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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隐隐轻雷 1

汴京异闻录 时亦逢 10107 2024-05-28 01:58
  “是个有情有义守信的人。”王初梨拂掉地面的一点尘屑,道,“他果然来救你了吧。”  陆时萩轻笑道:“是呢,还把我买走了。”  王初梨抬了抬眉毛:“买走?”  “是呢,把我的整个人,以不低的一个价格买去,变成了他的——战利品?”陆时萩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眼中含笑,抬头看着她,发现她早已盯着自己,自己晚了一步,不禁转过眼,看向了别的地方。  王初梨一手托腮,脑袋歪在手掌心上,另一只手搭在两膝之上,可以看得出她身材曼妙,胸丰腰细,两腿交叠时高度接近肩膀。加上她的眉眼五官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地上翘,使得她的灵动的美中溢出媚态,美艳娇媚像狐狸——被她多看一会,再坚硬的心都会融化一半,她一眨眼,再黑暗的夜空都被星星点亮,所谓红颜祸水,或许就是她这样的甜美又明艳的样子吧。  “这么说的话,你是,娈——”  噗嗤。  意外地,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笑起来——那是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的兴奋。然而她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这样的表情,于是立刻收敛了笑容,倒不是怕不礼貌,只是出于担心让别人不高兴了,这个故事也就不能够继续听下去了的担忧。心思细腻的人也未必有同情心,她王初梨娇蛮任性,管别人下一步是想去南北东西,但是不能断绝。  她手腕挡在嘴前,清了清嗓子,道:“抱歉。”  “没关系,你道歉做什么?我就是啊,是娈童,是男宠,是面首,是一个玩物。”陆时萩微笑的表情在明暗交叠之中显得更浓郁清俊,是一个完全丧失了脾气的,碰到了任何事情都是笑眯眯的好奴才。  只是太礼貌太唯唯诺诺,看起来就有些疏远,让王初梨以为他是在发火,于是一股怒气也上来来了:“我问一声怎么了,不愿意告诉我,那就别说。”  陆时萩经历过好几个脾气古怪的主子,对于莫名其妙的发怒也习惯了,甚至能够揣测出对方的意图,于是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啊,没有的,王姑娘。我说过要如实告诉你,就不存在发脾气的事情。我真的从来不发脾气,不信,你打我一下嘛——”他伸出手去抓王初梨的手腕,硬掰到自己的脸旁边让她打自己一下,王初梨用力把手抽出来,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你干什么啊!”  打了这一下之后,王初梨也愣住了,她扶着手腕,盯着陆时萩微微肿起的半边脸,突然失笑道:“我还真的打了!叫你碰我!”  陆时萩扶着脸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看看,都说了你要打我,让你打我还不肯,非要重新自己来一下,你这不是在欺负我吗?”  王初梨扑过去,掰开他的手,用力甩在旁边,道:“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陆时萩难得用了一句短句。  “你可真没意思。”  “我……”陆时萩嚷嚷起来,“不就是少说半句话嘛,你怎么能否定我这个人呢?我要是真打开了话匣子,还怕你嫌我太吵不要听呢!”  “行了行了,还是把你的话匣子关上吧,别说些有的没的,我见识过了。我只想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王初梨托着脸笑道。  “好好好。”陆时萩无奈笑道,“我继续说,这回我可认真说了啊。在我醒过来的时候……”  陆时萩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张柔柔软软的大床上。  他眼珠子往四周瞟,看见头顶的床架。他四海为家,许久没有见过屋顶,不料在这里,连床都有顶。床身以紫檀木制成,榫卯精密,坚固牢实,四周镂雕出飞鸟走兽和龙的奇巧花纹,外部开一大洞,四周有立柱支撑,挂着纤薄纱帐,纱帐上洒满珍珠宝石叠合成层层叠叠的花的形状如漫天星辰,夜晚的凉风一拂,便如同浪花一般轻颤起来,仿佛跌落深海成为其中的一尾鱼。  凤纹绣丝衾柔软丝滑,围身度日都只觉软如狐腋。深秋的芦花填充进去,再染作深金色,如坠云端。