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贪狼叹了口气道:“又来了。你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破军。应该说,‘三煞星’之中,只有你是重新选择过身体的,我和七杀都是正经的年轻人。” “放尊重些,贪狼,我是你的前辈。”破军面无表情道,“过去的‘七杀’和‘贪狼’,可没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狂妄自大。现在的你们,武功倒不见有多厉害,礼貌上首先就不过关。” 贪狼道:“那是他们太弱,你把王烈枫交给我,保证只要从一数到九,我就能让他倒下。” 破军昂起下巴看着蓄势待发的王烈枫,淡淡道:“他选择了我作为对手,你且退下吧。” 贪狼干笑一声,道:“随你,反正换谁都是一样。” 破军在说话的时候,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哗地一摆,从腰际取出一卷长的册子来,封面呈浅红色,封面有诡异的线条花纹,以线装版,上面红迹斑斑都是字,是以鲜血写得满满当当;随后,他将书册往空中一抛:刷!书册如扇子一般展开来,如同飘逸的丝巾,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阴寒无比的眼睛。书册是以金属制成,书卷柔韧灵活,边缘锋利无比,沾到一点,就有被切割骨肉的危险。 王烈枫道:“这是生死簿吧?” 破军道:“聪明,你是怎么一下子知道的?” 王烈枫将枪一挥,甩成半轮明月,格挡住突然袭来的生死簿,这一挡可不得了,只见生死簿突然从中间啪地一下裂开,对折成了两半,仿佛是因为刚才的撞击而被摧折! 但王烈枫并未掉以轻心,他内心暗自警觉着:这样武器可并非这么简单,更何况是在华阳教“三煞星”的破军手上! 果然!这生死簿啪地一折叠,破军身下的六脚巨蛇猛地甩出脑袋来,将生死簿往破军手中一推,另一端立刻回到破军手中,长长的生死簿变成一半的长短,随后——如刀,如剑,如短鞭,朝着王烈枫的方向一个抖击,嘣的一声如金属弹簧,若是普通的武器,几乎就会在这一击之下被割开两半;但九曲银蛇枪毕竟也是相同程度的神兵,它只是嘎吱一声呻吟一阵颤抖,随后又极快地攻上来,银色的牙齿意图要撕开生死簿! “嚯。”破军小小地惊叹了一声,“九曲银蛇……” 七杀的暴脾气可按捺不住,道:“我看他这是垂死挣扎,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来帮你解决掉他,否则估计真是个麻烦!” 破军冷冷道:“退下。我一个人就够了。再怎么样,也只要一刻钟的时间就够,还怕消灭不了这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吗?” 贪狼在一边道:“凭什么听你的就要退下呀,我们都是同一水平线上的不是吗。你说对吗七杀?” 然而即便贪狼这样说,七杀竟然就不敢继续往前了;虽然人狂妄,但比起贪狼,他毕竟还是懂规矩些,他听得懂破军的话。 “贪狼,你是不是跟着圣女大人久了,不知是被压迫得变态了,还是没羞没臊没规没矩了。”他毫不理会贪狼恶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只是平静道,“你的性子,也是越来越脱离‘三煞星’了,迟早有一天被教主大人教训。” 王烈枫见他们争执,心中忽生疑问,道:“说起来,你既然说自己已经有很大年纪,那么,我见过一个和你各方面的气质都非常相似的人,就连招式也似乎师承一脉。我见过一个人,也有这样的阴冷气息……只可惜,还没能与他交手,就暂时与端王殿下分别了。之后,又见过端王殿下一次,那就一定是将他消灭了。” “怎么?”破军回头看他,缓缓重复道,“那个人——怎么了?” 此时,在他身边立着的贪狼开口道:“他说的是‘判官’吧。” “判官……”破军又重复一遍。 王烈枫眉头一皱,警觉道:“你果然知情。我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这时候,七杀突然在旁边笑起来,血红的眼睛如同岩浆滚涌出泡沫,啪地炸出一点光,他笑得无比昂扬和狂妄,像是碰到了什么令人捧腹的事。 王烈枫道:“你笑什么?” 七杀脸上洋溢着笑容,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钟,居然想要了解这么无聊的事情,还不是为了自己。我说破军,你要不要告诉他啊,看在他这么可怜,遗愿又这样简单的份上!” 破军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告诉你吧。我给你‘三个问题’的时间,在我说话的时候,你可以插三句嘴……这件事早该被遗忘的。十几年前失踪的皇子,在进入华阳教的那一刻,一切身份就都已湮灭,只剩下一个躯壳,以及他的‘天分’了。别的,一切归零。” 王烈枫一愣,道:“十几年前失踪的皇子?难道说是……” “你叫他判官也没错,他早已经不再是皇子了。