇怪的女人”被带到轿子前,真是够奇怪的,大热天的,她从头到脚一身黑裹得严严的,后背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看不着脸,因为头上载着斗笠,斗笠四围挂着黑纱,活像武侠片里的神秘女杀手。就那么笔直地、冷冷地站在我面前,隔着黑纱盯着我看。 “小姐找我?”换了平时,我会对她很好奇,但现在没这个心情去研究。 黑衣女子伫立着不动,不语,看起来很孤单的样子。 我勉强挤出个微笑说:“小姐,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麻烦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让路。” “好久不见,丹哥。” 丹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称呼我。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太吃惊太意外了,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碰到她。她的身份敏感,此时更不方便露面,难怪弄成这个怪样子。赶紧下轿扶着她走到稍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说:“现在可以脱下面纱了。” 面纱脱掉,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真的是她,赵敏! 一年多没见,她有了惊人的改变,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变得苍白没有光泽;明亮如星的双眸黯淡无光;眉宇冰冷神情木然。这哪儿还象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 “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子?”我忘了自己的处境,关切地问她。 赵敏垂下眼睑,不肯回答。从背后解下那个长包裹递到我面前说:“给你的。” 我苦笑着双手一摊说:“什么东西?恐怕我拿不动。” 赵敏不作声地把包裹解开…… 吉它!!! 数日前被刘城璧追杀的时候,它放在那辆被丢弃的马车上,怎么会到赵敏手中? “刘城璧叫你来的?”丹心墀刘城璧本就沆瀣一气,我顿时心生警戒,左右四顾,那个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赵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听着特别不舒服。 “刘城璧还差不动我。”她说。“我是受主上所托将此物归还。” 我分明感觉血液迅速向面颊两侧褪却,不由自主地吞口口水,双手成拳纂得紧紧的,一字一句地问:“主上,是谁?” 她还是不回答,自顾自地说:“主上托我给丹哥你带句话:死生执别,与子仳离;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我怔怔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主上是谁?丹心墀主人?!晏七行?!!! “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不止一次所以我不会上当。”我镇定地说。“不要想着用这种谎言打击我,不是亲眼看见,死我也不相信。” 赵敏凝视着我,忽地冷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宁不知山盟虽在,人事全非,所谓深情,不过欺骗而已。女人天生就是给人骗的,丹哥如今还不觉悟么?” 我的耳朵“嗡嗡”响着,后面的话完全没听进去。那刻在雪雕上的誓言,那执手相望的感动,那身心的交汇相融,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下子崩溃了,只是本能地拒绝着,挣扎着。“他在哪里,我要见他,这些话我要他当面跟我说。” “不到黄泉,永不相见。”赵敏残酷地说。“我是奉命而来,代表他与你永诀。” 我的心脏如同被利剑狠狠刺入,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我被重重地击倒了,拼尽全力想站起来,却扑倒尘埃,喘息不已。 “这是他送你最后的礼物。”赵敏又拿了什么放在我身前,又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只能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跨上马,身影渐渐远去。 “刘大人?”韩嫣跟几个士兵慌里慌张地冲过来扶起我。“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毫无焦距,他模糊不清的脸孔在眼前直晃。 “我很好。”