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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欲借嵯峨万仞崇 1

汴京异闻录 时亦逢 7972 2024-05-28 01:58
  山中碎岩起伏,植被为冰雪所裹挟,生命之火灾冰川之中惨淡燃烧,冰川迷宫如玻璃透明,锋利刀刃直指天空。  赵佶走着走着觉得方向不大对。似乎三个人都约定俗成地跟着最前面的叶朗星走,但赵佶内心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他自己的方法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但是看着叶朗星这自信满满的走姿和挺直的脊背,他又有些发虚,觉得可能是自己选了不对的一面墙。  这些情绪在心里交手了大半天,终于赵佶忍不住抬头问叶朗星:“……叶大捕头,之前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当然是……”叶朗星随口答道,“随便走走碰上的啊。”  “什么?”赵佶面色发白,道,“你不认识路的吗?我以为你要带我们走出去呢。”  叶朗星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道:“我怎么知道迷宫怎么走呢?我只是朝着往山下的方向走嘛,至于能不能走出去就另说了。我们不都是没有头绪的吗?”  赵佶一阵眩晕,以手扶住额头,虚弱道:“当然不是啊,我知道怎么出去!”  “是吗?”叶朗星笑起来,“那还真是我错了哦,对不起,端王殿下。”  赵佶努力平复情绪,额头上冒着汗,勉强保留着礼貌,道:“叶捕头,下次你早点告诉我好吗?这下可糟了……”  一旁的王初梨看了赵佶的反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噗嗤一笑道:“你怎么表现这么激烈啊?赵佶。叶朗星明显在逗你玩呢,这都听不出来的吗?”  赵佶抬头道:“啊?——真的吗?”他转头看叶朗星,叶朗星嘴角往上一勾。  王初梨道:“叶朗星可是当捕头的,谁不认路都可以,但他绝不可能不认路的。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经过了这么久,他的脑子里也许已经画出了大半幅地图了。是不是,叶朗星?”  “我可没说过。”叶朗星耸肩笑道,“我本来是想逗初梨你玩的,万万没想到反而是端王殿下先上当受骗,这是怎么回事,端王殿下?”  王初梨笑道:“端王殿下是王公贵族,听不懂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玩笑。所以我说他太容易上当了,平时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而不自知,之所以没被过分地欺骗,也是大家给他面子,不敢骗得太狠。本质上,他还是个很单纯的小孩子呢。”  赵佶的脸一红。他引以为傲的在民间混得风生水起的经历,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充满谎言的幻影,这实在是太侮辱他的聪明才智了。他有些不满,朝王初梨道:“谁说我是小孩子,我还比你大了两岁呢!而且我……而且我其实……”  ——算上他在出生之前,在另一个躯体里的时间,他的年龄还得往上加呢!可是这话,他又不能和他们说,神神叨叨的,听起来好像太疯狂了。可是现在,这冰天雪地,妖兽幻境,好像疯的是整个世界,说出什么都不奇怪了。  “你其实什么?”王初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是不怀好意的笑,“把话说完,才是好孩子。”  这下气得赵佶不知是说完还是不说完了。而且跟女孩子较真也不太好,不放弃就是输了。于是他更气了。  然而一口气鼓到一半,忽听得有鸟类挥扇翅膀之声,伴随着鸳鸯的鸣叫,从远处飞翔而来。赵佶可是见过鸳鸯的样子听过它们的声音,他顿了一顿,向叶、王二人道:“我生活经验不足,请问鸳鸯会飞吗?”  王初梨道:“当然不会呀。”说着,她往头顶远处看去,皱了皱眉,道,“啊……”  只见有一群形貌奇异的生翅怪物,成群结队飞来,它们长着鱼的身子,片片的鱼鳞密密麻麻地反光;然而鱼鳞到了鱼鳍处,却变作鸟的翅膀,这使它们在空中四面飞行而无障碍。为首的一尾鱼张开空落落的嘴,发出鸳鸯鸟鸣的声音,整个生翅的鱼群所经之处,暴雪轰然而至,倾倒似地往下泼。  叶朗星噌地一声抽刀,刀身流畅如大雁尾羽,划破空气的鸣响是北方的归巢声。  他将刀尖轻轻一拨,随即朝天空一斜,只听得鸳鸯鸣叫尖锐地袭来,生翅的鱼群朝着他飞游而下,大雪骤然压下。  王初梨和赵佶赶忙伸手遮挡,然而这雪依旧极多,从额头到眉毛,将睫毛压垮,顺着下颌线流淌到脖子,依旧是干冷干冷的,一层一层地往肩膀上叠。  赵佶道:“叶捕头,你小心些,我们根本……看都看不清……”他说话很困难,一开口,就有雪要落到他嘴里,不是舌尖轻盈的一片,而是一大团一拳封住他的喉咙。  叶朗星道:“看不清吗?那要小心被吃掉哦。”  