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深处,夜寒苏酒吧的夕夏包厢。 暖橘的灯光下,冷灰的沙发也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沙发上的两个男人,一人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品着。 “Bob,请了你好几年你都不来,怎么今年来了?怎么?舍得放下你的战场,回人间来逛一圈?” 其中一人声音微哑,眉目清致,竟是莫春山。 和他面对面的叫Bob的人放下手里的杯子,笑道:“Mo,我就是来看你在过什么神仙日子的。怎么,不想招待我?” 他的口音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哪里的人,只是几乎每个字都不在正确的调上。 听起来似乎不像是以汉语为母语的人,但有一张非常典型的东方面孔,。 “神仙日子?”莫春山嗤笑一声,“你怕是对神仙有什么误解,这里好地方不少,但我去得最多的是工地。怎么,有兴趣和我一起搬砖?” “总之我是来旅游的,”Bob的汉语水平还不足以明白什么是搬砖,继续说,“我要玩最不一样的地方,你还得全程陪同。” 抱怨归抱怨,莫春山还侧过脸对着房间的角落:“千阳,查一下这个季节附近风景最好的景点在哪里。” 孟千阳蜷在墙角的椅子上,一身的暗色如融入夜色的黑影,直到听到莫春山的声音才动了起来。 他起身过来正要回话,忽然听到门外的一阵嘈杂。 莫春山皱了皱眉,孟千阳根本不用他吩咐,就悄无声息地出门。 十几秒后他回来,伏在莫春山耳边,轻声说:“两个醉鬼调戏一个小姑娘,您看?” 房门微微翕着,酒吧里的音乐夹杂着女孩的哭泣和男人肆无忌惮的调笑,喧嚣又扰人。 莫春山也没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 孟千阳闷了一晚上,好容易有点娱乐项目,兴奋地摩拳擦掌:“那我去揍人了。” Bob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出门,回过头对着莫春山:“这就是中国话里的,拔地而起?” “你是想说拔刀相助吧?”莫春山啼笑皆非地纠正了他用词,又说,“千阳是孩子心性,调皮了点。” Bob看了眼孟千阳有几分单薄的背影,怀疑地问:“他,行吗?” 莫春山刚想回话,却察觉到孟千阳的脚步停在门边,而翕开的门缝里,已经传来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阵越来越大的打斗声,混杂着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似乎还有玻璃制品落地的碎响。 “怎么了?”莫春山奇怪地回头,“已经闹起来了?” 孟千阳回头看着他,满脸的惊讶,指了指门外走廊的位置:“老板,有熟人。” 莫春山不明就里地起身走过去,从半开的门里,看见意料之外的情景。 走廊上,两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在打架,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倚着墙站立,看来就是刚才孟千阳说的被调戏的小姑娘。 而打架的女人一高一矮,都穿着长裙,高的一身黑,矮的一身红,颜色对比鲜明而强烈,不过共同的特点是下手非常狠,拳拳见肉,还全往最受不得疼的地方招呼。 于是场面几乎一边倒。 高壮的男人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被揍得还不了手不说,还开始鬼哭狼嚎、叫声凄惨。 而那个高个子的女人,不是何莞尔又是谁? 她情绪激动,紧身的长裙也不妨碍以极利落的姿势把其中一个的登徒子踹到墙角堵着打,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TMD死色狼,喝高了不回家睡觉,敢对我家小雷动手动脚。你信不信老娘给你开个瓢,你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才揍了几拳,那男人就呼痛倒地。 醉鬼酒早就醒了,哪还有心思关心眼前是美女还是夜叉,这时候只知道求饶。 何莞尔火气上头,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上前去,高跟鞋一踩,细细的后跟正好踩住男人的手背。 那人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何莞尔咬着牙说:“刚才你哪只爪子摸我家小雷的?哪一只!” “大姐、大姐,我错了,再不敢了!”男人受不住疼,都快哭出来,叫了几声后又开始毫无尊严地求饶。 “大姐?”何莞尔瞪圆眼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大姐了?老娘貌美如花,你敢叫我大姐?” 说着,高跟鞋换了另外一只手的方向,再一次狠狠地踩下去。 男人嗷嗷叫着疼,几乎是痛哭流涕:“我错了,我错了,我有眼无珠。