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挑了一间接地气的火锅店,在老城区,纯炭火的砂煲火锅,老板服务员脾气超差那种。 没有停车场,车还只能停在大马路边,再走进去小巷弄。门牌号没有,靠邻里口口相传。 店有点难找,但是用餐时间人很多,顺着熙熙攘攘的声音,他们还是顺利地找到了。 五个人坐在红色胶凳上,拿着手写数字号码牌等,店门口络绎不绝的排队客人一波又一波,一听还要再等一个小时,纷纷打消了主意。 陆序才明白了顾北森说许知意挑食是怎么个挑法。 美食家了都。 排了四十分钟的队伍,才到他们,老板过来帮他们下单子说因为大家都等太久了,给点小福利,“两对情侣是吧,可以多送四瓶饮料。” 三男两女,的确可以这么分。 陆序朝洗手回来的许知意招手,将他旁边的桌子用纸巾擦了擦,拍了拍,摊手请,“知意,过来我这边坐,这样才不会被老板识破。” 顾北森看了眼无事献殷勤的人,蹙了下眉。 什么时候从叫“小知意”,变成叫“知意”了。刚刚进门的时候陆序还怕许知意碰到了服务员手里捧着的炭火,虚笼了人在怀前,关心备至,现在还对许知意挑眉。 饶是没去留意,都能察觉这不对劲,话里话外已经是男人对女人的挑逗。 郑嫣推了陆序一把,低啐了他,“想老牛吃嫩草啊。知意,是你能要的?” “什么和什么啊。”26岁的陆序被冠上了老男人的原罪,立刻收敛,但是他还是问,“知意,话说回来,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谈恋爱一般能接受多大年龄差?和你小叔一样大你八岁的,你会介意吗?” 许知意没搭理他摊开迎接的手,坐顾北森旁边。 坐下后,她才淡淡说,“不介意。年龄不重要。小李子都可以永远喜欢20岁的嫩模,我也可以喜欢有风韵的老男人。” 语气冷淡,但是一出口,惊四座。 陆序爆笑,抱着肚子,指着倒茶的顾北森说,“哈哈哈哈,老男人。她说你老男人。” 霍风泽和郑嫣也在笑,火锅刚开,他们顾着下料。 顾北森薄唇边一口茶,正要喝,手面颤了下,嘴边凉薄,冷嗤,“我们同岁,你幸灾乐祸什么。” 陆序以他来举例,才反应过来,他也是老男人的一分子,许知意是将桌上他们三个男人都骂了。 真是小辣椒,知道他问话是有指向意图的,拐着弯推了回去。 陆序嘚瑟不起来了,抱臂,脸懵。 顾北森这个“老男人”缓和气氛,放下手中的茶,轻拨了许知意的头,“乖,别没大没小的,快向你陆叔叔道歉,不然这顿饭没人买单了。” 许知意领会,立刻就说,“开玩笑的啦,陆哥哥。” 给一巴掌又给点枣。 奈何她笑得很真诚,白面软的脸庞,眉眼弯弯像月牙一样,很甜,蛊惑人心,陆序接过了她给的茶,听着那声哥哥,毛孔都顺了。 “好说好说。” 顾北森听了那声陆哥哥,则温温调侃,“所以老男人是针对我还是霍风泽。” 郑嫣护男友霍风泽,“我们不参和你们的,别拉我们家风泽下水。” 霍风泽眉梢都是喜,又找到了理由,亲郑嫣了。 一桌人扶额低头,等他们亲完了,许知意四两拨千斤,“北森哥哥,你也喝茶。” 顾北森手臂上起鸡皮疙瘩,欠欠地将她头发拨得更乱。 为了不出钱,许知意这个穷大学生,自行顺毛,不生气。 刚好老板来送赠饮,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饮料分别放在了霍风泽、郑嫣两人面前。 老板犹疑了下,还有两瓶要放哪,在陆序的谄目下,落在了顾北森和许知意面前。 嗯? 叔侄两人互相看了眼,才发现,都穿了同色系的衣服,一个黑色休闲装,一个黑色短裙,都是很疏离冷淡的黑。 “这么巧,学我穿衣服啊。” “小叔,眼神是不是不太好,我穿的裙子,再说,黑色是你家的呀。” 两人咬耳互啄,手肘使劲不让,但是对着老板的奇异目光,温和笑。 “老板,没错,是我们的,放下吧。” 反正饮料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 老板走后,许知意拉过顾北森,在他耳朵边说,“北森哥哥,你还认,真不要脸。” 顾北森冷清清地看她一眼,受不起她的这句哥哥。正好陆序落单了,正要叫嚣,顾北森没应许知意的话,伸了长臂,将那瓶赠送的饮料递了过去。 “给你的陆哥哥了,行了吧。” 许知意咬着吸管,垫了垫脚尖,瞬间觉得没意思。 