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云叫郭太夫人这样一说,第二日还是拿了两匹今年新出的新鲜花样颜色的缎子,叫白露给唐明哲送去:“你与三爷说,虽说定了礼了,也还是要上门去给岳父岳母请安,别冷落了,叫人家姑娘脸上不好看,若是上门的东西短了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 白露应了,去了一回,回来还带回来一个盒子,里头装着一把绢扇,白露回道:“三爷说谢谢三姑奶奶想着,三爷前儿还去了一回王家,还见了未来的三少奶奶一回,这是那位姑娘亲自绣的扇面,送与三姑奶奶的。三爷还说,若是缺了什么,自然来要的。” 唐宝云看了一回,这位王四姑娘绣工普通的紧,显然没有她平日里见过的扇面绣的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她好,她压根就不会。 而且,这位王四姑娘这样礼尚往来,可见是收敛了性子,已经开始从唐明哲妻子的身份处事做人了,这一点唐宝云倒是不意外,她刚到这里,就被夫权之重教育了一回,颇有点刻骨铭心。 而今日,郭太夫人与周二夫人的交锋,又让她对孝道认识了个透彻,周家二房官当的再大,再不把这国公府当一回事,郭太夫人一恼,周二夫人也得立刻败下阵来,什么办法都没有。 唐宝云命把扇子收了,又叫外头等着回话的人进来说话,陆夫人还在月子里,在这样富贵的人家,女眷坐月子通常是两月,有的身子弱些的或许还三个月,总是要养的好了才肯出面。 陆夫人是高龄产妇,本来就要仔细些,如今一个多月了,还是在月子里,没有出房门。 周家的事也都由陆夫人跟前的管事媳妇们来问唐宝云。 这一家子四房人,里里外外几百伺候的下人,简直是每一日都有许多的事,也幸而许多事都是有例子的,唐宝云只是听一听事情,然后叫查档子瞧是怎么回事,也就罢了,就是这样,也从早到晚,这院子里都人来人往,回事儿的,领牌子的,送东西的,一起一起流水也似。 这刚歇下来吃了些点心,唐宝云就预备歇个午觉,刚宽了外头衣服,就有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院子里来。 唐宝云听到雪柳拦着她:“有什么事儿?大奶奶歇中觉呢,总有个半个时辰的,你回头再来。” 然后就是那个丫鬟心急火燎般的说:“可等不得,是七姑娘把二姑娘给打了,又不敢去回老太太,又不敢回夫人,这会儿等着大奶奶呢。” 唐宝云隔着窗子听的一清二楚,也是吓了一跳,且也不敢信,周雅碧这才五岁,怎么就能打了周雅丽? 周雅丽可有十二岁了呢。 唐宝云哪里还能睡午觉,立刻就起身,急匆匆的穿了衣服走出来,那丫鬟还在院子里呢,唐宝云出来,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那丫鬟是在周雅碧房里伺候的丫鬟,唐宝云也认得,她忙忙的说:“原是先前姑娘们都在一处玩,老太太吩咐把刚送来的桔子给姑娘们送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姑娘说大姑娘欺负她,然后却把七姑娘给推了一把,七姑娘就一头撞过去,把二姑娘撞倒在地上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宝云哭笑不得。 她倒是知道周雅碧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她从小儿受郭太夫人、陆夫人宠爱,有她们宠,自然别的人都会格外给她脸面,而且周雅碧本身长的也可爱,自然人人都让着她些。 而今年以来,又有小王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毫无原则的宠爱她,更加无法无天,能怕什么呢?前儿在宫里,当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面,周雅碧被琅婳郡主推了一把都能一巴掌打过去,何况周雅丽? 不过周家姑娘一向教养好,而且不管嫡庶,姐妹间都是十分和睦的,做姐姐的都肯让着妹妹,今日这突然来了个周雅丽,怎么竟就都变了不成? 唐宝云一边想着,一边急急忙忙的赶过去。 姑娘们原本都在笛云轩玩的,那边有点类似小花厅,不过因有花有水,姑娘们也常去那边玩儿,这会儿闹起来,倒是都到老太太屋里来了。 唐宝云进门一看,周雅琴坐在一排椅子的上首,神情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事的样子。 周雅碧站在台阶那里,一脸呆呆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同,只有二姑娘周雅丽衣服上有泥,头发也有点乱,掩着脸在哭。 郭太夫人坐在矮榻上,却没说什么。 唐宝云走上前道:“这是怎么了?二妹妹哭什么?” 