比起曾经的冷似铁的布衾,这简直是,啊,天上人间。  在记忆中他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床。他也很高兴自己还活着。  他动了一动,腹部传来了穿刺一般的疼痛,像是那一道雷的余韵,依旧不依不饶地要和他的身子过不去。他有一种虚弱的感觉,冷汗一直粘在额头上温温的湿漉漉的下不来,似乎是体内所有的水都被排干了,化作包裹身体的薄薄的一层,是他最后的一点苟延残喘。  他想擦汗,想喝水,想从这里下去。他抬起手——可是他的手抽不出去。他顺着自己的手臂往下看,赵伸趴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就这样跪在地上睡着了。陆时萩还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一个成年人。他皮肤雪白细腻,长发乌黑地披在脸畔。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眼睛合起来是一条轨迹优美的弧线,眉毛鼻子嘴巴都是秀气清俊的样子,使得他的整个人都有一种温温柔柔的月光般的气质,这从陆时萩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  至此,他彻底地确信自己是获救了。  但即便如此,他对于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的行为依然感到不适。趁他没醒,他一把将手抽出来。不料这一抽手,对方反倒是一下子惊醒过来了。双方面面相觑,各自微微地吃了一惊,陆时萩往后倒退至靠到墙与床的夹角处,退无可退的样子,像是好几次被人打的时候,他无助地躲在墙角抱着头,任凭他们拳打脚踢。  他习惯性地抱头,但是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会打他,于是手放上去又拿下来,被赵伸一把抓住手腕。  “啊,你醒了?”赵伸看着他,眼神温柔,语气里透出不可抑制的喜悦,似乎这是他所遇到的最大的一件好事了。他温柔的眼睛里有隐约的忧郁神色,似乎一直以来他都不很快乐的样子。他试探地问他——一个皇子,小心翼翼地问一个刚捡回一条命的小乞丐,“小萩,对吧?你……要不要喝水?”  陆时萩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要……”  因为昏迷了很久,所以喉咙是干涩的,说出的话像是撕扯声带,发出疼痛的声音。  赵伸立刻转头朝外说了声:“柳梢,倒杯温水。”  很快地,一个妙龄女子走进来,身穿印花彩绘山茶对襟褙子,身材纤细曼妙,手中端个犀皮漆器圆盘,上有两只繁缛富丽的龙凤纹浮雕八棱金杯并立,杯上镶嵌翠玉琉璃。她俯下身,将托盘里的两杯水取出,放到床头柜上,道:“这孩子醒了?”  “醒了。”赵伸抑制不住满脸的喜悦,“柳梢,你怎么倒了两杯水来?”  柳梢笑着点了点陆时萩:“殿下在这待了两天两夜,难道就不用喝水了么?”  “我不渴。”赵伸笑道。  柳梢的语气不容拒绝:“您那盆花都得三天浇一次水呢。”  陆时萩道:“姐姐好漂亮啊,是四皇子大人的妻子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伸,只得按着以前的习惯叫大人。他的声音有着几日不进水的沙哑。听到他这一句,两人都惊讶地转头看他,然后柳梢噗嗤一笑,掩嘴轻声道:“我可高攀不起。”  柳梢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嘴里的虎牙。她一眼看上去就是西域的美人,然而是个没有攻击性的,内敛的西域美人。她有着温柔妩媚的五官,眉毛不浓,而眉形如柳叶,眼睛灼灼有神,透着硬朗的英气,鼻子嘴巴都是秀气的样子。若说她有什么缺陷,那便是肤色略暗沉——倒是赵伸,反而还比她白了几分。可她依旧美得惊人,美得像是旧得发黄的纸上画出的美人。美人并不会因为一点脱离轨迹而失去魅力,只会让她更有辨识度。  “怎么会呢……”陆时萩道,“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  这句话他说得算是非常恳切了,而且因为是真心的,说出来也特别舒服。是心上舒服不是身体舒服,他越说越虚弱——啊,水。  “怎么可能。”柳梢笑着起身,道,“殿下记得喝水啊。”  赵伸无可辩驳,只得笑道:“好,我喝就是。”他拿起一只杯子,又想了一想,道,“我待会喝吧。先让他喝了,他都快渴死了。行吗?”  柳梢笑道:“殿下是主子,我哪里敢说不行?只是看殿下一见这孩子,简直魂不守舍,整个魂都模模糊糊地飞到天上去了,担心殿下这几日茶饭不思,营养不良呢。您能照顾好自己就好,别太过火伤身。”