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双醒来,是在青天舟上。船头沙老,已经换了一个看着年纪不怎么大的中年人。 中年人头上绑着白色的纱布,一层裹着一层,并不是幽洲的打扮。以青天楼的神秘,倒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对这位天字一号房的神秘客人,班班多杰不敢怠慢。是老船夫亲自送上来的,一身酒气,却受了自家公子诸多的叮嘱。 单双出门,班班多杰就迎了上来,笑道,“公子!” 单双抱拳还礼,不管是不是对易公子有意见,对这青天楼他生不出什么怨气。 黑娃就不喜欢单双这点,凡事都分得太清楚。恩怨分明,有时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只是单双这倔脾气,谁又能真的改过来。真要说有,也就是自家老师,陈静宜或许有那个能力。 不过依着陈静宜的性子,怕是不会去改,只会是顺其自然。他陈静宜看中的弟子,其实是不需要他去指手画脚。 单双抚了抚额头,酒劲有些大,还有些没缓过劲,问道,“这是到了什么地界?” 班班多杰答道,“走的回龙湾,如今已经快要出了幽洲地界。再往前,便是梧羽神州,凤的故乡。” 单双点头,原已经是要走出了幽洲地界,怕是晕乎的时间不短。一个人想醉,再有酒量的人,都是沾酒上头。 况且单双,也就那点肚量,真说不上大。就说易公子,单双就已经是记在了心眼里。 飞舟还在向前,在第二日黎明时分,哪怕单双还在船舱里,仍然是觉着浑身一轻,就如同是少了千斤重石压身一般。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感受,更是发自精神的爽朗。出了房门,就是在这夜幕的跨洲隧道之中,似乎这天也清朗了不少。 班班多杰笑道,“总算是出了幽洲,每次来这里,都总是提醒吊胆的。不过出了幽洲,可就没得那些忌惮,那人也就没得多少掌控力。” 嘴上轻松,但提他可不敢多提,也就顺句嘴罢了。那人的实力,不可言三个字,绝非仅限于幽洲大地。 好在青天楼不是摆设,敢做这跨洲生意,也不至于不敢插嘴,无非是给予尊重而已。 单双又打起了拳,随着那丝丝轻灵,拳意再次攀升。班班多杰眼里,这位年轻人的拳已经算是入了门。 不因别的,只因单双的拳足够扎实。一拳一步,稳而重,拳有百路,唯稳为先。 只有脚下稳,才能有拳的飞扬跋扈。 年轻人一步步,无形中,又有那一丝丝龙吟,龙行精气在他体内游荡,每一拳,就似龙啸。 就在这跨洲隧道中,一丝丝武运徐徐而来。班班多杰睁大了双眼,这武运可不是世间王朝,而是来自更接近这第二世界的天外天。 同是武运,却又有不同的意味。 单双凝望着那又奔驰而来的武运,易公子的话,他多是听了进去。但,他并不认同。 深蹲一拳,武运再次破碎。被他轰入了这漆黑的跨洲隧道之中,或许会有后来人,还能在这隧道获得这些武运。 班班多杰叹息一声,却又神采奕奕。惋惜的是单双没抓住机会,精彩的是单双体内的元气正生生不息,不断攀升。 武运的出现吸引了船上不少人的目光,班班多杰自是将众人隔绝开来。易公子敢将青天舟的掌控权交给他,暂带沙老的位置,自身实力当然不可小觑。 一拳,一拳,体内似乎有万千暖流徐徐而来,存着一口精气,单双拳不停。 只等所以暖流汇聚在心间,方才仰天长啸,一拳轰出。 那一刻,元气奔腾,拳意凝聚,黑幕都出现了阵阵晃动。好在班班多杰早有预料,屏障打开,一切方才恢复平静。 班班多杰抱拳道,“恭喜!” 单双摇头,“还差了少许。” 班班多杰笑道,“找对了门路,无非是推人上路而已,都简单。” 青天楼所关心的,从来不是差了少许,而是怕南辕北撤,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山上山下,最难得便是门路。有了路,无非是登山难易问题。多少江湖人,多少壮心不已之人,都倒在了寻路途中。 又是一个身影靠近,单双瞧去,出了关京就一直紧绷的脸,总算是有了一些缓和,抱拳道,“鲁兄!” 单双认识的不多,朋友就更少。眼前人,算不上朋友,却还算得以认可。 背剑人,鲁风! 俗家和尚同样抱拳,有些不好意思,又坚定道,“单兄!还是想与你问剑一场,以剑问拳,只为你,不为莫路!” 单双点头,阴晴不定的心,似乎多有一些喜悦。 鲁风取下背负的剑,钝剑,剑锋未开,这也是为何问剑江湖数年,而无仇家原因之一。 两位年轻人,都以单纯的拳术、剑术分高低。 