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染一行，倒是只行了一日的水路，第二日，便改为马车，继续颠簸。 </p>　　一路上，除了打尖住店之时，云初染倒是能见到楚亦风，其它时刻，楚亦风皆是呆在后一辆马车，未露过面。</p>　　云初染对此，颇为不上心，只认为楚亦风定是舍不得玄裳那女人，所以一路陪同，不愿离她一步。</p>　　这一路上，最为沉默的，乃属替楚亦风驾车的叶尧了。他知晓，最近自家主子的脾气不太好，只要是马车稍稍未驾好，便会惹来他一记冷斥。他心生汗颜，一路上被压迫得比鸵鸟还鸵鸟。</p>　　说来，这一路上，自家王爷虽说从未入过前面那辆王妃的马车，但他却知晓，偶尔之际，自家王爷却会掀开车帘，眸色深幽的盯着前面王妃的马车。有时王妃的马车行得过快，自家王爷便会威胁他，称他若是将王妃的马车跟丢了，便提头来见。</p>　　他叶尧也满腹委屈，有苦难言。即便王爷提醒，他也不敢跟丢，毕竟，他叶尧乃是王府里上下皆知的路痴，这番若将王妃跟掉，他自己都找不着北。</p>　　他每日都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驾车紧跟王妃的马车，马车偶尔穿入丛林，于林中休息之际，下车来的王妃体贴他，有时会送水给他喝，奈何水囊还未凑到他嘴边，自家王爷就宛若有第三只眼能穿过车帘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般，并应时出声使唤他，他仅得憋屈着脸将水囊朝王妃递回，而后上前去听自家王爷吩咐一些没大没小的闲事。</p>　　所谓旁观者清，凭他叶尧的猜测，他敢肯定自家王爷近日与王妃冷战了，而王妃却云淡风轻，一派静默怡然，完全未将这事放于心上，她偶尔还出出墙，与那紫衣妖人慕长歌调侃几句，一路上过得倒是悠闲。而自家王爷，却趋近于闹别扭，傲气盈骨，不愿与王妃多说好话，大有自个儿气自己，生闷气的嫌疑。</p>　　只不过，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每当瞧着王妃与那紫衣妖人调笑，他叶尧却忍不住双拳紧握，大有上前丢翻那慕长歌的感觉，但迫于自家王爷未发话，他仅得忍着。可令他焦急的是，自家王爷明明有些在意王妃与慕长歌调侃，可他却极为傲气的忍着，大有不屑之意。他叶尧倒是不解了，即便是要闹别扭，也得先将情敌丢翻，让王妃红杏出不了墙再闹啊！现在闹，仅会让那紫衣妖人趁虚而入，让王妃大方出墙啊。</p>　　叶尧心生苦闷，但却不敢硬着头皮劝慰自家王爷，仅得自己暗自苦恼，成日里除了装鸵鸟，便是自顾自的叹气。</p>　　相比于叶尧，那一袭大紫的慕长歌，可谓是这一行人当中最为悠哉的一个。</p>　　因脚踝扭伤，他行动略带了几分跛脚，但他却常常风度翩翩的摇着墨扇，一举一动间故作几分随意潇洒，乍眼一瞧，倒是惹人不由发笑。</p>　　在云初染眼里，慕长歌这摇着纸扇的动作的确有几分俊逸如风，但这动作配着他的跛脚，倒是真有几分不伦不类。但，每当她嗤笑他时，他却面色不变，仅是厚着脸皮拉长着脖子凑近云初染，颇带几分魅人的道：“说来说去，就是这跛脚的动作煞了本少的潇洒。本少脚踝因救郡主而伤，郡主若是再笑，岂不厚道？”</p>　　许是因慕长歌这话毫无一丝怒气与威胁，云初染也未有心思顾忌，望着他便大大方方赏他一记讽刺的眼色。慕长歌也不恼，仅是迎视着云初染的眸光，他那修长深黑的眸子，却常常漫过几缕常人难以察觉的复杂。</p>　　虽说江南离京都远了些，但云初染一行，表面看来终究是和谐的。但实地里的暗涌，却是颇有几分暗沉。</p>　　楚亦风故意傲气盈盈的不见她，她心头明然若雪。但，她倒是不知，他这般做，究竟为何？是想刻意冷落她云初染，还是因他心底的傲气作怪，不屑与她云初染见面？