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睡觉,睡个屁的觉!”皇后抬起手来,手发颤地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怒气腾腾道,“你们就等我睡着了,就好来杀了我是不是?”她的声线高昂,如同发情的猫,尖锐勾人,铺天盖地往下压。 皇后坐在屋内的床边,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导致胸口剧烈,美艳的眼中激射出叫人不可逼视的锐利光芒来,尽管她浓密黝黑的头发蓬乱,脸色没有平日里那样有精神,但依旧不能掩盖她的明艳美丽。她的骨相干净,轮廓锋利,眉骨立体,五官立体,眉目分明,略显凶狠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神采,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与叛逆不屈,真可谓是攻击力十足的风情万种,国色天香。 目睹她美貌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明白她为什么会从一个御侍宫女一路进升,从婕妤到贤妃,甚至在如今成为了皇后。温柔似水,善解人意,或是聪明伶俐,都是在一个人拥有美貌的基础上更讨人喜欢的加分项,但很显然皇后并不拥有这样的特质,这些不过是她过去为了生存的伪装,而她唯一拥有的就是美,是艳冠后宫的美貌明艳,是因美丽而得盛宠,叫人心服口服且无可奈何。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重磅的武器,一出杀招也无人能挡,真真的是恃靓行凶,是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 “皇后娘娘,奴才不敢,皇后娘娘息怒!”碗筷摔碎在地,像是秋风卷起尘土,摔在地上变作破碎的一张地图,丫鬟吓得砰砰地磕头,呜咽道,“皇后娘娘不吃不睡,总管大人那边也怕娘娘出事,娘娘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那边也会生气的。” 皇后却冷笑道:“太后关我屁事!老菜皮一片,整日嫉恨我年轻貌美,还说我以妖术祸众,秽乱后宫,她自己呢?还不是和个太监玩得起劲,守寡这么多年,只要是个男人,都不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响,有意说给门外的人听,她毫不在乎,但身边的丫鬟却是吓得心惊胆战,颤抖如筛糠了。皇后不会死,不代表她也不会死呀。 丫鬟吓声音都变了,道:“皇后娘娘,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呀!说错了,是要杀头的……” “我?杀头?谁来杀我,谁敢杀我?我可是皇后,这天底下唯一的皇后啊!”皇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尖锐地叱道,“率先胡说八道,指控我谋害了皇上的,不是太后那个老女人吗?太后,哈,太后,真可笑,真要是我杀了皇上,宫中上下犯得着这样警戒,直接将我斩首示众昭告天下不就得了?可她根本就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皇上的事情,她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废了我,最好还是杀了我!” 她愤怒地将旁边小桌上的碗筷杯子一抹,它们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像是许久之前,歌姬在金色殿堂之中翩翩起舞,乐器丁零当啷有规律地敲击的时候,她从殿外走进来,鲜红华美的衣服与她的嘴唇相得益彰。 即使她衣着完好,远远地走过来看人一眼,就算是一个女人都要被勾魂摄魄,是让同性臣服而非嫉妒的美,是一个异性有欲望的美。她娉婷地走过来,风情万种地走过来,夺过乐师手中的乐器纷纷敲碎了砸了一地,软绵绵的身子拂过他们的脸,风情万种的眼睛瞟进他们的心。她穿过乐器的簇拥,穿过舞女挥舞的衣袖,不顾文武百官讶异的眼神与一旁坐着的孟皇后铁青的脸,径直向着大殿上的皇帝走过去。 