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艳艳从准备孕育新生命开始,就下了决心要改变,不要让她的孩子跟她的童年一样,总是在斥责和吼叫甚至是责罚中度过,所以她未雨绸缪,孕期开始就参加各种工作坊,学习各种理论,不过各门各派的宗旨都是大同小异,强调的都是“爱与自由”以及各种内动力的激发。 于小彤小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而在进入小学之前,母女二人虽然有些冲突,但是总是要么能解决,要么稍稍让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高艳艳也一直对于小彤十分满意,孩子善良、温暖,她觉得就够了,她对于小彤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基本上说来,她也算得上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直到于小彤上了小学,她们的生活彻底被颠覆了。 老师在群里的各种表扬和不具名批评,高艳艳都不得不被迫先自我反省,而各种各样的考试测试评比,那些爱与自由在这样的氛围下节节败退,退无可退,母女俩终于为了学习这个事情经常大吵,于小彤无所谓,高艳艳有所谓,于博文骑墙十分没有节操。 “她才三年级,”于博文说:“你不要逼她太紧了” 高艳艳愤怒的说:“于博文,如果你能对孩子有手机一半的上心,我们怎么可能这样。” 于是于博文尝试着辅导了一周的作业,这一周,父慈女孝毫无争执,为了避免无谓的争执,高艳艳没有做最后的把关。 于是这一周,于小彤被留堂三天,班主任单独找高艳艳聊天一次,高艳艳借口出差,让老师找了于博文。 于博文讪讪的说:“这也要求太高了,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哪需要这样啊。”高艳艳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又接了过来。 如果高艳艳自己没有什么文化,大约也不会有这么多要求;如果高艳艳的心宽一些,她也不至于这么焦虑;又或者,如果她们的家庭富裕到让于小彤没有后顾之忧,高艳艳也不至于这么逼迫于小彤上进。 高艳艳和于博文的家庭都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家庭,他们努力打拼之下,好不容易在这个社会艰难的有了一点点的空间立足,正是因为他们见过最普通的生活,甚至是见过艰难的生活,然后,也窥见了好一些的生活,对于于小彤未来的生活,他们才这么充满了焦虑和紧张。 作为父母,他们不希望于小彤掉落到艰难挣扎求生的那一群人里去,所以他们,尤其是高艳艳对于于小彤的课业非常上心,甚至是焦虑,每一个方面,她都全力辅助、配合学校老师的要求,对于小彤耳提面命。 他们这样一个高考大省,在初中升高中就会分流掉一半以上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这个比例让每一个家长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于小彤小朋友在公交车上还是气鼓鼓的,她心里十分委屈,自从上了小学,她的整个人生就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家里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宝贝了,妈妈只会问她作业写完了没有,练琴了没有,爸爸只会问她考试考几分,然后带着她看电视玩游戏。 她每天天还没亮就得起床,被催着起床洗漱出门,一天的忙碌学校结束回到家,还要写作业、练钢琴、写高艳艳布置的强化练习、周末更是各种兴趣班网校一个接着一个。 她也很累的好吗! 好不容易才放假!又要写,写写写,你是铅笔成精吗!她嘀嘀咕咕的念。 于小彤觉得自己就像是书里写的小蜜蜂,腿上沾满了花粉,飞都飞不动,妈妈以前对她很温柔的,也基本上是有求必应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十分讨厌这样的妈妈。 高艳艳也十分讨厌这样的自己,这天跟于小彤吵完之后,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家里大哭起来。 缺席的于博文,被自己宠坏了的于小彤,不得不放弃的职场生涯,都让她感到无力之极。 大吼大叫的自己,面目可憎,神憎鬼厌,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高艳艳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妈妈,她学了那么多的理论,然而还是做不到,依旧还是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 结婚之前,高艳艳是职场十分有希望的积极分子,努力努力,而是有希望进入中层的,但是她在职场和孩子中间,还是选择了孩子。