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重蹈覆辙
古来圣贤皆死绝? 季离听着这句,忽然发觉。 之前黄金甲说的,在他身上看到了圣贤的影子。 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黄前辈,您为何说我与这些圣贤,有相像之处?” 黄金甲寻思,他也真是好意思问出口来。 “性子倔强倨傲,像极了一个人。” “执剑之时的意气风发,又与另一人神似。” “还有,你养的那如意,曾经有人修养过类似之意,只是……更大气些。” 黄金甲倒不是说假话。 只是这三人,早已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了。 如今三人是何种模样,他也并不清楚。 季离听着,这几句话还是不像夸赞。 “前辈,这些人都……死了?” 黄金甲摇头:“我是拣出活着的三人说的。” “那还真是多谢前辈。” 黄金甲突然沉默不语。 片刻后,才提醒道:“季离,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季离心说。 要不是您非要说教,恐怕我早都演过一场戏,回楼睡下了。 何至于拖了这般久? “前辈放心,我记着呢。” 黄金甲身子不自觉的往前探,盯着季离说道:“那,我该如何做?” 季离却没回答,反而问起:“前辈,如今天都之中,可有人能伤到您?” 这问题问的,倒是出乎黄金甲的意料。 “当然有。” 季离点头,心说那就好办。 “黄前辈,天都何人能伤您,可否提及几人?” 听到此处,仙儿和刘治容暗自凑上前半步。 毕竟都是修者,又是女子。 自然喜好捕风捉影,对这些有关圣人的猎奇秘闻,兴趣颇深。 黄金甲思虑半晌,才说道:“神皇陛下。” 季离一直等着。 可等啊等,都没等来下文。 “没了?”季离惊疑,瞪着眼问道:“您的意思是,整个天都,除了神皇陛下,您……无敌?” “自然不是。” “那为何您只说了神皇陛下一人?” “若是其他人,敌不过,我可以逃,唯有神皇陛下,我逃不掉。” 季离无言。 “前辈,我的意思是,您得挑出一位来,佯装与之激战,身受重伤。” “如此说来,神皇陛下的确不行。” 季离心说您知道就好。 “可我为何要与人激战?这不合常理。” “您是想进楼,还是想讲理?” “进楼。” “那今夜您和谁……” “我师兄,书院大先生。” “好,就他了。” 不知不觉,简单的三言两语,书院大先生就平白的蒙了冤屈。 黄金甲点头认可,随后道:“你究竟作何想法,不妨直说。” “自然是您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扶着您回清闲楼,养伤。” 仙儿和刘治容在后边儿听着。 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黄金甲只想了片刻,便欣然同意。 于是。 周身的君子意澎湃而起。 浑身射出四道血柱,尽在胸腹。 下手凶狠,毫不留情。 季离震惊。 随后,只见黄金甲又响指一打。 季离双臂当即应声脱臼,无力垂落。 这是何苦来哉? 季离目瞪口呆。 “您……这是何意?” “我伤的如此之重,你总不能安然无恙。” 黄金甲想的周全。 身后仙儿和刘治容点头称是。 季离怒不可遏。 冲黄金甲晃荡着俩胳膊,低喊道:“我还得扶着您回楼!您起码给我留一只手!” 黄金甲歉然一笑。 “是我思虑不周。” 随即,又是一个响指。 他的右臂便续接上了。 季离心中感激不尽,只想着这位是大乾圣人,实在敌不过,不能冲动。 往后,便是顺理成章。 仙儿和刘治容的戏份也很重。 先是她二人梨花带雨,哭天抹泪的进青仙楼去求援。 眼看聋娘与凤娘出门,季离扶着奄奄一息的羊倌儿,恰逢其会的出现。 当间儿,仙儿看着黄金甲的精湛演技,差点憋不住笑意,好在季离赶忙瞪了她一眼,才算有惊无险。 而聋娘问起时,黄金甲虚弱无力,强撑着说的那句话,实在是让季离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些年,看世间万物都是你,实在心潮汹涌,寝食难安。