</p>　　可无论因何，楚亦风的所作所为于她云初染来说，已然毫无意义。彻底放弃的人，她云初染，怕是永远都学不会拉脸下来重新去祈求！</p>　　另外，对于慕长歌，她倒是心生几抹警惕。不得不说，慕长歌这狐狸，倒是极擅于伪装。至今，她都不知他因何对她这般，竟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跳崖来救她，更不惜浪费这么多的时间，随她慢腾腾的回京都。</p>　　他，终究是太闲，还是心底残存着几抹令人咋舌的善良？又或是，他心有势在必得的目的，不惜冒如此大险也要接近她？</p>　　一切的一切，皆是带着几分令她颇为恼怒的朦胧。</p>　　她云初染虽自诩聪明，但却不愿在这些男人面前多费心思，只因不愿太累。若非必要时刻，她倒是愿什么都不想，仅是过着平然逍遥的生活便足矣。</p>　　但，她这迥异的身份，却不得不让她与普通人的生活隔绝。她，是大楚御封的霓裳郡主，是大楚国师言定的天命之人，她，更是掌握着大楚经济命脉第一人的凤家家主。所以，这三重身份，都齐齐压在她的名上，让她逃不脱宿命的枷锁，逃不脱被人算计与利用的命运。</p>　　只不过，她云初染心底也有傲气，若是一般人想利用她，她岂能随意如他们的愿？</p>　　一路上，她云淡风轻的瞧着楚亦风温柔体贴的于车里照顾玄裳，瞧着他若有无意冷落她的眸色，也云淡风轻的观着慕长歌的脸色，时时捕捉自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复杂，她一路不动声色，也未主动与楚亦风说过什么，更未与慕长歌刻意亲近什么，她要的，便是一种若即若离，平淡无波的姿态。</p>　　一路而来，许是平了心态，宛若世外人一般观察着楚亦风与慕长歌，她却颇为诧异的感觉身边的慕长歌似狐狸，更似狼。而那楚亦风，似冰山，更似一把刻意沉默着的利剑。</p>　　在马车上颠簸近五日，云初染一行终究是踏入了大楚京都。</p>　　楚亦风此番虽为行驶江南的钦差大臣，但因是微服出巡，此番归京，倒是未有官员在京都城门相迎。</p>　　此际，天色正好，空中红云缕缕，温和的阳光洒下，倒是颇带几分柔和。</p>　　云初染马车内的慕长歌，倒是伸手撩开车帘，并往外张望了一番，而后缩回头来靠着车壁，缓道：“这一路乘车而行，本少差点未累得散架。”</p>　　云初染随意的望着他，薄唇一勾，一抹浅笑微微蔓延开来，“念你与本姑娘相识一场，若你真散架了，本姑娘也许能差人将你浑身骨头缝合。”</p>　　她记得，当日在醉客居，这厮也极为恶劣的调侃过她，还称念他与她相识一场，待她云初染浸了猪笼，他定要送她一副上好棺木，当日，她不置可否，但却觉得慕长歌这厮够狂。</p>　　也许，他倒是不知，她云初染最为惜命，谁若是让她浸猪笼，她倒是愿先下手为强。</p>　　云初染这话一出，慕长歌唇角微微一僵，而后迅速抬眸朝云初染瞟来：“缝合就不必了，你不要落井下石，多安慰本少便足矣。”</p>　　云初染浅然一笑，眸中有抹明灭不可辨的微光萦绕。</p>　　慕长歌若有无意的打量着她，而后慢腾腾的哗啦一声扬开墨扇：“本少离这京都这般久，此际得回怡红楼一趟，免得楼里姑娘对本少相思成疾，多几条跳河怨魂。”</p>　　云初染面色不变，嗓音温婉柔和，但却带着几抹浅然随意的讽意：“去吧，反正你骨头也快散架了，想必温柔软香在怀，要舒坦些。”</p>　　慕长歌面色微微一深，他那修长的眸中却有道道常人难以察觉的诡笑掠过。</p>　　他迎视着云初染的眸光，见云初染兴致缺缺，只瞧他一眼便懒散随意的转眸望向了别处。他拉长着脖子缓缓凑近云初染，笑道：“本少近来决定金盆洗手，此番回怡红楼，只为交代些事，想必不出半刻，本少便会来瑞王府。”</p>　　云初染一怔，倒是未料到这厮竟然还要来瑞王府。