赵煦正看得昏昏欲睡,彼时只不过是贤妃的刘清菁的意外到来使他出乎意料且精神一震,道:“啊,朕的刘贤妃来了,朕的心肝宝贝……你们都退下吧,诸位爱卿,你们也先回去吧。”赵煦一挥手,满朝大臣纷纷点头躬身退下,乐师们停止演奏,舞女们收敛了笑容,噤声低头转身离去。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有孟皇后端坐在赵煦身边,面色苍白,嘴唇崩成一条笔直的横线,竭力控制着才没有让它往下掉。她的双手冰凉颤抖,在不凉不热的天气里,她整个人仿佛跌进冰窖,冰霜宝座像是在对她处以极刑。她觉得冷,觉得愤怒,然而这愤怒很快被恐惧浇灭,是从她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恐惧,正在吞噬她自己。她双眼平时前方,盯着朝她走过来的刘清菁,盯得视线模糊,像是凝了一层雾。 刘清菁脸上是一个又纯又魅的笑,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步伐仿佛一只优雅的猫。她昂头走上台阶,走到赵煦面前,像是一条软软的蟒蛇攀上来,她放低了音调,柔声道:“皇上,怎么这里的人还没有走掉呀,臣妾害羞……” “啊,”赵煦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旁边孟皇后的所在,这使他觉得烦躁。他皱了皱眉,颇为踌躇地挣扎了一下,道:“皇后,你要不回避一下?朕有事呢。” 孟皇后朝内深呼吸了一次,面不改色道:“照理说演奏时间尚未结束,皇上必须要留到最后一刻,待到群臣退朝,殿内无人,才算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刘清菁听罢,毫不遮掩地小声笑起来,咯咯地笑起来,她的声音尖利,仿佛一把一把的小刀,带着尖利的弯折扎进孟皇后心里,扎进去再拔出来就会鲜血淋漓,她根本不正眼瞧孟皇后一眼,只是柔情似水热情如火地抚摸赵煦的肩膀和脸,柔软的嘴在他耳边呢喃道:“皇上,臣妾听见了狗叫,臣妾最怕狗了!”她终于在这间隙之中抬眼看着孟皇后。她的眼睛上挑,走势上扬,气势逼人,眼中凶意蔓延,是大大的不屑,唬得孟皇后心头剧震,一时间呼吸停滞。 赵煦抚摸着刘清菁滚烫的脊背,像是抚摸一把声音绝美的琴的琴弦,从上到下,轻拢慢捻。她停留在赵煦身上的时候,上半身是一颗肉感十足的炸弹,下半身又是纤细修长的一双好腿,轻轻蹭上他的小腹,胸脯,让他无法抗拒她的一切的请求,或是事实上是命令的语句。 于是赵煦转过头,对孟皇后道:“皇后,满朝文武百官都已退下,无论怎样,已经没有进行的必要了。皇后,你回去吧。” 孟皇后颤抖地抬起头,咬碎银牙,平静地说道:“遵旨。” 刘清菁微笑起来,抱住赵煦的身体,手抚摸着他背后的龙椅,用哀怜软弱的声音道:“皇上,臣妾觉得无聊透了,想让皇上替臣妾排遣寂寞可好?臣妾一天没有见到皇上,实在是难过死了。” 赵煦闭上眼睛轻嗅她身上的女子香气,手指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挑抹,如坠云雾,如临仙境,他叹着气道:“朕何尝不想见你,朕每天被无聊的琐事烦扰,事情这样多,除你以外又没有人懂朕,全都是无用又丑陋的摆设,朕也觉得痛苦极了……” 这时候孟皇后尚未完全走出宫殿,身后的对话的每一个字,都从她后背刺入,再从前胸透出,一把无形的刀杀掉她的灵魂,让她变成没有生命的躯壳。她感受到了刘清菁的笑意,自她身后照耀着,是烧灼过刀子的火,只会让这把刀变得更锋利,更疼痛难忍。她不属于这里。 刘清菁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失败是指,被陷害污蔑设计之类,由于她本身性格凶狠睚眦必报,每一次有被算计的前兆,她就率先出手解决了祸端,再不济也有皇上的恩宠,但她也没有觉得非要将皇后取而代之的地步。盛宠之下她过得很好,不用提心吊胆,也能够无视宫中的规矩,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只凭着一张绝美的脸蛋就可以得到这一切,只能说她命太好。