我多想与你再行山水一程,可……” 话音未落,黄金甲就晕厥过去。 聋娘不愿在众人面前眼中盈泪。 但季离看得出,娘亲从他肩上接过黄金甲时的小心模样。 情意连绵,一往而深。 总做不得假。 黄金甲如愿以偿的进了楼,正躺在先前陈扶苏的那间房里。 聋娘寻了大夫。 大夫说,伤口极深,尤其心窝那处,再进半寸,怕是天人下凡都救不活。 于是聋娘难免慌乱。 季离不便打搅,只得啷当着仍脱臼的左臂,出门叫大夫帮着接上。 远眺天际,已是泛起了鱼肚白。 回了自个儿房间,才发现陈圆圆强忍困倦还不肯睡,靠着床边,哈欠连天。 见了季离归来,心中欣喜,小姑娘围着他又是递巾又是更衫,好一阵忙活。 如此,才熄了灯,蘸着窗外新起的莹白晨色,准备睡下。 季离如今倒也自觉。 躺在宽敞的床榻上,左臂伸给了左边儿的陈圆圆。 小姑娘满足搂住。 右臂递给右边儿的仙儿。 清冷侍女搂在怀中,理直气又壮。 季离总觉得忘记什么。 想了想,又伸脚,挑起仙儿柔美紧致的大腿,压在自个儿身上。 嗯,如此便对了。 季离安心入眠。 刘治容看着欲言又止。 要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她总要争辩一二。 虽说少主排行,她是三侍女。 可怎么说…… 她也是暖床侍女! 总该,得有些不同吧…… 而且。 她还是公主来的。 如此想着,尽管心下委屈,也趴卧着沉沉睡去。 而那间房里,演技精湛,足可以撑起一方戏台,以假乱真的羊倌儿。 张开了眼。 仍是虚弱,面无血色。 聋娘坐在榻边,低头看他。 “舍得醒了?” “玲珑……”黄金甲挣扎起身。 聋娘本名,便是玲珑。 聋娘轻叹道:“躺着吧。” 黄金甲听话躺好。 “你那师兄,出手真重。” “多年不见,师兄怨我未曾回过书院,难免……下手狠了些。” 聋娘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该去书院问问看,为何大先生要与我那义子作难?” “玲珑,就不必问了吧,毕竟……是我师兄。” 聋娘轻笑看他。 大乾圣人,便败下阵来。 “玲珑,我这许多年,历遍千山万水,却始终未敢卜算一回,实在是畏天道无常,恐是大梦一场,无法与你再续前缘。” “当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被逼无奈,最终你也清楚,她不过是棋子,是最先带起波澜的一杆船桨而已。” “你我皆是被利用,被人当作阴谋的踏脚,阳谋的路石。” “我知你怨,知你恨,知你悔。” “可我总得在你身边,才能叫你不再怨恨,不再懊悔。” “如此,你能不能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原谅我?” 说完,黄金甲鼓起勇气,扯起聋娘的手。 这模样不像圣人,反倒像许多年前,还没进书院的那个羞涩少年郎。 聋娘却是甩开了手,站起身来。 其实原谅一个人很简单。 笑一笑,就做得到。 但是要再重新信任一个人,却很难很难。 难过半世凄凉。 难过憾然离场。 聋娘本想,无论羊倌儿怎圆他信义嚣张。 眼不见,便与她无关。 心不想,她就没有烦恼。 可…… 她还是高估了自个儿的心房。 聋娘站在床榻边,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柔声说道:“遇到你,我摔了一跤。” “摔得挺疼,可我回头一看,这是我自己愿意跳进来的,但我仍是无法释怀。”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青山绿水,是路,是家。” “后来我才清楚,你是满心疲惫,是伤痕累累,是劫难,是深渊。” “所以,我不愿重蹈覆辙。” 聋娘低下秀美的眉眼,缓缓转身,出门。 黄金甲听着那句。 不愿重蹈覆辙。 心知再无转圜。 眼底泛酸。 谁知屋外。 一声天籁。 “听说,楼里正缺个护卫。” “好!” 大乾圣人,热泪盈眶。 随即,屋外又说道。 “须发,该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