美女、仙女、姑奶奶,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顾念已经放倒另外一个登徒子,那人捧着头蜷成虾米一样,早没了救援同伴的能力。 顾念看到何莞尔的心口剧烈起伏,就知道她的暴脾气被点燃。 顾念害怕出事,忙过来按住何莞尔的肩,劝慰道:“笑笑、笑笑,够了啊,够了,小雷就是吓到了,你可别闹出人命。” 一边说,她一边朝着小雷使眼色。 小雷酒已然醒了大半,一下明白顾念的意思,忙不迭顺着她的话说:“是,就是摸了我的脸,吓了、嗝、一跳……” 她一个酒嗝打出来,现场紧张的气氛消了大半。 顾念松了口气,干脆踮着脚抚着何莞尔的头顶,就像安慰一只炸毛的猫咪一样。 “乖,咱们打也打够了,不跟他们计较了,好不?”顾念声音更加柔和,慢慢地引着何莞尔,移开了踩在男人手上的脚。 “还不快滚!”顾念厉声喝道,男人听见忙不迭爬起来,撇着两只手,一瘸一拐地逃跑。 何莞尔看着前方狼狈的背影,刚刚平息了的怒气不知道为何又起来。 她本来想追上去,刚好看到有个来送果盘的服务员,听到响动过来看情况。 何莞尔顺手端过服务员手上的果盘,把果盘里的西瓜芒果猕猴桃,噼里啪啦地朝那两人砸去。 一大半的果子砸中了人,跑在后面那个不巧踩到一块芒果,摔得四仰八叉,哼哼唧唧半天都没爬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又一个服务生过来,手上的盘子放着个晶莹剔透的醒酒器,盛着深红美丽的液体。 何莞尔又一次顺手抓过来,朝着另一个还在逃跑的背影砸去。 动作之快,和她近在咫尺的顾念都没拉住。 深红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一秒钟后,空空的醒酒器砸中那人的背心,一声闷响后,那男人惨叫一声,差点倒下。 “Yeah!”何莞尔见砸中了,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还回身和顾念比了一个V。 她的笑声爽脆悦耳,怎么就是有一丝疯疯癫癫的感觉在里面呢? 顾念已经察觉到了空气里渐渐弥漫开的红酒香味——那香气馥郁到像一堵果香和花意织就的墙,扑面而来的异香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她所有感官。 她怔了一怔,无奈地捂住脸。 好吧,她太高估何莞尔的酒量了,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其实早就酒精上头了,这两个色狼运气不好撞到枪口上,正好被她借机会打人撒泼发酒疯。 只是你扔水果砸花瓶都没关系,干嘛泼那红酒? 光靠闻的她都知道,何莞尔这一泼怕是不便宜,所谓的一掷千金,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闯祸的何莞尔拍了拍手,看着两个色狼踉踉跄跄仓惶逃去,之后趾高气扬地拉起小雷准备撤退。 然而,一转身,她就看到横在走廊中央的孟千阳,和他身旁两个手足无措的服务生。 何莞尔愣了愣。 她刚才好像扔了什么东西,哦,有果盘,还有红酒。 她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里发虚,脑海里有个不祥的念头。 难不成刚才她顺手扔出去砸人的东西,是眼前这位的? “大姐,你刚用来泼人的是我们家的红酒!”孟千阳咬着牙,指了指湿漉漉的地毯,还特别强调了“大姐”二字。 又痛心疾首地说:“90年的LaTache,可不是82年的雪碧!” 孟千阳越说,越觉得心口疼。 这酒贵不贵的不好说,关键这是他家老板最爱的一款,加上喝一瓶少一瓶的存量,平时他想偷喝都没那个胆。 眼看着今晚老板招待客人他有希望能蹭酒,结果一口都没喝上,全便宜了地毯! 何莞尔则直盯着出现在孟千阳背后的莫春山,呆若木鸡。 这是不是就叫山不转水转,今天上个班、骂个人、吃个饭、打个架都能遇到莫春山的人或者莫春山本人。 一定是她水逆,一定是。看来真得学学小雷,虔诚地转条锦鲤了。 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何莞尔无以复加的心虚。 她刚才在做什么?穿着长裙踹人踩人,骂脏话、发酒疯,还把莫春山的水果和红酒打砸了一番。 这一次,丢脸可真丢大发了。 还有,如果这瓶红酒价值五千以上,她这就够上毁坏公私财物罪的立案标准了…… “这酒多少钱?”她偷偷拉着顾念,问了句,又被空气里的酒香勾得咽了口唾沫。 后者白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比出一个“六”。 “六千?”她倒吸一口凉气。 “六位数!”顾念很看不得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大半年工资没了。” 何莞尔头皮都紧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又干坏事了,苦主是莫春山。 这下梁子结大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该怎么办?一句简单的“对不起”,他一定不会接受她的道歉,那如果她跪下叫“老板饶命”,他会不会大发慈悲,不和她计较? 