</p>　　“怎么，你还要在瑞王府小住？”云初染挑眉问道，嗓音依然温婉如常，但却不难听出一缕不耐。</p>　　慕长歌笑笑：“自然要来，要不然，岂不浪费了本少那日自皇帝处求来的圣旨！”说到这儿，他嗓音微微一顿，而后又道：“郡主，你今儿可会进宫？”</p>　　“你问这个做何？”云初染随意问着，心里却越发觉得慕长歌大有八卦潜力。</p>　　见云初染反问，慕长歌眸色微微一深，而后扬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朝云初染道：“小气！本少仅是想关心郡主罢了。既然郡主不说，那本少就先行离去了。”</p>　　说完，他就双眸泛着媚笑的望云初染一眼，而后起身撩着车帘跃了下去。</p>　　见状，云初染倒是勾唇一笑，斟酌着慕长歌的一言一行，乍然之际，心头却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令她略微豁然开朗。</p>　　刹那，她眸色却微微沉了几分，心头，也涌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兴致。</p>　　看来，这戏，慕长歌倒是演得好。</p>　　只不过，谁算计谁，如今倒是言之尚早。</p>　　待马车行至瑞王府大门前，云初染倒是极为干脆悠缓的自行下了马车。待她正欲踏步往王府大门行去，倒是见得楚亦风也抱着玄裳下了马车。</p>　　云初染瞥楚亦风怀中的玄裳一眼，倒是见得她满脸苍白，整个人倒是瘦了几圈，她不由讽笑一声，没料到这玄裳在楚亦风一路的精心呵护下，竟成了这般模样。</p>　　说来，那晚，她出掌震她，也未用太大的力道，像玄裳这等身居武功之人，即便是被她震了，也仅是常常胸口闷痛，难以提起内力罢了，岂会这般虚弱。</p>　　另外，这几日急着赶路，加之楚亦风不屑见她，就连带这玄裳，也极少在她云初染面前露面。她一直以为这楚亦风与玄裳在马车内谈情说爱，甚至连翻云覆雨她都想过，但她却未料到，这玄裳，如今竟如此惨样。</p>　　刹那，云初染暗自一笑，莫非，连老天都站在她云初染这边，即便不用她亲自出手教训玄裳，老天爷就先行帮她了？</p>　　想着，云初染便眸色一动，而后缓步走至楚亦风面前。</p>　　她完全未瞧楚亦风，仅是将温婉柔和的眸光落在玄裳身上。</p>　　玄裳满脸苍白，被云初染盯得颇为不惯，她往楚亦风怀里缩了缩，垂眸之际，也掩住了一眸子的心虚。</p>　　云初染这女人，她玄裳，惹不起！那晚，就连自家的阁主，也无法阻她一丝一毫。如此这女人，当真是宛若幽魂恶魔，一旦被之缠上，永无安宁。</p>　　“你又想做何？”这时，头顶一道冷然无风的嗓音道来，但她却略生诧异，因这嗓音虽冷，但却带了几分怅然。</p>　　云初染抬眸朝楚亦风望去，微微一笑，“王爷何须这般防备着初染？初染仅是过来向王爷道声贺罢了，祝贺王爷新添娇人。”</p>　　说完，她便垂眸下来，也不待楚亦风答话，仅是极为从容悠然的转身，而后踏着小步入了王府大门，留得楚亦风满脸复杂，深黑的眸光也微微波动了几分。</p>　　凭他所观，她不是在祝福，似在讽刺，更似在…决绝。</p>　　他也心生几抹冷然与烦杂，待他沉着脸色将玄裳抱进他的院落时，他却斟酌一番，终究未将玄裳抱进他那间曾是他与云初染喜房的主屋，而是将她安置在了院中的偏房内。</p>　　给了一块令牌让管家进宫招几名御医来后，也顺势让侍女好生照顾玄裳，片刻之际，他却回了自己的屋子。</p>　　坐于桌边，他微微饮着热茶，眸色低垂，暗自沉思。而那一袭黑衣的叶尧，倒是恭敬立于他的身后，见他纠结，他装着鸵鸟，不敢擅自出声坏了气氛。</p>　　“吩咐暗卫暗中盯紧云初染。若见她出府，立刻来报。”良久，他才微微敛神，而后浅饮了一口茶，头也不回的沉声道。</p>　　叶尧一愣，心直口快的问道：“王爷这是要监视王妃？”