赵佶面前豁然开朗,原是叶朗星飞身跃起,灵变敏捷生龙活虎;他行云流水般穿梭在大雪之中,刀光如闪电,速度似疾风,不断地在他们与鱼群之间进退,上下左右挥刀,在地上在空中立在鱼身上挥刀,可谓灵活诡谲之极。一刀一条,一刀一条,被劈开的鱼身散开变作大团的雪往下坠落,而剩下的鱼尖叫着横冲直撞。  赵佶一把将王初梨推开,被一尾鱼撞出了几尺,王初梨的箭被撞得一偏,倒是朝着另外的一条鱼的身体穿透进去,而脆弱的箭身也与鱼一并散作粉尘。王初梨骂了一声:“蠢货能别捣乱吗?”  “对不起!”赵佶赶忙道歉道,“我本来以为你……”  “行了,别解释了,”王初梨冷声道,“别妨碍我,这么多的东西可不好对付……”说着,她被一口雪呛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勉强红着眼睛死盯着鱼群。  赵佶见此情此景,也是心里发憷,抬高声音道:“叶捕头,你之前碰到的都是这样的怪物吗?”  他听到叶朗星的声音:“当然不是,我也是从没见过一次就来这么多的,真是见鬼了!我根本……没时间找到它们‘本体’。”  ——咯噔。赵佶心跳停拍,暗自叫道:糟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还真是有些糟糕。叶朗星因为刚才和他说话的功夫,略微地出了个神,于是一条鱼顺利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飞到他背后数十米处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冲刺而来,王初梨只觉头顶一凉,抬头看见一条鱼疾速撞过去,这一撞后果不堪设想,她立刻大声提醒道:“从后面来了!小心!”  “多谢。”叶朗星立在一条鱼身上,一转头看见这一颗沉重的炮弹似的东西,赶忙纵身一跃往下跳,跳的时候不往转身举刀格挡以备不患,果然,嘭——怪鱼撞在他的刀口上,撞得他的刀身颤抖呻吟,刀柄更是震颤不止,震得虎口疼痛出血,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然而他很快就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他需要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在他抵挡这一条鱼的时候,四面八方的鱼忽然都离他而去,而在此时此刻,都从远方冲过来撞过来,就像是大型的绞肉机,非要将他顶个稀巴烂不可。  叶朗星难得地感到心里发虚。他一下子没有了对策,他想不到这些幻觉的产物,愚蠢地照着指令行动的非生物,竟还会使用“阴谋”。——怎么办啊?叶朗星,怎么办?  在他头脑飞速旋转之际,赵佶突然道:“‘风’!要‘四面八方的风’!”  叶朗星一惊,但随即立刻就选择了信任赵佶,精神力高度集中,将刀身飞速旋转,轨迹如彼岸花瓣,而身子也随着刀的速度转了一圈,立时,脚边的雪飞扬而起,变成围绕着他身边的气旋,如咆哮的巨蛇拔地而起,朝着群鱼张开巨大的口,一口将它们吞没。风,四面八方的风,叶朗星的石羽刀风如同大雁挥扇翅膀,大风起兮云飞扬,群鱼撞到风壁只上,微微一颤,身体的什么地方仿佛裂开一个小口,咔啦咔啦呈现一条直线碎裂至全身不可抑制,下一个瞬间它们就化作白雪跌落在地,扑扑地堆了七八层,而鸳鸯叫声渐渐变轻变少变细小,终于消失了。  赵佶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手抱住膝盖。  叶朗星站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了一圈周遭的雪,朝着赵佶走过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破解的方法的?”  赵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看到这些怪鱼的布阵,就是‘鸟翔阵’的阵型,正所谓‘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审之而下,必有中伤,一夫突击,三军莫当’。而要破解它,可以用‘天覆’、‘云垂’、‘风扬’等法,而风扬阵是效果最佳的。‘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最重要的就是从四面八方召出风来,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破了鸟翔阵应该是不难。主要还是叶捕头武功高强,我也只能嘴上说说。”  “端王殿下……反应真的很快,而且很正确。”叶朗星几乎对赵佶刮目相待了。  而王初梨更是惊异,道:“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我哥哥整天保护你,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呢。”  赵佶笑道:“在武功方面,我确实是除了吹口哨,什么都不会呀!”  “那你可以试试。”叶朗星笑着指了指自己后面,道,“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你可以试试,以你所谓‘吹口哨’的本事,究竟能不能将它解决?