周雅丽放开掩着脸的手,柔柔弱弱的说:“大嫂子……” 然后又接着哭起来。 这样的做派,唐宝云一看就紧张,她向来最怕只会哭不说怎么回事的人了,有什么先爽快些说出来,然后再哭呗,这样光哭算什么。 周雅琴说:“其实没什么事,没想到惊动了大嫂子。” 周雅丽又放下手来刚要说话,周雅琴又抢着说:“原是我们在那边玩儿,祖母吩咐人送了些桔子来,我拿了个大的给七妹妹,二妹妹就恼了,说我只疼自己妹妹,她是隔房的,我就排挤她。” 周雅琴停了一停,眼看周雅丽又要说话,她又抢着说:“我虽觉得二妹妹这么大了,还跟七妹妹抢大的,不大好,不过又怕她多心,就哄七妹妹让给她,七妹妹虽然很听话,可不是很情愿,就丢在她怀里,二妹妹就恼了,推了七妹妹一般,七妹妹也恼了,跑过去只一撞,就把二妹妹撞翻在地上了。” 唐宝云一直注意看着,周雅琴平日里看着淡然无争,但其实蔫儿坏着呢,周雅丽一要说话,她立刻就抢着前头,把周雅丽噎的不轻。 不过周雅琴说的非常的清楚明白,口角也是十分的剪断爽利。 唐宝云这就转头去看周雅丽,这个小姑娘,那就是另外一种风格了,她又拿手绢子掩着脸哭,细声细气的哭着说:“大姐姐要这样编排我,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既这样看我不上,又何必把我们母女留在京里,竟就打发了我们,随我们去,岂不大家趁愿?” 哎哟怎么跟唱戏似的,唐宝云越来越哭笑不得。 周雅琴对她挑挑眉毛,唐宝云也无奈,见郭太夫人只是不说话,便道:“二妹妹怎么一句实在话也没有,也不用说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二妹妹只管说,大妹妹哪一句说的不对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就完了吗?” 可那种小白莲花的风格,那显然就是永远也没有一句事实的,一向只是哭,哀怨,娇弱无比,别说碰一下,只要跟她说上一句话,那就肯定欺负她了,这位二姑娘就是这样的风格,听唐宝云这样一说,越发哭道:“大姐姐这样一说,哪里还有我说的地方儿?大嫂子那是大姐姐的亲嫂子,眼里自然是只有大姐姐一个的,我算是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 越发掩面,哭的哀哀切切的。 唐宝云听的眨眨眼,对这种歪缠的功力简直佩服。 唐宝云生平最烦这样的人,是以对付这种人倒是有一点心得,她此时气定神闲,走到周雅碧跟前蹲下摸摸她的头:“你撞姐姐了?” “嗯!”小胖妞乖乖的点头。 “那还疼不疼?” 周雅碧摸摸头:“有一点点。” 唐宝云摸摸:“这里?不是?这里?” “嗯嗯。”唐宝云完全无视周雅丽哀哀切切的哭声,与小胖妞交流着。她可不会教周雅碧不要还手呢,周雅碧又不是手善,谁都要打,小胖妞向来最乖,只有别人惹了她她才会动手的。 而且唐宝云一向喜欢周雅碧,谁都会站在自己偏爱的人那一方不是? 然后她站起来,对周雅琴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都挑了大的给七妹妹了,还哄着她拿出来做什么?二妹妹若是非要最大的,只管叫老太太再给就是了,她那么大了,难道还要你哄不成?” 周雅丽哭声轧然而止,泪盈盈的眼中满是惊讶和不置信,显然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快刀剪乱麻的风格,唐宝云又说:“行了,没事儿了,都散了吧,多大点儿事,别闹着老太太不安宁。大妹妹带宁宁出去,再挑个大的给她就是了。别告诉母亲,免得生闲气。” 接着唐宝云还指挥周雅丽跟前的丫鬟:“把你们二姑娘扶回屋里去,绞了热巾子给二姑娘擦脸,为个桔子也能哭一场,福建难道不产桔子?” 周雅萍小一点儿,不像周雅琴这样掌得住,不由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雅丽顿时涨红了脸,连哭都忘了。 她跟前两个从福建跟来的丫鬟也面面相觑,显然在小白莲花一般的周雅丽跟前伺候的久了,习惯了这种风格,从来没见过像唐宝云这样不讲究,又肯当面说出来的风格。 唐宝云是真的受不了这样的女孩子,一时嘴快,忍不住就说了。 就在周雅丽愣在当场,眼看就下不来台的时候,外头有人说:“大侄儿媳妇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竟听不懂呢?” 唐宝云回头一看,周二夫人及时赶到,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但唐宝云奚落周雅丽这段话那肯定是听见了的,此时正拾级而上。 然后身边一阵风起,娇娇怯怯的小白莲花周雅丽倒是挺快的扑到她娘怀里,顿时又泪如泉涌,仿佛受了人间至大的委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