说罢,柳梢转身推门而去。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赵伸想不想喝水不知道,陆时萩是想喝水想疯了。他一坐起来,很快地感觉到头痛,痛感蔓延到眼睛,他粗喘着闭上眼睛以图缓解,然而抵不住身体燥热难受,看到水简直是见了救命恩人,当然面前的这人也是救命恩人。他满眼只有这一杯水,两人又说话说了这么久,他光是插一句嘴就没有力气了。漂亮的柳梢姐姐一走,他立刻伸出手去拿水。  赵伸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忙把水递给他:“呀,不好意思,快喝吧……”没等他说完,陆时萩就把杯子抢了过去,咕咚咕咚三口喝完,又嫌不够,目光瞟向床头的另一杯水。赵伸知道他已经没事,松了一口气,笑着把水拿过来。  “慢点喝。”赵伸道。  结果陆时萩还是咕咚咕咚三口喝完。等他喝完,才抬起头,似乎眼神都变得明亮了些,整个人活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居然活着。”  赵伸笑道:“你当然活着,你活得好好的,还会活得很久很久呢。”他打开床头柜下的抽屉,从里面拿起一张纸随手折了折,淡淡道,“一口气喝了两杯,你知道这里面泡的是什么吗?”  陆时萩道:“啊……我只觉得这不是水,比水多了些甜味。这是什么呀?”他低头去看杯子,杯底黏着一片长长的橙红色小花瓣,在仅剩不多的水中漾开鲜艳的颜色来。  啊,他知道了——“是胡萝卜丝!”  “什么?”赵伸笑得肚子都疼了,“也行,也行。是挺像的,我还没想到呢。是藏红花。”  陆时萩喃喃重复道:“藏红花?”  “是一种花,有凉血解毒、解郁安神的功效,对你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赵伸温言道,“你昏迷了两天两夜,你知道吗?”  陆时萩惊讶道:“两天两夜?这么久了吗?我是病得很严重吗?”  赵伸点头道:“中了剧毒,我险些以为你……你现在醒了就好。”他摸摸陆时萩的脑袋,“你休息一会,在给你准备吃的了,别急。”他打了个呵欠。  陆时萩点点头,想了想,道:“谢谢赵伸大人救我,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赵伸笑道:“说什么谢呢?是我自愿的啊。你还要休息一会吗?”陆时萩摇头,他便扭头朝门外道,“柳梢,准备两件干净衣服,带他去洗个澡吧。他不想睡了。”  柳梢的声音传过来:“知道了。”  “四皇子大人,你们是把我的衣服洗干净了吗?我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  赵伸歉然道:“没有哦。你来时候穿的衣服实在是没法修补,只好扔掉了,给你买了几件新的。”  陆时萩赧然道:“啊,那真不好意思。”  赵伸笑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随便吃用就是。”  陆时萩犹豫道:“多谢大人。大人……”  “怎么了?”赵伸看着他。  “我爷爷怎么样了?”  “啊,他好得很,别担心。你要回去看他吗?”  赵伸似乎不愿再细说下去。  觉察出哪里不对,陆时萩思考了一下自己之前和爷爷说过的话。既然他活着,那么他所说的那个计划应该是实现了。贵族即使是只砸下一点小钱,都能把穷人淹死吧。  他是被卖给他了,不知道以什么样的一个价格,但应该是谈妥了。  他能值什么价钱?  于是陆时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不用了。爷爷好就好,我跟着四皇子大人!”说了还不够,他伸出双臂抱住赵伸的脖子,往他脸上蹭——“四皇子大人,就是我最亲最亲最亲的人啦!”  赵伸一下子愣住,而且前所未有地耳朵泛红,以至于有些紧张:“好,小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家的一份子啦。你要不要跟着我姓赵啊?赵时萩,听起来也不错。好不好?”  陆时萩跳回床上,点头道:“好啊,姓赵的话,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对,你说得对。没有人能来欺负你。”赵伸把陆时萩抱到膝盖上做着,笑嘻嘻地看着捏着他的脸蛋,略有些得意地道:“至于我呢,我叫赵伸,是当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但因为前面几个哥哥都没了,所以到现在为止,我是最大的一个呢。”  柳梢拿了衣服进来,温温柔柔地冷笑一声:“殿下又在乱想些什么呢?哎呀,真是偏爱得很,我跟了殿下这么久,怎么至今还是姓柳?”  