何莞尔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然而开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我我我去尿尿。” 刚说出来就恨不得捂住脸,嗯,万变不离其宗的尿遁,只是怎么不用个文雅的说法? 何莞尔只觉得从脸到脚都在发烧,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地逃掉,极不厚道地留下受害人小雷,以及收拾残局的顾念。 然而拐弯时太过慌张刮倒了墙角的花架,上面放着的花瓶晃了几下就滚落在地,虽隔着地毯并没有摔碎,不过瓶子里的几支风干的莲蓬落了满地。 孟千阳立在原地目瞪口呆:“这女人,一身的匪气。 莫春山侧眸,扬眉:“你有立场说别人?” 说着,回到了座位,又示意孟千阳掩门。 孟千阳自知理亏,再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不过倒是有几分奇怪。 他家Boss的珍品红酒被打翻了,Boss不仅没发火,还任由罪魁祸首离去? 怎么觉得剧本不大对? 孟千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耳边传来短促的三声敲门声。之后,他刚掩上的门被轻轻推开。 刚才那个娇小的女人推门而入。 她显然想息事宁人,诚挚地道歉:“对不起各位,遇到了人渣所以我朋友有点激动,打翻了你们的果盘和酒。这样,今晚的消费我买单,至于那瓶酒,因为太珍贵,我一时半会也没办法买来赔给诸位,双倍赔偿的话,各位能不能消气?” 莫春山看了眼她。 说话不卑不亢极有分寸,声音也温婉柔和,和刚才那莽撞又慌张的何莞尔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刚要答话,视线却被她身后的画面吸引。 门开了一半,他的视线刚刚好能看到转角,之前心虚逃跑的高挑身影,偷偷摸摸地从墙角处飘过来,扶正刚刚被她撞歪的花架,蹲在地上捡起花瓶放在花架上。 最后从地上捡起那几支残破的莲蓬,拢了拢就一把插进花瓶里,又迅速地溜走。 然而不过几秒时间,她又溜了回来,将那几支歪歪扭扭的莲蓬整理了几下。 结果用力过猛,折断了其中一支。 她明显地呆了一呆,左右张望了一番,干脆把那支断了的莲蓬,手忙脚乱地塞进花瓶里。 莫春山低头,抿唇,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刚才不是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吗?怎么现在鬼鬼祟祟的,和老鼠见了猫一般? 孟千阳等着莫春山发话,没想到自家老板沉默不语。 他只好代替莫春山回答:“不用。这种男人里的败类,你们不揍我也下手了。” 老板最在意的就是那红酒,既然全部被糟蹋了他都没生气,对其他的身外物,自然更不在意了。 顾念很有眼色,眼见着房间里的三人衣着不凡,定是一群不缺钱的主,于是知情识趣地告退:“那叨扰各位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便掩门而去。 人都走了好一阵,莫春山还在出神。 Bob扬起眉,半开玩笑的语气:“Mo,该不是你看那位小姐漂亮,被勾走了……灵魂?” 他中文不太好,好容易才从脑袋里搜刮到这个词,仍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他所指的勾魂的小姐,显然是刚刚那位一身红裙的娇小女人。 孟千阳都觉得这问题有点尴尬,碰了碰他的手肘:“老板?老板!” 莫春山笑而不语,淡定地忽略掉Bob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端起已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感受清凉微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孟千阳皱了会儿眉,低声对莫春山说:“刚才那红衣服的女人,老板你不觉得有点面熟?” 莫春山回答:“红衣?” 说的是红衣,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鲜活明丽的身影。肌肤胜雪、乌发如墨、眸如点漆,明明穿着一身黑,却丝毫不见晦暗。 明明那天病得要死不活的,今天下午见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晚上发酒疯揍人,砸果盘、泼酒,还辣手摧花? 这蠢女人,还真是野蛮生长呢。 孟千阳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莫春山的下一句话,只是看到莫春山慢悠悠的喝茶,心情似乎不错。 等放下茶杯时,莫春山唇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吩咐孟千阳:“看看外面的土匪走了没,要是走了,你让经理把剩下的酒上了。如果不够,回家再取一瓶来。” 孟千阳眼睛一亮,兴奋地搓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