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见李秉站在一边沉思,一言不发,一个人也无聊,刚想跟墨染河聊聊,就看见一人从树下走到场地中央,猛地跃起,站上巨石。这轻功算不得高明,但那人站在石头上的气质却是老成持重。 “诸位,请静一静!请静一静。” 李秉原本在低头沉思,被这声音一扰,也抬头望去。那人约摸四十多岁,下巴留着深褐短髯,背后被一柄短刀,衣服比一般武林人士更华丽些。 “他是陆隼觅,功夫一般,却是黑白通吃的主。这次大会就是他召集的。”墨染湖微微侧头,跟李秉解释到。 陆隼觅话音刚落,人群就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就是为了共同商议围攻吐蕃密宗山门的事情。在下按照之前各位在蜀风商会的提议,拟了一个计划,此刻便公布给大家。在下才疏学浅,这计划也未必十全十美,若哪位还有建议,还请即刻提出来,大家共同商讨。” 这句说完,人群中已经有人叫好。却听一个声音忽然喊道:“且慢!在下有一事,需要先知会众位英雄。” 说话的正是虞梦。 陆隼觅循声看来,忙道:“原来是云起宗虞掌门,虞掌门是武林泰山北斗,有话但说无妨。” 虞梦闻言,纵身跃起,空中翻了个跟斗,一步之后,便已落在原本十丈开外的巨石上。这一手功夫引的不少人叫好。 “诸位豪杰!在下日前收到消息,姜家会长并非死在吐蕃人的手里,而是有人想以姜家之事借我们之手,挑起吐蕃大唐两国的战争!”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之声响成一片。 虞梦等了一会,待人群稍稍安静,又朗声道:“诸位!在下不是无的放矢,有一位少侠,知道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此时他也在场,便由他将事情的全部过程讲给大家。” 墨染湖闻言,看李秉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沉思,便拍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去。 李秉被惊的低嗯一声,回过神来,也按照刚才虞梦的招式,凌空跃起之后,一步便立到石头上。 他本无心卖弄,但这一招虽然比不上虞梦刚才那么老道,依旧算的上的高明的功夫。小小年纪武功就有如此修为,这样的评价让他的话可信不少。 李秉站在上面望着台下众人,一眼便瞟见李述,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当下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又看着台下众人:“诸位英雄好汉!……” 李述看他说话,也叹出一口气,侧头对鱼令徽说道:“动手吧。” 鱼令徽微微抬起右臂,掀开袖口,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小弩,又从腰间摸出一枝短箭放入弩机中。那箭身不过一寸长,箭头泛着淡淡绿光,显然是粹过毒了。 “在下李秉……我数日前……”原本一切无异,他说到此处忽然垂下头,又闭上眼睛,连连摇头,眉毛已拧作一团,这样子倒是让台下的人略有些诧异。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回去看了虞梦一眼,抬头仰天长啸一声,朗声说道:“抱歉,虞掌门,我还是办不到!我知道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但我不能说谎,让姜家会长死的不明不白!” 这话还未说完,那暗器已在膛上。李述听出他的意思,急忙阻止,却不想短箭已经发出。他猛的推起鱼令徽小臂。“噗”一声,那短箭径直射向天上。 在场众人闻言,原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起来,李秉攥紧拳头,也不管声音嘈杂,继续大声说道:“虞梦掌门侠义为怀,不忍两国开战后生灵涂炭,便想了这么个方法,找我帮忙。我原本答应了,但想到姜会长生前大义,断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诸位,实在是抱歉了。” 李秉说出这话时候,已经极其难受,再也坚持不下去,猛的跳下石头,从各门派人群间的空隙中走了出去。 他走到李述身边,望他一眼,一言不发,见李述微微向他低头致意,当下心中愧疚更甚。一口气憋在心里,心脏连连抽搐两下,难受之极。他看过李述之后,再不想看见其他江湖豪杰看他的眼神,竟闭气眼睛,越走越快,出了人群更是三两步跑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安子是知道今天的计划的,李秉如此说话,他也始料未及。但看着李秉一个人跑出去,望一眼身边的墨染湖之后,也慌忙追了出去。 墨染湖轻叹一声,抬头望去虞梦,于他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虞梦心知此刻再说什么,众人也不会相信了,纵身跃下巨石,走带云起宗弟子身边,带着他们也离场了。 场上情况忽然大变,这一出闹剧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陆隼觅站在时候上朗声发言想拉回气氛。 满场江湖人士,唯独李述一言不发,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阴笑。 且说李秉一个人越跑越快,路也不看,一直冲出了石榴林,跑到江边才停下。 “啊……!啊……!”他心中难平,抽出剑来,一边怒号,一边对着江边的石头连连猛劈。 几剑之后,不再发怒,却哭了出来。他跪在江边,双手撑地,低声啜泣,又望一眼江水,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勇气。 安子从林中追出来之后,看见李秉跪在江边,还未说话,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秉儿哥,你这是做什么!” “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我从小就坏,不学无术,专门做恶。此刻更是为了一己私欲,引两国开战,说不定还要害的百万人流离失所。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 李秉说来更加激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嚎啕大哭起来。 “秉儿哥,我认识你这些天,很了解你的为人。你是好人,连我偷东西都不让,更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说谎的。你这样做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秉儿哥,我相信你的。” 李秉闻言,更加难以自制,一手捂住双眼,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说。我只感觉到我当时害怕,脑袋一热就全部说出来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几十年后吐蕃真的会打过来吗,真的会生灵涂炭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啊……啊……啊!”李秉望着滔滔江水,怒嚎两声,转头对安子说道:“安子,我们离开这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好啊,我也不想呆在这劳什子地方,这几天见的死人太多啦!秉儿哥,想去哪里?” 李秉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露出红红的眼睛,看着安子,却不回答,只是问道:“安子,你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么?” 这一句问的突然,安子毫无防备,心里却欢喜:“当然愿意,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大哥,即便不结拜,你也是我大哥。” 李秉闻言,总算得到些许安慰,左手搭在安子肩上,单膝跪地,望着江水:“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李秉,原意和安庆方皆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安子也用手握住李秉的肩膀,单膝跪下:“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安庆方,愿与李秉大哥皆为兄弟。那些四个字的话我不会说,总之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违背誓言,让我死无全尸。” 两人向着江水磕了三个响头,对视一眼。 “秉儿哥!” “义弟!” 既如此,大唐世子与乱臣遗孤结为兄弟。 两日之后,陆隼觅等人成功围攻密宗,杀死密宗宗主巴若旺,将门派财宝,典籍洗劫一空。吐蕃赞普大为震怒,发兵攻打益州。益州不得朝廷增援,只坚守一日便失守。吐蕃大军继续北上,遇到东川军队拼死抵抗,连战三月也未攻破。两边人马各不相让,陷入苦战。半年后,东川三州行征兵令,年满十六,未至五十,无有残疾者,皆要入伍,更派兵强征百姓物资以作军用。百姓荒废农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卖儿卖女者甚多。 整个战事持续一年半之久,吐蕃久攻不下退兵,东川虽守城成功,但一年之间,三州人数死亡过半,只剩下妻女孤寡,再也无力和朝廷对抗。未过两年,东川节度使便被朝廷罢免,东川三州也落入大唐实际掌控中。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江湖难行,空余长恨! 《首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