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淡淡道:“原来如此。师父这几年来受苦了。多谢师父,这么久了,还记着吹埙的时候避免伤着徒儿,实在感激之至。” “倒也没有,只是你本来就体质特殊,听了我的曲子,竟然得以不死,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我以为是因为你毫无内力的缘故,可是传给你武功以后,竟然反而能用同样的埙声产出与我的乐曲完全相反的力量……”飞魍道,“这种种巧合,倒让我相信,总有一天还能见着我这徒儿,我仇人的儿子,那时候等他长大了,变得独当一面了,那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赵佶后退一步,眼前一花,飞魍出现在他眼前,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脸:“长这么高了啊,蠢徒弟……” 有点瘆得慌。赵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烈枫和刘安世,飞魍却忽然道:“都别动,我只消一用力,立刻就能杀了他。” 他感觉得到他的用意。 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了。赵佶叹了口气,道:“师父,你一直记恨着我父亲,我知道。因为恨他,所以要毁掉他所拥有的一切。父亲说过你的故事,当年你以一人之力对战宫中十位高手,就是为了杀了他。虽然被抓了,但是这十余年你的心仍是未变,即使是放你出来,你依然想着我的母亲,并且以这种力量,在边远之地一直挣扎着活了十几年,一直到被人重新想起,让你回到汴京。师父,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苏武?” 飞魍咬牙道:“怎么?” 他的手微微一用力,赵佶的骨头就嘎啦作响。 赵佶皱眉笑了:“怎么,师父,心虚了?不让我继续说了?你大概也想知道我母亲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想知道的话,你下手便是了。” 飞魍没有料到他这样出言不逊,感觉自己愤怒得五官都要皱起来了。 可是半晌,他松开手:“你接着说。” “后来我知道,苏武是大功臣,哪怕他所受的苦难与你相同,可他毕竟之前是受到喜爱的。可是师父你,从一开始就是破坏者,不是吗?哪怕你不断地自我感动,不断地麻痹自己,觉得你和我母亲是相爱的,是我父王破坏了她的幸福;事实上,你出现之前,母亲过得好好的。而你出现之后,兴师动众地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为了护父王周全,到最后连父王都生气了。他几乎气疯了,因此听了谗言,觉得此事也有母亲的责任,因此将她关进冷宫,甚至不许我去探望。甚至在父亲死后,她都不得出冷宫一步,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 “什么?”飞魍的声音有些发抖了,“她……不在了?” 赵佶冷冷道:“那里的公公告诉我,母亲因为思念神宗皇帝旧恩,悲伤过度,瘦得皮包骨头,滴水不进,死前都在念叨着父王的名字,说,如果能早早地去服侍先帝爷,去解开这个误会,就满足了。” 飞魍哀嚎道:“我不相信!” 赵佶平静地说道:“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还只有三十二岁,她是在误会和悲痛当中死去的。如果这就是你对我母亲的爱,似乎也太沉重了。你说你恨我父王,可是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也清楚。我父王和我母亲对你的仇恨加起来,你这点幼稚的情感不过是九牛一毛。师父,别气我说你幼稚,你确实如此,武功高强,情感丰富,待人接物却蠢得可怕,说到底也只是个骚扰者罢了。你教会我这支曲子,以此作为你存在过的证明;你想毁灭掉与父王有关的一切,因此既想培养我,又想杀掉我,可是如今,我根本是成为了罪犯,才会来到这里,你杀我,和杀掉一只鸡,一头羊,根本没有区别,只是会消灭掉我母亲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我……”这下,飞魍的手都在颤抖了。