怎么就不和她再吵了。 吃到了一半,许知意饱了,眼神迷迷瞪瞪的,是吃饱后的醉,砂锅里咕噜噜地正在煮第二锅,咕噜噜地冒泡。 陆序抽了烟回来,问独守的许知意,“霍风泽他们呢?” “说去买奶茶,去了半小时了,没回来。” 奶茶店也就在拐弯的巷弄小店而已。 陆序一听就知道那两个人又干什么去了,摇摇头,世风日下,忍不了一会儿是吗? “顾北森呢?”许知意见他一个人回来,就问。 “烟抽完了,他去买,还在外头吧。” 许知意就站起了身,她吃多了也要歇一会儿,出去的时候,站到了顾北森的旁边。 “我也要。” 顾北森侧了身,微靠在墙上,腿轻曲着,许知意伸手要拿,他举高在头顶,吐了白雾。 “会吗?” 许知意被吐了一脸,又够不着,掂了脚尖,“我可以现在会。”,就是看着他们都抽烟,所以也想试试。 见他不肯给,许知意就拉他腰间衣服,扯着,娇娇地说,“北森哥哥,给我嘛。” 真是见鬼的北森哥哥。 又是一阵的头皮发麻。 “再大一岁再说。”手在高空转着烟盒,游戏般的游转在指缝,就是让她怎么都够不着。 许知意是行动派,趁着他不备,直接拿走了他嘴里的那支香烟,吸了一口。她以为是什么神仙东西,他们一天三支地抽,猛一口,辣得把自己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 脸蛋都红了,眼角聚了小泪花,一口在口腔里不上不下,简直要命。 “咳咳......” 偏偏她又很有克服的劲头,自己缓了下来,又想再试。 顾北森拍了拍她的背,见挡不住,就随她了,耐心对她说,“缓一点,也别急,小口点。” 按着他的指引,她试着慢慢,星火缓缓明灭,这一次,她很小心,抿了一小口在舌尖,就放,缓缓吐出了点白烟,留了焦麻在口腔。 慢慢地,她也能聚起多一点的白烟,吁了出来,进退有度了。 她笑,其实也不难。 “北森哥哥,过来。” 她拍拍顾北森,让他看,等他弯了头,恶作剧地吐了他一口烟,回报刚刚的他给的,顾北森被扑了一脸,薄雾间看见她笑得明媚,黑眸幽幽,推了她靠近的额头。 不仅没大没小,还无法无天,得寸进尺。 许知意笑,但因为是第一次抽,根本品不出这里头的快乐。 三口,她就不要了,塞回给了顾北森。 不远处,视线里,霍风泽和郑嫣终于是买完了奶茶,回来了。 站着吸烟的两人不闹了,听他们两个喊进去喝奶茶,许知意跟着进去,顾北森则笑笑,抽完了剩下的。 临到要回去,风云变色,外头狂风乱骤,车又停在巷弄外的马路,他们结完账站在了绿棚屋檐下等雨小。 吃完的客人不断出来,渐渐绿棚下也不够站,最先出来的人被挤到了边角位置,许知意从中间被挤到边缘,低头回复着手机信息。 后来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推了下,她从边缘差点出去。 但也没有。 风迷了眼,呼吸诧异间,她的小叔顾北森伸手将她揽回了绿棚。 “过来点。”声音低,敲入耳膜。 稳稳当当地扶住,还让了点位置给她。 只是身高差距,劲手尴尬地落在了女孩敏感软圆位置,两人分别低头看了眼,快速别开头。就一瞬间的事,所以也没人看见。 顾北森倏地松开,转头和陆序他们说话,话题在商量雨没有要小的迹象,要不要跑出巷弄回车内。 许知意轻缓了呼吸,看着棚边雨滴,低头没做声。 “知意,是吃火锅太热了吗?怎么脸红红的。我帮你要瓶冰水?” 陆序探身问她。 “哦,好。” 雨势越来越大,天上裂开天幕一般的闪电闪过,雷声轰隆,时间也不早了。 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先跑出去再说。 陆序脱了外套,放在头顶,嘴里哒哒两声,展开了腋下位置,撑起一个空间,邀请许知意,“跟陆哥哥一起,我遮你。” 许知意看着,没动,也没应。 “别逗她了。还想被骂吗?”顾北森在旁侧,压下了陆序的手臂,给了许知意他身上的冲锋衣,还是一惯的冷清,长辈口吻,“自己遮着过去,车停在哪里还记得吧。” 许知意抬眸看他,他视线往下,“吃饱了,犯困?还是不记得车在哪,不记得,就跟我们身后。” 许知意还是没答。 “傻了吗?”顾北森捏了下她的脸。 她没动。 顾北森的手僵了下,放下来。 她才回,“哦。” 见她没接,那件衣服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放下,他们一帮人先冲进了雨雾,脚边溅起了水花。 