那时候他应该是‘褒王赵伸’吧,但被除名,是皇宫中的事。没错,那时候,正是我看他流落在外不能自理,才将他带回到华阳教进行训练。在此之前,华阳教先破坏了他的记忆,让他能够彻底臣服,彻底遗忘,并成为优秀的杀人机器,并将自己的灵魂交与了我,我是他的‘老师’,是他的‘主人’,是他的‘父亲’。我给他赐名为‘判官’,赐给他一支判官笔,让他可以判定人的生死,并且入侵他的思想,让他成为我的‘执行人’。许多时候,杀人不需要我自己出马。我年纪大了,才懒得动弹呢……”破军看着王烈枫,冰冷的眼中波澜不惊,道,“所以,我早就见过你喽,王烈枫……” 王烈枫叹道:“是吗,可惜没能来得及会一会面,他就不在了。你自己的爱徒死去,你不会觉得‘伤心’吗?” 破军微微昂头道:“我没有这样的情感。人的死,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如果他死了,一定是激发了什么情感才会导致输给对方。你不觉得讽刺吗?所谓的‘判官’,自己也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下,谈什么公平正义,实在可笑……以自己的内心作为评价标准的‘判官’,不过是找个杀人的借口罢了。说到底,他会有这样的悲剧结局,还是因为他不是我。” 贪狼叹了一声,道:“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帮你了。” 破军道:“我说了,我一个人可以解决掉他。” “你没听炎莺大人说,王烈枫很难对付吗?”贪狼道,“他,还有那个女真人,全都是难缠的角色,绝不能掉以轻心……” 王烈枫突然间冷汗直冒道:“完颜晟怎么了?他被你们杀了?” “三个问题结束了哦。”破军道,“王大将军,你不着急,我也不想再陪你继续聊天了——”说着,破军一把将生死簿抛至半空中,扬起蓄满了力量的大风,“谁,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并不关心。但是王大将军你的你的死,是天意使然,是教主亲自钦点,教主就是至高无上的天意。而这最终的天意,就由我来执行。” 王烈枫立时紧抿双唇,持枪一横,抬头紧盯:这半空之中的生死簿,像是风筝一样铺卷开悠长的一条,顺滑,平整,上面触目惊心的红色血字微微地颤抖,颤抖,颤抖——字不会无故颤抖只有卷轴会颤抖,生死簿在“动”,在发生着一些细微改变,王烈枫看见那些细小如蝇头的字渐渐地往中间汇集,终于汇聚成为一个浓郁的“死”字。 即便是王烈枫也在看到这个字的时候感到胆寒。 而那六脚巨蛇,腾空而起,一口咬住生死簿的卷首,一甩头,生死簿哗地一下,更加往外延展开去,似乎变得更薄,更大,更远了。 “看到死字,意味着地狱来临。”破军将双手往两边舒展开,手掌朝天,冷面道,“抵达地狱者,生前犯又地狱之种种恶业,随业受报。业又身业、口业、意业三类,身业有有杀生、偷盗、淫邪,口业有妄语、绮语、恶口、两舌,意业有贪、嗔、痴。人到地狱,身不由己,地狱审判就此降临——” 破军这样的说话姿势,简直是将全身上下的各处大穴全都暴露在王烈枫眼前——时机正好!王烈枫正准备拔枪就攻,突然之间长枪一凝,身子猛地一僵,整个人在生死簿的笼罩之下,竟是完完全全地、僵硬似铁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王烈枫顿时面色煞白,暗自用劲,却实在也无法挣脱,他瞪大双目,略一思忖,突然之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生死簿抛到空中,扬起大风,风构成力量,打在我周身各处大穴之上,封住了我的行动——是这样吗?” 而破军不理会这些话,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兀自道:“地狱是由我掌控的,坠入地狱的人也成为地狱的一部分。你的脚下是尸山血海,是痛苦和绝望的罪恶的人。” 王烈枫本想继续骂他胡说八道的,然而不可控制地,随着破军口中的胡言乱语,王烈枫的眼前竟真的不断地变红、褪暗,然后真真地变作了地狱一般的场景—— 他眼睛往上瞧,灼热烈焰覆盖天空;目光向下看,烧红的铁构成大地,滚烫疼痛的感觉也是异常真实;而天上不断落下无数炽浆火雹,地面处处腾起猛火,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将他层层地包裹起来,轰然一身炸得他思维破碎;他听见人的惨叫,和追在他们身后的狱卒拖动刑具的声音,刀砍在肉上,哭嚎一片。 “火焰地狱。”他听到破军的声音,“喜欢吗,王大将军?” ——难道这是真正的地狱不成?王烈枫身不能动,只能被迫接受着这些信息,火扑着他的面庞一把烧上来,他痛得咬牙切齿! 然而火焰在一瞬间消散而去,紧接着,熟悉的严寒又爬上来,王烈枫以为是回到了现实;等一等!