我居然还可以笑,说话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得可怕。 “这是何物?”韩嫣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递到我眼皮底下,我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使自己的眼睛看清它。 是个人偶,四肢插着铁钉的人偶————最后的礼物,刘丹的人偶! 眼前的一切忽然清唽起来,我颤抖着声音叫道:“快,快把那些针拔下来,把人偶烧了。” 韩嫣不知何意,但依言而作。人偶被烧掉了,我的身体恢复了正常。没有让我下半生彻底变成废人,他待我总算不错。 身体一旦行动自如,我飞快抢过一匹马纵身骑上,对着惊慌失措的韩嫣叫道:“回去告诉陛下,刘丹说话算数,处理完事情一定回去见他。” 韩嫣大惊,带人就来拦我,我拨转马头掠过他们,向着赵敏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不到黄泉,永不相见?!说得好,又狠毒又痛快!你不见我,我就来见你,哪怕追到黄泉,我也要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我咬着牙,拼命不让泪水涌出来,但是毫无效用。马疯了一样奔跑着,迎面的风吹拂着头发,冷冷地掠过脸颊,我的心开始发热,热得要爆炸! 晏七行!晏七行! “晏七行你对不起我,你从头到尾都对不起我,且不说你如何接近我利用我,且不说在四方镇你如何置我于死地而不顾,你对我已经做得够绝情,为什么还千里迢迢叫赵敏来当面羞辱我,甚至连一丝最后的希望都不肯留给我。你当我是什么人?可以随意拿来也可以随意丢弃?就算丢弃,你大可以毫无交代一走了之,大可以对我不闻不问不再关心,你也不用做得这么毒这么彻底,利用完我的感情,再将我的自尊践踏在脚下!” 我一定要问清楚,我一定要弄明白,从今后我的爱情我的尊严,不能再由别人来主宰! 烈火在心头燃烧,泪水在脸颊奔流,我拼命地鞭打着马儿,疯狂地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 大约跑了一个小时,我看见坐在路边茶寮上喝茶休息的赵敏。跳下马我站到她对面,压抑着满腔怒火,逼问道:“他在哪里?” 赵敏头上的斗笠已经摘掉,苍白无血色的脸一片漠然,冷淡地说:“丹哥也会夹缠不清吗?” “不要跟我废话,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怒目圆睁,忍耐已近极限。 赵敏忽然发作,腾地站起来一把将茶盏摔在地疯了似的挥舞着手臂尖叫道:“我说了他不会见你,你为什么还追来?你晓得他是谁吗?他就是丹心墀主人!你不是憎恶他吗?你不是讨厌他吗?知道他为什么接近你吗?为了得到造枪的方法!!!知道四方镇他为什么不出现吗?因为他要利用你刺杀刘彻!!!你以为自己聪明能干,其实不过是自命不凡的愚蠢女人,以为对他好,他就会用真心待你吗?他欺骗你利用你甚至想害死你,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的追来要见他?我以为你跟平常的女人不同,其实全都一样!天下的女人全都一样下贱、下贱、下贱!!!” 我给她疾风暴雨一样的臭骂惊得呆住了,而骂人的她却哭了,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不止,好像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的那个人是她一样。茶寮里小猫两三只吃惊地看着她,都以为这女孩子疯了。 我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试探地去扶她,被她推开,倔强地抹一把泪站起身说:“不要向人乞怜,不要让我看轻你。”说罢牵马就走。 我愣一下,只好远远跟上,一肚皮的火气被突然一刀斩断,全飞向了爪哇国,心里万种滋味,化为说不出的酸楚。 赵敏骂我骂得对。聪明能干的刘丹,碰到爱情时,会变成愚蠢的刘丹,一个人爱恋一个人构画却以为是两个人的未来;自命不凡的刘丹,被抛弃时,会变成平常的刘丹,也会痛也会哭也准备追过去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但这个为什么中,会不会包括这个女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我面前评价丹心墀主人:天姿神纵。当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神情温柔充满了仰慕之情。我差点忘了,她喜欢她的主人,而她的主人,就是我的丈夫!天哪,这算是哪门子缘分? 忍不住,酸意又涌向眼眶。虽然信心正在面临全线崩溃,说到底心里还残留着希望。就算他真的欺骗我利用我,甚至四方镇事件狠得下心不顾我的死活,我一定要亲耳听见才算数。 走在前面的赵敏忽的停住脚步,转身问我:“你真的要见他?” 我坚定地点点头。 “见到他之后你又能如何?追随他一起覆灭汉朝?”她哭得红红的眼睛死盯着我。 