赵伸笑道:“柳梢多好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垂柳依依,美不胜收,和你多么般配啊。更何况,谁规定柳一定是个姓,以柳为名的人也不少哇。柳梢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然可以姓赵。”  柳梢想了一想,歪头笑道:“算了,赵柳梢太难听,我才不要姓赵呢。这孩子姓陆多好,还是一个有意义的姓,换成赵只有俗,还像个女孩,到时候出点什么事,还要被殿下拖累。别让他改姓了吧,啊。”  赵伸似乎很听她话的样子,只笑着道:“好啦,我随便说的。柳梢,我可没那么容易垮台!”  柳梢笑道:“跟着殿下不得每天提心吊胆,何况殿下又喜欢随便带人回家……殿下实在得小心着些,可别让别人盯上了。”  赵伸伸了个懒腰道:“我知道,我知道。”于是陆时萩还是陆时萩。  柳梢皱眉道:“殿下,您该睡了。”  赵伸笑了笑:“行啊,我待会就在这趴一会。”  “自己的床不敢睡,天下奇闻。”柳梢笑着牵起陆时萩的手,道,“跟姐姐来,姐姐带你去洗个澡。”  “我不喜欢……”  “怎么能不洗澡呢?”柳梢想了想,灵机一动道,“乖乖洗完澡,就可以吃饭了哦。”  陆时萩一下子被吊起了精神:“好啊好啊!姐姐,我们快去吧!”  赵伸笑道:“你可真有办法。”  柳梢道:“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赵伸挑了挑眉毛:“难道我就不知道你要什么了吗?”  柳梢笑着离去。  在氤氲水汽里,陆时萩泡在大木桶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柳梢姐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柳梢拆开一包材料,边往水里倒,边道:“嗯?你问。”  “你知道我爷爷怎么样了吗?”  “你爷爷呀……”柳梢暧昧地笑了起来,“他过得很好,他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放心吧。”  陆时萩道:“柳梢姐姐,你和四皇子大人都让我放心,这样我反而觉得不放心,是不是他和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柳梢愣了一下,惊讶于他的敏锐,问道:“你真的要听?”一说出这句话,她突然觉得不得不说,无可挽回了。  陆时萩忙道:“我要听!”  到手边的机会,岂有放掉的道理?  王初梨大声感叹道:“我的天哪,陆时萩,你怎么这么会贴?知道自己被卖了以后,一开始你就对那个四皇子信任满满的,不应该先因为不能再和爷爷相见而难过得哭出来吗?”  “大小姐,世事哪有你想的这样,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陆时萩苦笑道,“我不这么做的话,怎么活下去啊?”  “听你说的,他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他喜欢我……这有什么用吗?喜欢并不是好事啊。很久以前,在春秋时候,卫国大夫弥子瑕深受卫灵公宠爱。有天,弥子瑕在果园里陪灵公游玩,他从树上摘下一个桃来,咬了一口,觉得甘甜可口,非常好吃,就立刻把剩下的递给卫灵公吃。卫灵公夸奖他说,弥子瑕对我太好了!自己认为是美味的东西省下来舍不得吃,而给我吃。可是等到后来,灵公不再喜欢弥子瑕,给国君吃剩余桃子的事就都变成了他的罪行了,并因他此而受到了惩处。所以,在任何时候保持警惕都是必要的。尤其是被卖给别人之后,生死权力就全都在他们的手上,他们一旦不高兴了要杀你,你可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纵使他能喜欢我一时,他能喜欢我一世吗?”  王初梨道:“这么说来,也有道理……可你是怎么欺骗自己去这样对他的?你没有一点自己的情感吗?”  陆时萩道:“我的所有情感,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连你爷爷也是吗?”  “我不知道……”陆时萩道。  “怎么了?”  “毕竟,把我卖给四皇子,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至于能卖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啊。”  “这样啊,我明白了。你好像有点惨呢。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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