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楼哪里会听不明白莹儿这番似是而非的话里的深切含义。 她是在暗戳戳地提醒着薛锦楼,薛锦炎做事风流无忌,将他安排在京兆卫里,兴许是个隐患。 只是这些事说到底与莹儿没有半分关系,她也不过是多嘴一句,替冻双抱不平而已。 薛锦楼与她心意相通,一个眸光便能揣度出彼此的心绪。 “是锦炎迫了那个名为冻双的伶人吗?”薛锦楼适时地出声询问道。 他既问了,莹儿也没有好隐瞒的地方,便道:“世子爷料事如神,任谁都瞒不过世子爷去。” 薛锦楼陡然沉了面子,连忙追问事情的缘由。 “锦炎不是个糊涂人,我刚替他寻好差事,他怎么能这般糊涂地与丫鬟闹出人命来?若是传出去,有哪家贵女愿意嫁给他?”薛锦楼气愤不已地说道。 莹儿冷眼瞥了一眼薛锦楼,瞧见了他面容里的恼意。 她更明白此刻薛锦楼的恼怒是因薛锦炎自降身份而与个伶人出身的丫鬟有染,而不是因为薛锦炎迫了旁人。 说到底,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并不会像莹儿一般为冻双的遭遇而感到心疼。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莹儿便也不再气恼,只与薛锦楼说:“世子爷怎么看?” 薛锦楼立时答话道:“那伶人身份太低,便是给锦炎做通房丫鬟也不配。不如给她一笔银子,让她打了腹中的胎儿,配个登对的小厮。” 这般薄冷无情的话语也在莹儿的猜测之中。 她也是侥幸得了薛锦楼的几分真心,否则如今还和其余的丫鬟们一般看着主子的脸色过日子呢。 所以她并没有恼怒,而是笑盈盈地拉了拉薛锦楼的衣袖,并道:“若换了别的丫鬟就罢了,可冻双却是不能这般贸然地打掉孩子。” “为何?”薛锦楼蹙起眉头问。 莹儿好声好气地与他解释道:“府医来为冻双诊过脉,说她身子骨羸弱,若是这一胎没了,往后再难生养。” 对女子来说,不能生育子嗣便如噩梦降临一般。 忆起福哥儿和莹儿肚子里的胎儿,薛锦楼也生出了两分恻隐之心。 “那便多给她几百两银子,在为她择定个嗣子,总是不会让她孤苦一生就罢了。”薛锦楼利落地说道。 他自认自己已作出了最大的退让,若是冻双还要谋求更多,便是野心太大了一些。 莹儿听后倒是默了许久,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世子爷有所不知,这位冻双是奴婢的同乡。当初奴婢在戏班里一眼便认出了她,奴婢在家中时过的无比艰难,幸得冻双出手相助,此番奴婢愈发不可能袖手旁观,自然要为冻双讨个公道才是。” 莹儿被薛锦楼养大了气性,养肥了胆魄,当下便如此说道。 薛锦楼听后先是愣了一息,而后才说:“你想为她讨什么公道?” 纵然薛锦楼如此宠爱莹儿,可他却没有与奴仆们将心比心的念头。 他爱莹儿,也只是爱莹儿这个人而已。其余的奴婢在他眼里无足轻重,甚至还不如他贴身携带的匕首更珍重一些。 “自然是让冻双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然后再给她姨娘的位份。”莹儿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这话也并不是无的放矢。若论出身,她与冻双的出身相差无几,一个婢女,一个伶人,谁又该瞧不起谁呢? 薛锦楼既能给她无上的独宠,为何薛锦炎不能? 况且也是薛锦炎肆无忌惮的行径才让冻双怀了身孕。 他该负责。 “不行。”薛锦楼冷冰冰的话语却浇灭了莹儿心中的期望。 她情绪激动地追问:“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伶人出身的女子便是做外室都是高攀了,如何能成为五弟正经的姨娘?”薛锦楼丝毫不掩饰对冻双的鄙夷。 这份鄙夷来的太轻巧与容易,就仿佛是镶嵌在他骨子里的本能一般。 就好像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而冻双只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权贵们怕烂泥污了他们的足,所以不肯用正眼去打量那些烂泥们。 莹儿本也是一滩烂泥,是薛锦楼的爱让她重获尊严,成为了如今人人敬重的祝姨娘。 可她仍是觉得自己十分孤单,仍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 或许是因为每回争锋相对时刘氏话里的蔑视,又或许是她明明身为福哥儿的生母,却连养育管教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 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各处都密不透风,源源不断的勾心斗角和倾轧争斗,都让莹儿疲惫不已。 冻双的出现,让她回忆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也让她想起了记忆力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冻羽。 若不是爹娘执意要将她卖给人牙子换钱,此时的莹儿应已嫁与冻羽为妻,日子虽清贫无比,两颗心却殷实富足。 如此想着,莹儿的眼角便不由地沁出了些泪花来。 “世子爷。” 一声哽咽的泪语,便让薛锦楼高悬起了心。 他抬眼一瞧,便迎上了莹儿朦胧的泪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了,我的祖宗,好端端的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