我一愕,这个我还没想过。 “莫非你想说服他归降汉朝,或者跟你一起回西域?”她的语气越来越尖利。 我心中一动:回现代?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从刘彻那儿把和田玉弄回来,我可以跟他一起远走高飞,远离这里的生死争斗,恩怨是非。 “不要妄想了。”赵敏冷笑着打断我的思绪。“你以为他会不要江山要美人吗?早在四方镇他就已经选择了。他为亡汉复仇倾尽所有,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女子?除非你打定主意跟他共进退,不然何必自讨没趣?” 我惊讶地看着她,一年没见,未满二十岁的她突然变得成熟尖刻,分析能力今非昔比。是什么改变了她?爱情?爱情令人成熟,也会令人尖刻吗? 我忽然想起一事,定了定神问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姐姐被晏七行所杀,是假的吧。” 一霎时她的神情忽地变得非常复杂,脸色更加苍白。 “是真的?” 赵敏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 我沉吟着:“如果他是丹心墀主人,为什么连自己的手下也杀?” 赵敏眼圈儿一红,冷笑道:“为得汉廷的信任,牺牲几个手下算得了什么?” 明知答案,心里还是很难受。没办法将晏七行跟那些肮脏的政治权谋联系起来,那不是我认识的晏七行。 “这么说他是杀你姐姐的仇人。”我静静地观察着她。“你决定追随他吗?” 赵敏被针扎似的跳了起来,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叫道:“你在指责我寡廉鲜耻不顾道义吗?”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果然不幸给我猜中,这傻丫头也正在仇恨与爱情当中彷徨挣扎呢。 我摇摇头说:“有人为了仇恨不惜出卖妻子,有人为了爱情不惜放下仇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拿什么来衡量?你的人生你姐姐不能代替,别人也不能代替,所以别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意。” 赵敏疑惑地望着我,问道:“你的心意又如何?他出卖你伤害你,你可会原谅他,继续跟他在一起?” “不知道。”我叹口气。“至少目前不知道。我必须见他一面,然后才能决定。”这是作为现代成熟女性最理智的作法不是吗?指天骂地的哭诉,不顾颜面的痴缠,只有超烂的言情小说里才能看到。在不越过底线的情况下尽力挽回,在不能挽回的情况下绝不丧失尊严,这才是现代女性————笑着流泪,痛着潇洒。 但愿我也能潇洒! 不痛是假的,可象感冒头痛一样,不会痛一辈子吧。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因为我也很害怕。人生中有许多害怕的事,害怕贫穷,害怕生病,害怕孤独,害怕伤害,害怕背叛,……我害怕的东西很多,但最怕的是自己,怕做出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来。 赵敏犹豫一下,鼓足勇气问我:“若你是我会如何决断?” “我?”我摸摸鼻子,理顺着混乱的思绪…… 杀害我姐姐的凶手么?也许我会原谅他,但绝对不会嫁给他,我还没开明到那种程度。 “我是个孤儿,亲人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种梦想,所以我不能给你中肯的意见。何况这是你的事,自己决定就好了。” “他是你的丈夫。”赵敏提醒我说。 “怎么了?”我摸不着头脑。 “在不晓得他是晏七行之前,我仰慕着他。”赵敏如是说。 “我知道。”我忽然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你不嫉妒不生气么?” “傻孩子。”我苦笑着。“如果他喜欢你,我再嫉妒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如果他不喜欢你,我何必嫉妒何必生气呢?”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垂下眼睑说:“那句话我收回,你果然不是平常女子。” 我哑然失笑。 她又错了,我是平常的女人,不过这个平常是两千年后的平常,两千年后的平常放在两千年前,就是“超常”了。 “你才不是平常女子。”我笑说。“不知道人家是谁长什么样子,就爱上人家。” 赵敏苍白的脸飞起一抹红晕,说:“主人见我们时,向来戴着青铜面具。起兵之前,丹心墀上下根本无人得见主人真容。” 我心思一转:就是说,丹心墀主人可以是晏七行也可以是扶雍了。虽然希望不大,但我真的真的希望丹心墀主人另有其人,只要不是晏七行,是谁都行。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辟谷,特意跑来截我?” 赵敏说:“主人知道你一定会来辟谷求医。” “他倒有心。”