这种冷,已经超越了汴京的冷,比汴京的冷更冷,比人类所能忍受的最冷的冷还要冷,冷到幻听之中的地狱的人再次哀嚎连连,他看见他们衣不遮体骨瘦如柴,被这寒气冻得僵直如尸无法屈伸,身体中的血液也冻结膨胀,恐怖的疱疮遍满全身,将他们的皮肉挤破,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这是极寒地狱。” 王烈枫努力地深呼吸以摆脱这种苦痛。他拼命告诉自己这并不现实这是假的快点醒过来。但是他被完全封住,不能移动,只有精神在持续受苦,即使知道是精神在受着攻击也是无济于事,他是陷入了生死簿所制造的“幻觉”之中,可是“逃不出来”,可不就变成了“现实”了吗? 自虚无之中传来破军的声音:“王烈枫,你命就该绝于此。早早认输,我便将这地狱撤去,让你在现实之中死去……你也发现了吧,你的精神所创造出的苦痛,可比身体的痛苦要强上无数倍,比刚才和现在,都更加痛苦万分。” 王烈枫冷笑道:“怎么,没力气维持这个幻觉了?要我说……哪来的什么地狱,我前不久还和陆时萩说过话。死去的人,都活在我们身边,只不过看不到而已。更何况我无罪,想下地狱都困难,我一定不会在地狱中死去。” 破军的声音顿了一顿,道:“无药可救,无可救药,只有虚无才是你的归宿!” 咔啦一声,他的身体发出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挣脱枷锁。 王烈枫僵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急,越来越痛,痛得无法忍受无法控制,痛得王烈枫目眦尽裂,低头往自己胸口看去,只听得嘶拉一声,伴随着噗嗤一声血液飞溅,心脏从他的胸口蹦了出来,热腾腾的,充血的,搏动的! 心脏脱离开王烈枫的身体,朝着远处飞去,飞往远处的刀山,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上去,噗的一声,扎在刀山之上,王烈枫整个人精神一颤,呕出一口血来,木愣愣地直盯着刀山看。 他看见那一峰刺穿了心脏的尖端咔啦一声断裂,坠落到地上,跑来一群野狗,看见了心脏,顿时起了争执,又拉又扯地将心脏从刀上拽下来,在口中开始了争夺,心脏在撕扯之中被揉捏拉伸成了各式各样的形状,终于被撕成了两半,野狗迫不及待地将半块心脏咀嚼起来,只听见吭哧吭哧的声音,再是咕嘟一声吞咽下去,野狗们欢快地奔跑起来——突然之间火光冲天而起,它们欢脱的身影在极高温的大火之中被烧成了灰烬。 ——至此,王烈枫吧嗒一下低垂头颅,不声不响不动了。 “他真的不动了。好像连气都没有了。你的‘地狱’里,究竟有多恐怖啊?” 七杀说着,环臂看着王烈枫僵在原地的身子,六脚巨蛇衔着生死簿从空中飞下,王烈枫嘭地一下跪倒在地,眼中一片空无。 破军收起生死簿,重新插在腰间。 贪狼揉着下巴皱眉道:“看着还是不太放心。我去补一拳吧,让他死得透些。” 破军道:“多此一举。心死了,身子再强壮也没用。被掏空了灵魂,就变成了灵魂的载体,一点威胁都不会有。”破军看着王烈枫,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非常淡漠,语气却带了一丝轻微的得意:“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无论是谁,哪怕是汴京城的王大将军,落入到我的‘地狱’之中,也是不堪一击的。” 说罢,破军开始教训另外两人,“所以说你们还是得听我的。之前的七杀和贪狼,虽然力量和你们一样强大,战斗技巧也高明,但败就败在‘不懂变通’,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所向披靡了,所以才会被杀死。虽然归入华阳教可以在寿终正寝之前选择灵魂,但如果在死亡之前没有找到下一个躯体,人就真的会死。他们的死,也主要是不听我的话……” 七杀假意去查看金翅大鹏鸟的伤势,而无暇理会破军;贪狼则是非常直接地指出:“破军,你这样说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只不过是把‘力量’转换成了你的‘念力’而已。” “贪狼!我可是你的。” “别用前辈的那一套来和我说话!我说事实。你也不能保证他就完全死了。我问你,在我和破军之前所在的两人,是被谁杀死的?” “因为意外和疏忽而死,是谁杀的并不重要,主要还是怪他们自己啊。”破军道,“好吧,是在当时祭祀仪式之前,在对禁军的绞杀一战之中,被留到最后的那个弓兵一箭穿心而死。两人都是这样的死法,真是非常的,让人失望。” “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啊?”贪狼环臂道,“那不是那一位十几年前险些危险到教主的将领,汴京城的王偏将,王舜臣吗?他也是现在这个王烈枫的父亲。关于他,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了。所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那是一个普通的弓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