一声雷,许知意如梦初醒般,才松掉屏着的呼吸,捏着那件衣服,眼里看着远去的黑影彷徨。 回去的路上,她就不坐副驾驶了。 陆序乐得赶紧扣上安全带,就怕她后悔。 而旁边的霍风泽贴心地帮女朋友郑嫣擦身上的水滴,手指缝都照顾到了,语气缱绻,还心疼不已,宝贝地叫个不停。 许知意敛了目光,看向前座。 顾北森的发梢也有水滴,黑发尾尖的水珠缓缓地流入肌理,脊背里,没入了黑衣内,消失在线条流畅,无声起伏的山峦间。 车窗开着一个小口,雨丝打在了窗沿,滴滴答答,很清楚。 意识到后座的目光,顾北森本来和陆序说着话,侧转了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暗影里无息。 几瞬内,她开口问,“小叔,你有女朋友了吗?” 顾北森微蹙了眼眶,唇微启。 还没答,车内车载电话先响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车控屏幕上面的号码。 是陌生号码的来电。 起初大家以为这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地产推销或者贷款销售电话。 几秒会挂,不太在意。 如往常,他接了起来,语音是公放的。 一车人听了脸先都愣了,然后逐渐安静了下来,郑嫣从霍风泽的怀里下来,双手抱住了错愕的许知意。 电话来自警局,告诉他们,许知意的父母去海钓,在岸边碰到了暗礁,两个人都被冲入了海里,许翔将岳清托到岸边后,下落不明。 国庆假期在那天晚上提前终结,也打停了还未开始的懵懂悸动。 顾北森看着在郑嫣怀里哭的许知意,手从方向盘滑下,握着的骨节泛了白。 * 平时热热闹闹的许家,一下子暗淡平静了下来,事情发生后,霍风泽他们还是照样来雅汇湾,陪岳清和老爷子许国昌说话,等警方搜救的结果。 第一天带着希望,第二天着急得还找了私人的潜水队帮助,时间分秒过去,最佳救援时间没了。 大概第三天的下午警局来电说找到了许翔的尸体。 一切回天乏术。 也恍如做梦。 发展得猝不及防。 接着便是办丧事,选墓地,开死亡证明注销一切痕迹...... 逝者已矣,风雨去,留下的人依旧满身潮湿。 岳清在办完许翔丧事的第二天,就赶许知意回学校上课,自己则接过了公司的主掌权,表面风平,推着一切往前走。 而在无人的夜晚,她则大段大段地失眠,经常在客厅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烟不停地抽,看着许翔的照片,泪默默地掉,消化一切,然后第二天假装如常。 她自己以为的如常。 至少在许知意这里,一切很糟糕。她回家回得比之前还频繁,夜晚静静坐在楼梯过道上,看着岳清这样,知道母亲好强,不希望她担心,所以她就默默地坐在楼梯口陪着她。 想想,那真是很难熬的一段日子。 周围都是黑暗,没有光明,她最爱的人在痛苦里走不过去,她跟着岳清迷茫和痛苦,找不到出口。 而她能发现岳清的秘密,有人也能发现她的。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晚上,一天,她靠在木栏杆上,看着楼下,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她转了头看着他,他并没有劝,也没有赶她回房间,而是坐了下来,也坐到了她身边,递给了她烟后,互相无话。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陪伴。 看着岳清又哭完了回了一楼的房间,他们在暗处,曲着腿,星火明灭后,也全然没了睡意,一直待到天亮。 许知意轻轻地靠在顾北森的肩上,颤着声音,缓缓地哭,“以后,你们如果要离开,也得等我不在了,行吗?” 明知承诺是不能轻易给的。 可暗里,顾北森心猛揪了一把,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沾了湿润,不忍否决这里的逻辑性,低头应了,“嗯。” 就如多年后的今天。 不清也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