如果可以,那就最好了……”  赵佶定了定神,道:“这就是它的‘本体’,对不对?”  叶朗星点了点头。于是赵佶开始摆开架势——他将双手一里一外地并拢,轻放到唇边,略一迟疑,扁的气流从齿间流出。  ——这乐曲声如春天的溪水一般温暖流畅纤细,柔软连绵刀斩不断;如秋日阳光温暖和煦,将寒冷一扫而空,是构成秋天的主色调。柔滑的,细腻的,滚烫的,将冰雪融化,将真相看透,是包容的广阔的,又是不可侵犯绝不容许逃避的,是活灵活现又玄妙莫测,有着自己的生命的一道光线。  最后的一条鱼挥舞着翅膀飞来,在接近赵佶的时候,它的动作渐渐凝滞,鱼鳞鱼鳃一张一合,张——合——停。仿佛是海水凝结,仿佛是空气变作透明的石头,它的嘴还在勉强动着,但它身下的雪已经不再往下落。它停滞的时候,还在努力尝试挥动翅膀,而这一下的挥扇仿佛有千钧之重,它动不了;它就这么凝固在天空中,一动也动不了。  王初梨打算上前给它一箭,叶朗星轻按住她肩膀,摇了摇头,道:“看起来,他是可以的呢。”  突然间,鱼的翅膀猛烈地扇了起来,哗地一下往上,又刷地一下往下,似乎是冲破了结界,要继续往前冲,而它距离赵佶只有几尺的距离,只消一撞,赵佶就会被撞飞出去!  “你看,还是不行!”王初梨急切地想要往前走,叶朗星道:“别急!”她回头道:“生死不是小事,哪有这么多轻重缓急——”  咔。  她回过头去。  翅膀毫发无损。  那么这碎裂的声音是从何而来?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她看见雪从翅膀之间往下坠,像是沙漏一般丝丝缕缕绵延不绝。鱼的身子无法承受着这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翅膀煽动的瞬间支离破碎。在雪流尽的瞬间,翅膀也从根部往上散作雪花往下落,羽毛消失,只余下白茫茫的雪,全都变成了雪。  雪纷纷扬扬地全数落地的时候,从地面上谈起一只松果。赵佶放下双手,俯身拾起松果,放在手里掂了掂,苦涩地一笑,道:“想不到‘本体’,竟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未免也太脆弱,太好摧毁了了。”  叶朗星道:“虽然不强,但在山中随处可见也随处可取,因而它是以数量来进行攻击。信手拈来让它成为这整体的幻觉的一部分,无异于邪恶的女娲造人是吧,大概会遭报应的。——啊,还有,端王殿下,恭喜。”他展颜笑道,“你的力量在对付这些幻觉的方面,非常强大。直接摧毁‘本体’,可比我们这些用肉眼来寻找,去阻挡的人,要来得轻松得太多了。照现在的情况,王大将军根本没必要保护你嘛。”  “可别这么说,没有他保护我,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几回了。还有,叶捕头,也非常感谢你。初梨妹妹也是……”赵佶诚惶诚恐地倒退半步,道,“这个‘手埙’,也是我师父教给我的。我师父是飞魍,是华阳教的成员,也许和这个有关吧。”  叶朗星眼中闪光道:“啊,飞魍啊,我听说过……在许久之前的大案里,他必须留有名字。他很厉害。你是他的徒弟,那么有这样强悍的技能,也不奇怪了。”  赵佶笑了笑,道:“他没教我武功,反而教了我这个,倒也奇怪……不过,如果你想调查他的话,现在可能不行了。他已经在天牢中过世了。”  “啊……可惜。节哀。”叶朗星笑道,“不过也无伤大雅。一是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二是他的存在早已被抹去,我们是不允许调查关于他的事情的——这是皇宫的‘秘密事件’,不过,在民间倒是有不少的传说了。传说就让它是传说,也算是不错的结局。来,端王殿下,初梨,就快要到山下了。”  王初梨往前跟了几步,警觉道:“天牢?是哥哥去的天牢吗?”  她机敏漂亮的眼里的情绪异常紧绷。  赵佶正走着,随口应道:“对,就是王大将军带着我逃出去的那个天牢。”  “唉。”王初梨摇头,轻声叹道,“去那种地方待过,哥哥这辈子的晋升可有点困难了。”  叶朗星一听这话,很奇怪地看着她:“王大将军都……做到大将军了,还有什么可晋升的?”  王初梨瞪了他一眼,叶朗星立马低头闭嘴,并且为自己的不上进和无知深深忏悔。  赵佶则是微微一怔,笑道:“别担心。王大将军帮过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的。”  “好。”王初梨点头道,“那你答应我,你可千万不能死。人一死,他的承诺和说过的话,就全都作废了。我真的不想再看见有人过世了……”  “我记在心里呢。”赵佶想要摆脱这种沉重的氛围,活泼泼地往前蹦了几步,道,“等到走出了这个迷宫,也会记——”  嘣!  他的额头磕在坚硬的冰壁上,之前走得非常顺利而完全没有想过前路会有障碍的他,终于又想起了叶朗星说自己是随便走走的。他再一次怀疑起他来,而且吃亏的居然是他自己。他捂着脑袋上气不接下气道:“这条路不是死路吗?叶捕头?”  “什么死路啊。”叶朗星悠然道,“这是最快能够抵达山脚的一条路,也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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