真要论境界,跨进了尘门的鲁风自然是更甚一筹。可真要拼起来,鲁风反而是有些吃力。 单双拳头的重量,是他没能想到的。好在他的剑,也并非是直来直往。 年轻人的战斗,吸引了不少的滋滋乐道。在江湖,其实两人都已经不算差。 在班班多杰眼里,两人其实都还差了一些意思。鲁风的剑术还算不错,也可称尚佳,但也仅限与剑客二字。 不得灵剑,终究是称不上剑修。 而单双,拳是够扎实,但也还仅仅是拳夫而已。倒是那一丝丝龙气,让单双的拳多了一些古朴、苍茫的道意,故而有些深远。 十几个回合下来,单双只觉着双手生疼。即便是再注意,那重剑可是实打实的力量。打在那刀背上,疼得自然是自己的手。 这鲁风的剑法,倒是跟那位与阿牛一战的墨刀仙人相似,而且一柄重剑,还真有那个意思。 又瞧着略显生疏的模样,单双心里对鲁风又不自觉抬了一个层次。这前后,亦不过是半个月左右的功夫,能练到这步,其实已经可以说明鲁风天赋不低,亦是少不了吃苦耐劳。 似乎感觉不到拳头的疼痛,练拳,就是磨水功夫。单双别的不说,吃苦二字,自认还是有些心得。 不在拖沓,欺身而近。剑,再说也是武器。一尺之外,五尺之内,都是剑客的攻击范围。 而单双求得,就是那一尺之内。 宽剑而来,单双没在躲避,重重一拳,居然是硬抗剑锋,哪怕是钝剑,亦是拳头血肉模糊。 毕竟是没能真正跨入尘门,做不到罡气护体,剑的威胁便不能忽略。 鲁风眉头一皱,旋即退步又是一剑。同样,还是一拳重击,一时,鲜血淋漓。 但就是这两次重拳,终于是打破了鲁风的平衡,厚重的拳意是比不得剑的轻灵,可一但被压制,便是拳拳重压。 一尺之内,不过片刻,鲁风手中宽剑就飞了出去。 单双重呼一声,鲜血淋漓的双手偶尔似乎已经露出了白骨,躺在泊案甲板上,神色有些恍惚。 他似乎,赢了。 鲁风拾起了宽剑,也不怎么气恼,反而是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当真!” 以剑问拳,尤其是未踏入尘门的拳夫,必然是吃亏的一方。故而,鲁风其实处处有些谦让。 只是没想到,单双对此的认真,远非他所想。 这场以剑问拳,其实不怎么爽朗,细想,总觉着差了一些什么。 但鲁风明白,这差的意思,不在单双身上,而是他自己还差了一些味道。 单双撇了一眼鲁风,笑道,“既然是以剑问拳,我拿出来我的拳,你用的并非你的剑,当然觉着不够爽快。” 鲁风点头,起身,又瞧了一眼单双的拳头,道,“明日再问!” 单双摆手,再次架起了拳架,道,“那倒不用,我的拳,不差这一点。” 鲁风神色认真,抱拳道,“背剑人鲁风,问剑以拳!” 单双回答,“练拳人,单双,以拳问剑!” 轰! 一声猛冲,毫无疑问,单双飞了出去,若非是班班多杰出手迅速,将单双拦了下来,指不定就飞出了飞舟之外。 剑客鲁风!果真不错! 就是班班多杰,都是多瞧了一眼,那一剑,真是有些风采! 鲁风抱拳,道,“愧让!” 单双苦笑着跟着抱拳,“此剑输得心服,等我练拳有成,再来破它。”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这样一边倒的结局,反而比刚刚的僵持不下更让人舒心一般。 不是因为认真,而是因为真心! 班班多杰突然觉着这样也挺好,似乎也不亚于那相约玉垂山的一场剑仙问剑。 青天舟在梧羽神州停了多处,单双都不曾下船。唯独在烛火岚台,在船头与鲁风告别。 烛火岚台,听闻是凤的涅槃之地,是凤飞升天外天最后的闭关之地。 这里,残留着一些天地间的异火,是那锻炼神兵利器的宝地。 鲁风剑术不错,修为尚可,就是没得一柄灵剑傍身,委实有些可惜。 天地灵剑,真不是那般好得。在看看小书童,瞧着小书童连忙侧过去剑,单双也并未强求。 早先便答应小书童,等它自己寻找得主。虽然觉着鲁风不错,可小书童不中义,灵剑认主,总归是你情我愿之事。 好在这烛火岚台,总归是有些机缘。或许,鲁风也能涅槃重生,一如那飞天的凤,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没了鲁风,练拳突然少了一些味道。 好在小书童还算有趣,对这礼法似乎还真看了进去。单双本还想着学清水先生让左正路抄书这一套,再多熬熬朝天的心气。 但不管如何,小书童能静下心学习礼法,便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单双教的认真,一时,也终于是体会了一把当先生的乐趣。 他虽学识不长,但也有那么些个小学生。 最早的,是天资聪慧的陆白明。 少年一目十行,举一反三,是个天生读书人的苗子。