我百感交集。话说得那么绝情,事就要做得更加绝情才对。如果不是送来的吉它,如果不是那个人偶,我真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去见他。而且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就说枪的事吧,晏七行想造枪直接问我多干脆,我肯定不疑有它倾囊相授,何必这么费劲? 事情从哪里开始不对劲儿的呢? “我要走了。”赵敏忽然说。 “呃?”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赵敏涩然一笑,说:“如你所说,我想找个地方静静地想想,尔后作选择。”说罢飞身上马。 “喂……”总得告诉我去哪里找晏七行吧。 “去会稽找他罢。”说罢一扬手,丢了样东西给我,马儿长嘶一声,载着她如飞而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长出一口气。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个钱袋,我不禁感激地微笑。 这个女孩子,不知道哪里倒是有一点象我。有人说两个成为朋友的人,一定会有某些地方相似,这样才能互相欣赏,欣赏的也不是对方,而是自己。立场不同的两个人,若彼此吸引的话,更容易惺惺相惜吧。 我辩认一下方向,骑马向着会稽驰骋而去。 会稽郡是东南战略重地,最高行政长官严助是西汉著名辞赋家,曾参与平定南越闽越之乱,因功被武帝封为会稽太守,任期内素有贤名,人称“会稽贤守”。 淮南王叛乱之后,南方大部分地区已落入叛军手中,会稽若失,则汉朝整个南方东南方及梁国等北方地区将对长安形成包围之势,对汉廷极为不利。所以刘彻派遣素有作战经验的王恢引兵二十万援会稽,就是为确保这个东南要塞的安全。 带领叛军进攻会稽的是雷被,当年肖刘馆刚开张招募学徒时他曾经来参加测试,结果被涮掉了。史上记载他曾告发淮南王谋反,想不到现在居然是一军的统帅,助纣为虐了。 既然是雷被统军,晏七行到会稽去干什么?以他堂堂丹心墀主人的身份去给人打下手?我不明白。 长安到会稽有多少公里,我无法计算出来。南下经过刘阳、荥阳绕过颖川郡,骑着马丈量土地的滋味并不好受,几天下来,屁股痛得坐不住马鞍。终于来到淮水岸边的淮阴,向前渡过淮水,前面便是广陵,广陵之后是丹徒,丹徒之南便是会稽郡。 奇怪的是一路上我并没有看见王恢大军,估计他们为了迅速赶到会稽绕道而行了吧。可是,叛军会这么容易让他们渡过淮水吗? 淮阴是韩信的家乡,早已被叛军占领,除了戒备比较森严,百姓生活一如从前。只要能够安居乐业,谁当皇帝对于百姓来说并不重要。 风尘仆仆的我屁股象火烧着一样,虽说身怀异能,但连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屁股片刻不离马鞍,根本没时间让它愈合,破损的皮肤已经跟裤子黏在一起痛不可当。进了淮阴后赶紧下马,肚子饿得咕咕叫,仍然先冲进医馆中,连连叫道:“有没有消炎药快给我上药!”“扑通”趴到一张塌上,现在是止痛要紧。 医生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儿,见我这副模样赶紧过来查看,搭过手腕就要号脉。 我说:“您老就别号了,我伤的是这里。”指指屁股。 “啊?”老人家惊讶地张了张口。 “骑马跑了好多天,屁股痛得厉害,快给我上点药吧。”我惨兮兮地叫着。 看大姑娘的屁股,纵然身为医者也难免尴尬。老人家“这个这个”半天,我不耐烦地说:“医者父母心,我就把您当爹了好吧,赶紧给我治伤吧您老。” 老人家见我这么说,再不犹豫,立刻动手为我处理伤口,最后把些清凉凉的草药敷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立刻止住了一半。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唉,如今兵荒马乱何其危险,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不守妇道,非得在外抛头露面?劝姑娘还是速速回家,免得遭遇不测。姑娘且记,不可再骑马了,否则伤势恶化神仙难治……”干医生这行果然不是盖的,从古到今都这么擅长威胁。 “老人家请放心,我们这位姑娘本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这点小伤,杀不死她。”阴森森带着戏谑的语气,再熟悉不过。 “冤家路窄!”我“腾”地从塌上一跃而起,顺手将裤子拉上。在一班侍卫簇拥下轻轻松松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刘城璧,他居然也在淮阴。 可是,这混蛋是千里眼怎么着,我前脚到淮阴,他后脚就知道? 看见我动作如此利落,刘城璧故作惊诧地问:“咦?瞧姐姐神采飞扬,定是蛊毒解了。好多不见,姐姐可曾想念我?” 神经病王八蛋,台词还是一样那么恶心。 “想,想死你了。”我双手抱臂皮笑肉不笑。