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残酷和不公平的,她无法全力以赴维持职场的竞争力,自然被无情的从晋升和加薪的名单中剔除了,而她这样全身心的扑在孩子身上,于小彤并不领情甚至开始讨厌她。 中年女人高艳艳,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和社会对中年女性深深的伤害,她努力生活学习,努力改变,但是生活还是逼着她变成她最讨厌的模样。 于小彤坐着公交车来到了底站,这趟车她常常坐,所以倒也熟悉线路,每天奶奶带着她她上学放学,都是这条线路。 她的背包里,电话手表响了好几次,她都没接,她猜肯定是妈妈,可是她还不想跟妈妈说话,就想让她着急一下。 8路车的底站,是海滨广场,以前高艳艳和于博文几乎每周都带她来玩,那时候多开心啊,于小彤含泪想,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如果一直是幼儿园该多好。 海滨广场上人流如织,小学生于小彤开始害怕了,她从来有没有自己离开爸爸妈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在广场徘徊踱步,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老师和爸爸妈妈都说过有坏人拐卖小孩子的事情,所以开始有人来问她是不是迷路的时候,她警觉的走开了,她从小包里拿出电话手表,想了想,还是不想跟妈妈说话,愤怒盖过了她的恐慌。 高艳艳哭完了还是不能原谅和接纳自己,但是她拿出手机,开始查找于小彤的定位,看到位置之后,她的恐慌盖过了她的愤怒。 高艳艳立即给于博文打电话,让他去海滨广场跟自己汇合找孩子,然后下到地库开了车,朝海滨广场疾驰而去。 路上,高艳艳打了几个电话,于小彤还是不肯接,高艳艳强压着愤怒和焦虑,恨不得把车开成火车。 于博文一大早就钓鱼去了,中年的爸爸有着老年爷爷的爱好,他虽然也立即往回赶,但是自行车再快,也十分有限。 于小彤却不是不想接,她见到了一只猫,一只十分漂亮的猫,她并不知道这猫是什么品种,但是又软又长的毛发,一蓝一绿的眼睛,幽幽的,她看得心痒痒的,她从上幼儿园就跟高艳艳申请养一只猫。 可是高艳艳总是无情的拒绝,理由是她已经照顾两个人了,不想再多照顾一只猫,于小彤不依,高艳艳就在朋友出门旅行时,主动申请帮助他们照顾了一周的猫,然而结果就如同高艳艳预料的那样,最初的两天新鲜过去之后,更换猫粮清水,处理猫砂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于是于小彤再说养什么小动物,都能被高艳艳坚决制止和反对成功了。 于小彤跟了上去,她们以前常来这里,但是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只猫,也不知道是哪家店养的宠物,她对这里的店也都很熟悉了,等下一定要问问清楚谁家的宠物,下次再来的时候,也要爱看看它。 那只漂亮的猫却没有进到她熟悉的那些店铺里面,而是慢慢的带着她跳上跳下,一会儿走路,一会儿走路牙子,一会儿走花坛,七拐八弯的来到一个店门口。 于小彤可从来没来过这里,她没见过这家店,也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七拐八弯的地方,老师和爸爸妈妈可是说过不能走这些小巷子的,所以她站在门口犹豫了,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店,好好儿的大门不开,只一道帘子隔着,里面幽幽的,她可不敢进去。 那只猫站在门口看了看她,转身走进了帘子里,于小彤看了一会儿,转身想离开,妈妈可是说过外面坏人很多的,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她刚想走,一个大姐姐从店里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微微笑着说:“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儿吗?” 于小彤看了看这个大姐姐,她肯定不是坏人,这么亲切和蔼的笑容,于小彤仅有的一点点警觉被颜如玉的笑容瞬间瓦解了,毕竟她十岁都还不满,很容易被这样貌似和蔼实则不知道做些什么暗地里可怕交易的人迷惑。 总之,于小彤跟着颜如玉走了进去。 高艳艳一路驾车压着不超速的上限飞驰到海滨广场停车场,然后跟着定位来到了广场中间,然后找不到于小彤了,定位就在那里,可是人却不在,手表也不在。 高艳艳焦急得见到人就问是否见到那样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辫,背着红色小书包,大概到她肩膀那么高,穿着粉色毛毛虫鞋子。 于小彤离开家时穿的所有的衣服她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大家都说没有见到,她一遍又一遍在广场寻找,一家一家店里走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