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以为稳定的唯一的依靠并非永恒,即便真情永不改变,真情变质也好,至少也是能够吸引住皇上的;然而谁知道这天下最伟大的,每一天都在被人称作“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年轻的帝王,竟会在与她欢爱之时突然倒下,情况极其危急并且日趋严重,再好的大夫似乎都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而她则被太后怀疑是谋杀皇帝的人,从而禁足在这冷宫之中。前面半句只是个假设或者借口,而后面半句才是太后的目的。也难怪,孟皇后是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因为她而被废,太后自然对她刘皇后颇为不满,更何况她与皇帝夜夜笙歌,意乱情迷,更是让人颇有微词。 ——报应。她咬牙切齿地在房内踱步,蹬蹬蹬地踩出急切的步子。太后吩咐送来的东西她一律不吃。傻子才会吃这些东西,指不定太后会在里面下多少的毒,下得无色无味,将她毒死然后谎称皇后悲伤过度。不,不行,她不可以死。她要活到皇上醒来的那一刻,她依旧是皇上最宠爱的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迎接皇上的胜利归来,皇上一定能挺过来,只要——只要什么?现在还来得及吗?会想到办法吗?有人会听她的吗?糟糕,糟糕,真是糟糕透顶啊。 她正焦躁间,听得门外有人说道:“我们想见皇后,麻烦能让我们进去么?” 门口的侍卫显得很为难,道:“端王殿下,太后下令将皇后禁足于此不得外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这些下人也是要一并受罚的,到时候脑袋都保不住。说真的,我们实在是贪生怕死。如果有什么事情,您告诉我,小的替您进去和皇后娘娘转告一声便是。” “转告?”赵佶轻笑道,“同样的话,换一张嘴说都能说出不同的意思。我若只是想转告皇后娘娘事情,又何苦一路找过来就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让我进去吧,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与皇后娘娘细说,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听得此言,皇后美目流转,略一沉吟,指着丫鬟冷声道:“不许出声,叫我听漏了一个字,仔细你的皮!”跪在地上的丫鬟吓得双手捂住自己嘴巴,猛地点了点头。于是皇后靠近了门口,听着来者与在此的护卫的对白。 赵佶笑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们不能练武这件事,你们也是知道的。就凭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你们还怕我劫了这里不成?你们究竟是对自己有多么不自信,才会害怕我这么一个进过大牢的废物王爷啊?还是说,你们是觉得我已经在天牢里蹲过,算是皇室的耻辱,所以不把我当人看了是吗?”他长叹一声道,“唉!进了冤狱就翻不了身喽!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亡,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王爷没人理……” 门口的侍卫忙道:“端王殿下,我们绝没有那个意思,端王殿下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怕……” 赵佶挑眉道:“怕什么?”他假装想了想,故作惊讶地掩住嘴,道,“啊,你们不会是怕我身边的苏灿苏大人吧,他根本就不是来帮助我的,而是来‘监视’我的,就怕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毕竟我之前可是在监狱里待过的罪犯,有涉嫌谋杀皇帝的嫌疑,自然要采用最厉害最可信的人来看住我,你们居然会以为他会和我同流合污?刚才皇上的寝殿出了这样大的事,苏大人竭尽全力地守卫住那边的局势,你们居然还要怀疑他。别的不说,你们是侍卫,而苏灿大人是带御器械,是统领你们的最高的侍卫,同样都是侍卫,你们为什么要怕你们的顶头上司啊?” “这……”侍卫竟被赵佶的话噎住,一时半会接不了口。 这正合赵佶的意,赵佶表情无辜,语气低落,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地说道,“苏灿大人虽是保护皇上的带御器械,但皇上不还是隶属于太后管辖的吗?