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石榴花虽然艳丽,但数量稀少。此时又是八月,正是挂果的时候。果子刚长出个蒂来,深绿细长,好似葫芦。一阵风起,三两瓣打蔫的花从树上落下,倒是为暑夏添了些秋意。 嘉州城外这石榴林有些规模,李秉两人跟在云起宗众人身后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依稀看到三五成群的江湖侠士。 林子里倒是隐蔽,也怪不得他们要在这里开会。李秉一边想着,一边四下张望。 石榴林中央巨大的空地中立着一块四方巨石,绕这巨石一圈,到场的大约已经有三百来人。这些人各自挑了一块地方,两两派系之间,留着空当,粗略估计,得将近有六十个门派到场。 如果这么多江湖好手团结起来,只怕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李秉正思量这些人是否真的能攻下吐蕃密宗,后背却忽然请轻轻拍了一把。 “李秉兄弟,在想什么呢。哈哈,江湖上这么大规模的聚会也不常见,第一次来难免会紧张。没事的,一会我和虞梦掌门会帮你,你只需要照实把事情说出来就好。” 李秉低嗯一声,正要说话,一小队人马从云起宗旁借道穿插过去,为首的一人轻轻碰了李秉的肩膀一下,示意要借道。 这原本是寻常事,可李秉刚瞧见那人的脸庞,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人正是他的堂兄三皇子李述。 李述此刻一改往日文士打扮,一身麻灰武袍,手持长剑,倒有那么点江湖侠士的味道。他身后跟着四五人,也都是江湖人士的扮相。 他看到李秉,也是一脸惊讶,忙道:“李秉兄,你居然也在这里。真是好巧,自从上次江南一别,咱们已经有三年不见了,兄弟最近可好?” 李秉从未去过江南,离家出走之前也会跟李述也时不时见面,断说不上是三年不见。听得这全是假话,李秉当下明白要替他掩盖身份,抱拳说道:“原来是唐三兄弟,好久不见。” 三皇子瞥一眼他身边的墨染湖和云起宗众人:“兄弟也是为了姜家的悬赏而来的吧,既然所求相同,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了赏金门派之间的联合是常有的事情,此刻说出这话,毫不惹人生疑。李秉跟墨三哥抱拳行礼之后,便跟着他走到一边。 “述儿哥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收到消息,有人要挑拨大唐和吐蕃之间开战了么?” 李述听他一语说中要害,也不解释:“你先别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李秉看了周围几人,稍稍拉了一下李述的袖子,凑到他身边:“没人跟我说,是我打探到的。姜家会长并不是死于吐蕃人之手,杀他的另有其人,那人还用计差点害的吐蕃皇子命丧益州,似乎是想挑拨大唐吐蕃两国开战。我本不想多管,一想到战乱之时又有多少大唐子民要流离失所,还是拿定主意要将这事公布于众。述儿哥放心,等大会开始,云起宗的虞梦掌门会出面解释这个事情,那人定不会得逞的。” 听他说道计划,三皇子长呼出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坏了大事,盯着李秉的眼睛,低声道:“如果我让你别把这事说出来,你会愿意么?” “什么!”他闻言差点失声大叫出来:“述儿哥是说这事就放着不管么?可是任这事情发展下去,吐蕃很可能会攻打大唐,为什么要放任不管?” 李述朝刚才人群看一眼,见墨染湖和安子也望着他们,便冲他们微微一笑,又凑到李秉身前:“事到如今,我便全部告诉你。你说的那人便是我,人是我杀的,假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吐蕃攻打东川。” 他说完见李秉依旧是一脸茫然,继续道:“东川已经坐大威胁到长安,不能不管,但此时朝廷要牵制其他节度使,不能和任何一方发生大规模战争,于是太子殿下便想出这个计谋。原本引虎驱狼是下策,但若是可以引江湖中人参与进来,引狼驱狼却是妙计。” 李秉万万没料到这一切背后的阴谋主使居然是他,被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复去想李述的解释:“那益州我们便不要了么?” “舍弃一个益州,换大唐西边几十年的安稳,有何不可?如今大唐国力已经渐渐回复,有了这些时间,几十年后未必就不能收复失地。”李述一直盯着李秉的眼睛,极力劝导之余,也在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李秉右手用力捏住剑柄,忽然抬头也望着三皇子:”可是那益州百姓的生死呢?一旦开战,益州,东川三州,还有嘉州等等巴蜀十几个州又有多少百姓会因战乱而死,又有多少人要离井背乡。自上一场战乱,吐蕃大唐已经相安无事十余年了,为了一场不一定会发生的战争,用一场新的战争去掩盖,这样真的有必要么?” 李述似乎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妥协,伸手拍在他肩上:“弟弟,你还记得安史之乱么?你当时还小,或许已经忘了,但那一年我却终生难忘。” “十六年前,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我李家全族被迫弃城逃往汉州,整整流离一年,大唐险些亡国。后来幸亏你父亲襄王殿下击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我李家才得以收复长安,平息战乱。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再容不得任何一个不一定,哪怕吐蕃只有一成可能攻打长安,我们也得做完全之策。为了保全李家的天下,就算牺牲百万人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李秉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找不出辩驳三皇子的理由来,连他的正眼也不敢看了,低头自言自语:“为了李家的天下……为了李家的天下……” 却听三皇子又道:“况且,即便我们现在不打,将来一旦打起来,不仅是巴蜀,恐怕到时候关内道,陇右道,岭南道等等都要战火四起。现在吐蕃只是和东川相争,大唐还可以坐山观虎斗,一旦吐蕃和大唐正面对抗,其他节度使必定各个起兵造反,到时候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更是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才是生灵涂炭。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李秉长叹一声,闭眼轻轻摇头,似乎不愿接受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假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让我想想吧。”说完又望了李述一眼:“述儿哥,我大唐当真已经连东川也打不过了么?” 他看李述轻轻点头,又望一眼天:“让我想想吧……”说完便对李述抱拳,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往安子两人的方向。 安子见他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刚一走进,见他满脸愁容:“秉儿哥,那人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李秉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态,担心被墨染湖觉察出来,连忙挤出笑脸:“没什么,他让我跟他一起去密宗,被我拒绝了之后,有点不高兴。”说完便又走到墨染湖身边:“墨三哥,我们也过去云起宗那边吧,看起来马上要开始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几人此刻也围了过来。 “三公子,他怎么样?”说话的正是鱼令徽。 李述思索一刻,搓了搓手上的扳指,长叹出一口气。 “怕是不成,一会得了机会,就把他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