跟这小子的梁子结大了,搁平时肯定不会放过他,只是现在有事在身,这里又是他们的地头,纠缠下去也占不了便宜,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好。“想得恨不得你死!”抱着手臂的手顺势从怀里拿出一把————没错,就是上次晏七行交给我的那把古制5.4式手枪,不由分说冲着刘城璧就是一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对付这小子就得比他快比他狠! 我快,刘城璧反应更快,几乎同时一把抓住身边的侍卫往身前一挡,子弹正中侍卫心口,立刻一命呜呼。变故忽起,乘其它人来不及反应,我已经几个箭步冲到门口,用尽全力纵身而起,落到马鞍上,“哎哟”一声,真痛!双腿夹马肚子,马儿扬起四蹄向着城门就跑。 “给我追!”身后传来刘城璧气急败坏的叫声。 这里原本是他的地头,大概以为我一定跑不出他的手掌心,怎料到我出手那么狠,跑得那么快。一时大意失荆州的刘城璧恼羞成怒,玩命儿似的紧追不舍。我伏在马背上,就地取材,够着什么拿什么,拿什么向后丢什么,什么竹竿、布匹、鸡笼子,一路上弄得街道两旁鸡飞狗跳,马儿箭一般地射出去,追兵们急了,开始向我开枪…… “不可伤她性命。”又是刘城璧的声音。真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种什么心态,也许真如刘彻所说,他是喜欢我吧。噫,一身鸡皮疙瘩。 我紧贴马背策动马儿穿街绕巷左冲右突躲避着子弹,眼看着到城门口。 身后的追兵卯足了劲扯脖子喊:“关城门,别让她跑了,快关城门……” 守城兵丁明白过来,一些迎向我,一些慌里慌张就去关城门。我双腿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撞翻两名试图拦截的士兵,眼见两扇门只差不到两米宽,马儿“嗖”地一下,奇准无比地从缝隙合拢之前窜了出去。 刘城璧那小子八成被我气疯了,一路紧咬着我穷追不舍,“砰砰”的子弹不断从我身边擦过去。 “王八蛋,你有枪我就没有吗?”我怒吼一声,回身“砰砰”还击。到底还是多年苦练,枪法比那些鸟蛋高明多了,子弹一颗都没浪费,枪枪中的,不死也得重伤。 眼见得刘城璧身边只剩七八个人,子弹也打没了。幸好前面就是密集的树林,冲进树林跑了一程,转弯时看见前面有颗树,粗粗的树枝探出路旁,心机一动,立刻双脚离鞍,小心翼翼地在马背上屈身缓缓站起,待到面前,双手抓住树枝借着马背之力一悠而起,随“脚”狠踹马屁股,马儿吃痛受惊,风一样继续向前飞奔,而我则攀到了树上。 林中扬起的烟尘迷惑了追兵,一个两个地,他们追着空马而去。尽后边的追兵是个矮瘦子,跟前队离得较远,马未到树下,我当即立断拿出短刀,从树上一跃而下,两人立刻滚落在地,几个翻滚,短刀刀柄“当”狠狠砸到他头上,这家伙当即晕了过去。失去了主人的空马跑了十几步停了下来,我夺了他的枪,抢了他的马,不敢走大路,钻进林子里向前步行,反正屁股痛得要死,不骑马正好给时间愈合伤口。 走了大约一小时出了树林,真是又饿又累,更不幸的是,我迷路了。看看黄昏的太阳,本来应该向东南的我,现在居然转到西边。 眼前是一望无际起起伏伏的平原,绿油油的庄稼、娇嫩嫩的青草绵延至天的尽头,在绿与蓝的交接处,火烧云热情地挽住天与地,映照得天地红彤彤,连明显的界限都消失了。我怔怔地看着这副景象,不知怎么就想起晏七行与刘彻,不知道我能不能做片火烧云。 夏日黄昏的风温暖和煦,吹在脸上身上十分舒服,我叹了口气,躺在嫩绿的草地上,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被重重心事给压了下去。休息一下吧,前面还有更长更艰难的路。 正假寐着想着心事,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呜呜……”这声音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草丛中“嗖”地钻出一只惊惶失措的兔子,直立起来机警地向远处伸长了耳朵,眼里压根儿没瞧见我这个异类。 我“扑楞”一下跳起来,想起来了,是号角的声音! 我的正前方,远远地平线尽头,火一样燃烧着的尽头,隐隐大片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过来,遮天蔽日。掉转马头,后面竟也有同样奇怪的乌云,伴随着“呜呜”的角鸣声,快速移动着。接着,一阵接一阵的巨大而奇怪声音传进耳膜,好像有一个,不,是两个庞然大物的怪兽,它们的脚步声沉重,散发着可怕的暴怒前的讯号,越来越向对方逼近,越来越近————“轰,轰” 我的心提到喉咙口忘记了呼吸,那只兔子撒开四条腿“吱溜”就跑,动物的本能让它感觉到了危险。幸好我也有本能,跳上马跟着兔子狂奔,向着左侧没命地——逃!逃到很远之外一个凸起的山包。 两面大旗分别从两团黑压压的乌云中扬举起来,一面暗红的旗帜上书写斗大的“王”字,另一旗黄色,写着“韩”字! 我的心一沉,立刻明白自己将面临着什么状况———— 现在我正亲临战场,即将亲眼目睹一场真实的中国古代战争! 而对峙的双方,一方是我的朋友,一方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