武林中人,哪怕情绪再失控,都不会失了动作的精准,然而他已经有了短暂的崩溃:多年的信仰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厢情愿而已,并且最后让自己的心上人陷入悲苦的境地,这和想象中的实在不同。 赵佶冷笑一声:“师父,怕什么?记住了,无论多么害怕,都不能让人看出你很怕,我妈妈没教过你吗?她就是这样的人,怎么有你这么个胆小鬼追求者?” 这句话是飞魍说给他听的,现在他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然后他用尽全力,大喊一声:“王烈枫,趁现在!” 飞魍一转身,王烈枫已是蹬墙而上,足尖一蹬,挥刀砍来。 刀光极寒极亮,而他目不可视,隐隐感觉那刀要压到自己的脖子,忙举起手臂,以臂上的护甲一挡,不料却未曾听见金属的爆裂的声响。 “什么?”他略一吃惊,怎么会——除却没有视力,他对于武器走向的判别极少出错,可是为什么,听声音,来者手中握的是刀,实际却没有刀? 一片黑暗中,他听见赵佶的冷笑:“师父,你忘了,你的乐声忽远忽近,同样,刀也可以。” 飞魍反应过来:“你的刀早已断了!” 王烈枫微笑道:“我心中有刀。” 只需一把刀柄。 飞魍迅速收手,不料忽然几根线缠绵手臂,千丝万缕的,浪潮一般,起初轻柔似水,逐渐水流湍急,终于激起千层雪,万卷波涛——原来他将飞魍头盔上的红缨一把扯下,随意绑在刀上,运了力道,以柔代刚,那红缨便真如刀一般,声若龙吟地劈砍过来,其力之暴烈,更甚于怒涛,甚于逆风劈浪,飞魍招架不能,臂上的铁甲勒出裂痕,被一把扯飞至半空! 王烈枫又手腕一转,改拉为推,红缨离开飞魍手臂,直击他胸腔,飞魍大叫一声往下掉,血雾喷在半空。 赵佶后退几步,垂下眼帘,他的脖颈淤青一片,飞魍几乎要下重手。当然这也因为他嘴贱,话原本不必说得这样激烈,他见飞魍不肯悔改,心中火大,便故意要激他一激。 刘安世在竞技场底下,举刀待着。 王烈枫才一出手,人也跟着刀的走向飞快地追上来,就怕飞魍突又生出什么变故,道:“刘大人,您小心些,他不好对付!” 刘安世笑道:“放心吧,大将军,我连你都可以对付!” 飞魍却道:“也太天真了,以为破了我这手埙的乐阵,就能对付我了?” 话音未落,飞魍冷笑一声,身子往前一扑,在空中一翻,足尖略一点那湿滑的墙壁。 赵佶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他周围似是刮起一阵风,他便如鬼魅似地消失不见了! 只要有东西让他借力,他就能够变成隐匿的鬼魅,速度之快,让人永远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 竞技场外的狱卒们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然而他们从外面无法打开门,便问进来:“狱长,里面怎么了?” 赵佶听到了飞魍的声音:“无事发生,你们等着便是!” 他说话的时候,人忽而出现在赵佶身后,忽而又在众人之中,人们惊叫的时候,他又嘻嘻一笑,眼神里闪过杀气,伸手捏住赵佶方才聊天的小个子的脚踝,稍用力一折,小个子惨呼一记,腿骨被折断,刺剌地突出来,飞魍又捏住他膝盖,道:“你讲了那么久我的故事,我可允许了?现在,你的骨头借我当刀,如何啊?”那人痛得直叫,声音断在半空,紧接着,悄无声息了。赵佶闻熟人声,一惊之后回头去看,然而他一回头,飞魍就再一次消失不见。 他说话间,王烈枫迅速根据声音来的方向去寻他,却因为杂音的存在和他过快的移速,始终无法辨认。他疑心有什么阴谋,正感到不安之时,忽然刘安世往灯火处奔过去,大喊一声:“大将军,小心,他要把火灭了!” 飞魍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反应倒是快,知道我的目的。可惜来不及了。” ——刷的一声,两支火把暗了一盏,登时这大牢就暗了一大半,剩下另一半摇摇欲坠。 在一片惨叫之中,这里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