可惜,傲气太重,也不知日后境遇如何。 再就是地龙沟里,那些阁邻,交不起学钱的农户孩子,其实也没有几个认真,多是冲着先生讲得故事,故而比账房陆先生要多些趣味。 再后,便是岭南主城小君,单双送出的白袍,其实就表明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小君虽然看上去年少,可心思深沉,不比陆白明少。同样身出寒门的单双,其实能明白小君的诸多想法。不让他学武,单双是多有思虑。 但一如自己,总不能因为这思虑,就真的否定了小君的武途,他这个半吊子先生,似乎也没有那个权利。 一路走来,真正让他体会到先生乐趣的,还真是这朝天,一柄杀人剑的剑灵! 虽是杀人刀,可心思纯粹,不比世间人,思绪繁杂。 既然老者说让自己多学,又能等上那册子,其实朝天就多有动力,故而学礼,似乎也不再是那么枯燥。 想要陪伴在阿牛左右,当然是得吃一些苦头。 这种想法,其实更是让单双欣慰。虽然教道理,单双向来只有半吊子功力,可好在朝天想的不多,只要认准了理,都挺好使。 就是怕到时候跟单双这个先生一样,喜欢认个死理,脾气又倔,容易吃些小亏。 下了飞舟,已然是在水天一色。 不比幽洲地界,绿水青山。水天一色,更多的是湖,一望无际,再望磅礴的湖。 湖中夹着诸多的岛屿,又可以说是诸多的岛屿夹着数不清的湖。站在湖边,眺望而去,天际与水融为一体。 水天一色,果真是不骗世人! 青天舟的跨洲隧道只到了水天一色的边缘主城,一座巨型岛屿,水塘沽! 再往里,青天舟得靠东而去,去那漠里山河! 同样是一座单双向往的天地,听闻那漠里山河,有那世间最珍惜的宝矿,有座地盘,都是天下富豪。 青天楼,真正的主楼,就在那漠里山河,有那一席之地。 至于这一席之地到底有多大,还得单双自己日后去瞧瞧。但见班班多杰的神色,怕是不会小。 下了船,单双少不了在水塘沽多待了几日。水天一色多有读书人,风气与幽洲大不相同。 走在街上,读书人居多。儒服毡帽,谈论学问者居多。若是在幽洲,在大街上坐而论道,怕是得引来诸多怪异的目光。 但在这水天一色,似乎是最常见的事。一条大街,坐而论道之人可不少。 有些闲钱的,就去茶楼一坐,亦是能有学问一谈。倒是幽洲的江湖风气,在这水天一色不怎么盛行,多是一些世家子弟。 水天一色比不得幽洲大,真要说,或许便是一个大些的北晋而已。 故而,王朝二字也并非是那般重要。皇室朝礼尊儒,虽分三国,可和睦相处,千百年来,未曾有战事。 也是儒家治学之理,鼎盛的体现。 倒是有那么几家德高望重的世家,名声比那皇室都似乎更有看头。 苍古一白,碧海云天! 说的便是苍家、古家、白家三大儒门世家。碧海云天,更是水天一色最推崇的书院,没有之一。 碧海云天虽在水天一色,可却不属于三国。而是三国借天文山儒名,开创的水天一色最尊书院。 三国虽是从无战事,可并不是没有高低之分。而这碧海云天书院,便是三国一分高下的最佳“战场”! 碧海云天坐落于水天一色最中心,距离算不得近。倒也并不是没有跨洲隧道,只是单双自己想多看看这水天一色,带着朝天走走也挺好。 小书童背着自己挑选的小竹箱,还真有一些爱不释手。总觉着背着搂上一搂,可是精神焕发,那些个读书人总是爱给他打些个招呼。 朝天其实心里诽谤居多,单双哪里是想多转转,其实就是舍不得那些个小令。 别说是小令,就是买身衣袍,都是与老板讨价还价半天,才用说书挣得的铜钱,勉强买了来了一身算是得体的衣袍。 其实单双天地物里,是有几身的。但单双是始终不敢穿,去了关京一趟,就更是不敢看。 想多了,单双便又有了些忧愁。配上那身书生气,总有一些壮志难酬的感慨。 在朝天眼里,其实就是穷怕了。 不过在这水天一色说书,挣得钱可是不少。没得江湖气,那些个江湖故事便更是吸引人。讲些个红颜知己情,也总是能引得读书人的感同身受。 找个托,挣得的赏钱可是不少。朝天还因为此,能从单双那里拿得一壶美味的烧酒。 其实他是喝不出什么味,只是在书上看见,读书人喝了酒,才能诗兴大发,笔落惊鬼神! 为了追求那种境界,对烧酒似乎就特别崇尚。偶尔抄抄礼法,就唑上那么一小口,殊不知那个少年模样,唑酒长叹可是引得不少人发笑。 故而那些个读书人,总喜欢跟他打些个招呼。只是朝天听不出什么意味,总觉着是自己的小竹箱有那读书人的味道,才让众人刮目相看。 于是不论去哪里,都爱带上他的小竹箱。青铜长剑,倒是回到了单双手里。依旧背在背上,留下了幽洲江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