</p>　　说完，他心头略生几抹担忧。不得不说，自家王爷此举，当真是极为欠妥。若王妃知晓王爷竟派暗卫监视她，王妃岂不是更为生气？</p>　　“你何时这般多舌了？”楚亦风依然沉着嗓音慢道。</p>　　叶尧怔住，而后略微心虚的道：“属下知错。”</p>　　楚亦风面色稍解，又道：“差人关了王府大门，若是见慕长歌来，就……。”</p>　　叶尧心生欣慰，高兴着自家王爷终于开窍，欲不给情敌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急忙上前一步，抢过楚亦风的话道：“属下这就去办，若是慕长歌来，就让他吃闭门羹。”</p>　　说着，他便蠢蠢欲动，正欲冲出去，哪知楚亦风却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你倒是小觑了他，关了门，他就不会翻墙了？”</p>　　叶尧当即回神过来，眸中亮光一闪，又道：“属下这就找些人来重新修葺王府院墙，将院墙修高。”</p>　　楚亦风神色一震，唇角也僵了。</p>　　而那叶尧却完全不看自家主子脸色，此番更是雷厉风行的撒腿就往外跑。</p>　　可待他跑到门边时，却闻道自家王爷终于不够端庄的打破了他往日的傲气与品行，扯着嗓子就毫无形象的朝他吼：“你莫不是脑袋被门夹了？修什么院墙，买几只狗不就行了？”</p>　　叶尧身形一颤，顿时目瞪口呆。</p>　　脑袋被门夹了？怎听着这话略感耳熟，似是在哪里偷听到过？</p>　　另外，自家王爷倒是英明啊，说要买几只狗。嗯，若是慕长歌那紫衣妖人还敢来王府勾引王妃这枝红杏，他定要让人放狗出去，也好让他长长记性。</p>　　叶尧办事，自然雷厉风行，不出两个时辰，他便买了五只狗回来。</p>　　一向清净的瑞王府顿时闹腾了，只因为府中的侍女皆是爱极那几只狗，手中活儿胡乱干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去逗弄狗了。</p>　　楚亦风在屋内闻得凌乱狗声，只觉这狗声颇带几分无力，全无气势可言。他冷着脸暗骂叶尧竟眼睛也不好使，竟给他买回几只病狗。</p>　　可待他沉脸循声走至养狗处一瞧，却差点未气翻过去。只见数名侍女轻柔的抱着一只毛都未长齐的两个巴掌大的狗正逗弄得欢，而那叶尧，则是站于一边瞧着那几只狗颇为得意的笑着。</p>　　见他到来，众侍女顿时扔下狗，安静的垂着眸立在一旁，那叶尧倒是急忙跑至他面前，而后道：“王爷怎来此了？”</p>　　楚亦风怒气难消，嗓音宛若修罗：“本王差你买狗，你就买了这等货色？”</p>　　叶尧一愣，回头瞧了一番地上踉跄着跑得正欢的狗儿们，而后朝楚亦风道：“是啊，王爷瞧瞧它们多好。那卖狗之人说，不出两年，它们就能长到半人高，而且会极为勇猛，想必放出去咬死慕长歌都不成问题。”</p>　　一闻这话，楚亦风的面色终究是全数黑了下去。</p>　　他冷着脸，浑身带着煞气，惹得在场之人心生惧意。</p>　　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叶尧终于垂眸下去，再度装了鸵鸟。</p>　　这厢，楚亦风扶额，僵着唇瓣道：“本王不是要两年后，而是要现在！你这几只狗，若是现在放出去，那慕长歌定然将它们当猴玩！”</p>　　说完，楚亦风便冷着脸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的冷道：“继续去买，若是这次再买回这等货色，提头来见！”</p>　　望着自家王爷离去的背影，叶尧心生无奈。</p>　　果然，自家王爷近日的脾气，似乎大涨，这，可如何是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