苏灿大人一直以来都是听令于太后的,这与你们不一直是同一阵营?如今皇上出事,宫中上下更是以太后指令为准。现在,你们禁止苏灿进去,就等于说是既不听令于苏灿,又不听令于太后,那你们又是隶属于谁呢?——啊,你们是想要谋逆不成吗?你这样的话,好像带御器械是可以当场处置你们的,是不是这样啊,苏大人?” 苏灿会心一笑,声音不大也不小地应道:“是这样没错哦,端王殿下。” 这话吓得侍卫扑通一下朝着赵佶跪下,又反应过来,以膝盖为腿,转向苏灿,道:“端王殿下,苏灿大人!小的绝无这样的意思,小的绝无二心,小的一直忠心耿耿,小的只是想保住这一条命而已,更不敢谋逆呀!小的,小的只是怕,只是怕……” “怕什么?怕我杀人?”苏灿笑着蹲下身,看着侍卫,道,“我做不到的。你们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能把你们打趴下的那种状态吗?” 侍卫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苏灿光辉灿烂的面孔,英气逼人恍若天神下凡;然而他的面孔又是极其憔悴而苍白的,他的全身上下可疑地凝结着层层叠叠的冰霜,仿佛是从暴风雪中心捡了一条命回来,差一点就要冻死。这与他印象当中那个有着异于常人的“造火”的能力的带御器械苏灿大人大相径庭,于是他也相信了苏灿所说的,他现在没有力量来打败自己;刚才他一定元气大伤了。 虽然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在赵佶和苏灿的轮番洗脑之下,侍卫临时决定放他们进去:尽管心里不服,但是嘴巴上毕竟被说服了,他又年轻脸皮薄,没法做到铁面无私地回绝每一个人,只得老老实实道:“那好,两位大人,待我向皇后娘娘禀报一声。实际上,并非我不想放二位进去,而是皇后娘娘她……” 这时候,门后传来皇后娇嗲尖锐如同雌猫的声音:“郝随,我看你在童贯来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硬的态度啊。我不愿意见的人,你一下子就放出来。我要见的人,你却纠缠半天,百般为难,可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啊!” 名为郝随的侍卫吓得浑身寒毛直竖,心突突直跳,尽管面对的是被禁足并且极有可能被杀掉的皇后,以及一个被打入过大牢,现在还没有接到被放出的通知的王爷,可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他们对他来说依旧是非常可怕且不好惹的。他赶紧点头哈腰连连道歉道:“皇后娘娘,是小的不对,小的这就……这就将二位大人请进来!” 说罢,侍卫将门一开,欠身道:“端王殿下,苏大人,请。” 然而赵佶前脚刚踏进去,就听见苏灿在自己身后笑起来,对侍卫道:“我就不进去了,是端王殿下要说事,我也没有必要去听……” 随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似乎与外界相隔绝一般,落雪的声音与人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这里的死寂与黑暗,赵佶抬起头不能视物,寒风从墙壁缝隙透进来,有着若隐若现的嘶嘶的尖鸣。 “……皇后?皇后娘娘?”赵佶试探地问道,“你在这里吗?” 水的声音滴滴答答的,从墙壁的漏缝滴入木头地板之中,地板腐烂了发出嘎吱嘎吱的疼痛的呻吟,以及相对应的溃烂的气味。赵佶想开口说什么,一时之间被熏得头晕眼花。不过,在无边的黑暗中,也没有人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和扭曲的表情。 黑暗中的小兽不明不白不分好歹,兀自横冲直撞。可作为捕猎者的豹子可不一样,豹子蛰伏于黑暗中,闪烁着森森的绿色眼睛盯着它的一举一动,无声无息地靠近,亮出尖锐白牙,朝着他的脖子啃噬过去—— 啪啦!赵佶的身子一歪,失去重心,他连连后退,一路退到退无可退,终于后脑勺磕到墙壁,咚的一声,赵佶怀疑自己的智力也随着这一声闷响消散了,他定了定神,忙道:“是我……端王赵佶……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