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楼以为莹儿是孕中心思细腻,一时触景伤情便会动不动就落泪的缘故。 可莹儿心里明白,她哪里是触景生情?不过是受不住薛锦楼话里对冻双的鄙夷意味,这才会着了恼。 莹儿抬眸触及到薛锦楼满是担忧的目光,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该动不动掉眼泪,露出柔弱的底色来。 所以她便拼命忍住泪意,倔强着对薛锦楼说:“世子爷可否给冻双一条生路?” 她并非是圣母心肠,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不过是心里顾念着与冻羽的旧情,无法眼睁睁地瞧着冻双落入泥泞之中而已。 她的恳求映在薛锦楼的心间,勾起他心间一片片的涟漪,最后又化为了一滩汪洋的春水。 “你如此为她人思量,可曾记得自己还有孕在身?”薛锦楼既宠溺又无奈地说道。 莹儿摇摇头,噙着泪眸说道:“我知晓世子爷心疼我,绝不会让我伤心难过。” 她倚仗着薛锦楼的宠爱,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且她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将薛锦楼的心牢牢地拿捏在手掌之上,她往上勾一勾手指,薛锦楼便会心疼到陷入窒息之境,她往下放一放,薛锦楼便又会兴高采烈起来。 “我总不是你的对手。”薛锦楼如此叹息道。 这一日之后,薛锦炎便被薛锦楼勒令着不许外出,直到太医进府替冻双把了脉,确诊她的确怀了子嗣后。 薛锦楼方才面色沉沉地数落了薛锦炎一通:“好不容易替你寻了个里子面子都体面的差事,你却偏要酗酒闹事,这下好了,竟还弄出了人命来。” 世家大族的男丁在成婚前搞大了通房丫鬟的肚子,传出去连薛锦楼脸上都无光。 若换了从前,他必会心狠手辣地了结了冻双,绝不会让五弟的人生里留下这样明显的黑点。 只可惜莹儿在意冻双的性命,他投鼠忌器,不能如此肆意行事。 “好在那冻双身份低微好拿捏,便等她生下孩子后再给她一个姨娘的位份。你若是喜欢她,就多宠幸她一些。若是不喜欢,便打发的远远的就是了。”薛锦楼满不在意地说道。 薛锦炎却仍是那一副怔愣不已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下巴上因连日饮酒的缘故生出了一片片的胡茬,瞧着很是颓废。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薛锦楼气恼地着怒骂了一句。 薛锦炎仍是垂着头,双目涣散无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秋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福哥儿满了一周岁之后便比先头还要再壮硕几分,薛老太太时常捏着玄孙有劲的胳膊肘笑道:“咱们福哥儿一瞧便是个学武的胚子。” 薛锦楼也难得对自己的儿子露出了几分笑影来,“学武倒是甚好,我小时候就是因太过瘦弱的缘故才不能去西北征战沙场。” 提起旧事,薛老太太又不能自抑地伤起心来,薛锦楼便适时地调转了话题。 “福哥儿近来会喊太奶奶了,都是祖母教养的好。” 薛锦楼仅仅说了几句话,便把薛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与薛老太太说笑了一番后,薛锦楼才领着莹儿回了挽莹院,两人相携着走在抄手游廊上,途径云和院时,莹儿便问道:“世子爷,咱们可要去给太太请个安?” 自上一回刘氏与薛锦楼起了争执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在薛国公府里碰过面。 薛锦楼迟疑半晌,面色从阴沉化为深切的疑惑,渐渐地又归为平静。 “不必了。” 他了解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母亲。他们两人都是把固执二字刻在骨子里的人,彼此认定了的事便绝不会退让。 “母亲此时正在气头上,即便我去向她低头认错,也无用。”薛锦楼淡然地一笑,嘴角扬起一抹苦涩。 凉风习习,莹儿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墨狐皮大氅,她瞥了眼身侧长身玉立的薛锦楼,从他英武伟岸的身形里瞧出了几分落寞。 她明白薛锦楼心里有无尽的苦楚在,她也知晓自己的安慰能在绝大程度上缓解薛锦楼的心伤。 可莹儿却只是默然地立在薛锦楼身侧,摆出一副三缄其口的安静模样来。 说多错多,况且刘氏如今这般厌恶她,一个不好刘氏便又能寻到理由来争执莹儿。 “世子爷别难过,太太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早晚她会想明白的。”莹儿随口敷衍道。 好在薛锦楼也不是自苦之人,便将与刘氏的龃龉丢到一旁,转眼间便又牵起了莹儿的柔荑,笑着与她赏景。 九月底,福哥儿正式满了两周岁,莹儿也即将临盆。 秦安宁与莹儿私交甚笃,又靠着莹儿的指点与薛锦双缓和了关系,她面上不显,心里已把莹儿当成是她的闺中密友般看待。 此番莹儿生产,薛老太太因身子不适的缘故不曾当场坐镇,刘氏更是连遣人来问候一声都不肯。 薛锦楼倒是有心从刑部赶回薛国公府来,只可惜永明帝下了手谕,要他即刻前往京郊去剿灭一伙匪类,不得有误。 兹事体大,薛锦楼推脱不得,便只能郑重其事地交代了朱太医一番,让他万万要顾念着莹儿的性命。 因莹儿此番乃是突然发动,朱太医也始料未及,此时他正在静嫔娘娘宫里当差,休息的间隙才从随行的小太医嘴里得知莹儿即将要生产一事。 朱太医立时吓得方寸大乱,料定了莹儿此胎生产时必会格外艰难,可一时又推脱不了静嫔娘娘这儿的差事。 不得已,朱太医便只能让身边的小太医去求助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在宫中地位甚高,她一发话,静嫔娘娘也不敢造次,当即便好声好气地对朱太医说:“本宫身子一向康健,有劳太医为本宫诊治,如今本宫已无恙,太医自去忙自己的吧。” 朱太医辞别了静嫔娘娘,这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薛国公府。 此时的稳婆们已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莹儿接生,不等到朱太医现身,谁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挽莹院内只有秦安宁一个主事的人,偏偏她还是个没生养过的女子,于生产一事上没有半点经验。 是以,挽莹院便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