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的许冬荣,在许姓老者说话的时候,她恰好用箩筐装着蔬菜,去离这儿不远处的井水边清洗。 父女两人初来乍到,各样的生活家伙什也没备齐,平常烧水、洗衣服、洗菜等都是去外面的水井旁。 听到许姓老者这般说,赵阙再三思虑点点头:“老先生,赵阙的前程飘忽不定,若是有个安稳的日子,赵阙即便不打算迎娶许姑娘,一样为她张罗好,不必再在江湖上走南闯北、颠簸流离,老先生也能有个好日子。” “哎,我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了,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初次见你,看你面庞风尘仆仆,目光中藏着少许焦躁,便知你肯定有急事。我所说不错吧?”许姓老者问道。 赵阙抱拳认真道:“老先生一语中的,姜的确是老的辣。” “哈哈……你话外的奉承,我坦然接受了,小子,陪我这老家伙,吃几杯茶,我再带你走。” “在下,却之不恭。” 茶是粗茶。 茶壶、茶碗看样子是用了不少年的老物件了,但无半点茶垢,洗刷的干干净净。 许冬荣挽着箩筐回来,清洗过后带着水的菜,自箩筐的底部滴落到地面。 她踮脚向屋里看了眼,见赵阙还在,才放下心,蹲在庖厨边,将蔬菜的稍微烂点的叶子和根给择掉。 “江湖啊,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你的是什么,或许是天大的机缘,又或是深渊万丈,每走一步,战战兢兢,半点不敢一脚大步迈出,踩着地面还好,若是一脚踏空,可就万劫不复了。” 许姓老者眼神恍惚,继续以长辈的姿态说道:“就说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陈悲璨吧,而今估计半座江湖都知道了,他连杀万剑山庄不世出的长老董辽,以及落雁堡赫赫有名的堡主范狄,此等天骄自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是我们这些勉强能在江湖活下去的人,就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赵阙,我是过来人,知道江湖的凶险无处不在,就算眼下和你把酒言欢的人,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多少大门大派的天才,学成一身武艺行走江湖,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前辈教训的是,在下往后行走江湖,必定步步落到实处,绝不贪快冒进,对嗟来之食,看也不看一眼。”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不错,咱们行走江湖的自该有一股子傲气!” 赵阙拿起茶壶为老者斟七分茶水。 “哈哈……赵阙,我是越看越喜欢你,恨不得把你留下来当女婿。”许姓老者大笑。 赵阙以茶代酒,敬他道:“许姑娘美若天仙,又熟稔生活,如果能娶她,实在是赵阙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姓老者权当赵阙客套,并未往心里去,然而,他想要让赵阙当自己的女婿,却是实实在在的。 吃了几杯茶,许姓老者舒展了下手臂:“走吧,咱爷俩出去散散步,稍候回来喝酒吃菜。” 他声音故意说的大,使得庖厨里的许冬荣听的清清楚楚。 赵阙站起,恭敬地行了个揖礼。 “冬荣,我带他们出去散散步。” 许冬荣虽然不明白,快到饭点了,为何突然要出去散步,但依旧应声道:“爹,快点回来,马上就要做好了。” “放心吧,刚才我向赵公子好一顿吹嘘你的手艺,赵公子也是十分期待。”许姓老者笑道。 许冬荣脸红到了粉颈,轻轻的点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转身炒菜。 出了门。 许姓老者领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水井旁,有六七位妇人在洗着菜,水井有木桶,旁边修了个水池,倒上水,便能洗各种东西。 “市井烟火气,着实让我百闻不厌,这才是真实的人间。”许姓老者深深吸了下,慢慢说道。 赵阙站在他的身边:“前线的将士,就是为真实的人间而战。” “你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江湖有人传,那陈悲璨年纪轻轻的武学便如此之高,极有可能是在一线历练了许久。”许姓老者道,“我瞧你对陈悲璨这个名姓,不冷不淡的,不会未曾听说过他吧?” 赵阙笑道:“怎么会?现在荫邱城的大街小巷,只要是江湖人,皆在谈论陈悲璨,我如何能没听说过他?只是,像陈悲璨此等武学天骄,我只能仰望视之,不如低下头,好好走自己的路,省的好高骛远。” “对喽对喽,我经常与冬荣说,她尽管有几分学武的天分,但是仍然得沉下心,慢慢的学,勤奋的练,要想登堂入室,万万不可好高骛远。看来,你把刚才我对你说的话,听进去了,没嫌弃我一把年纪了啰嗦的不行!” “晚辈不敢!” “你们还会展出那面比武招亲的旗子吗?”赵阙忽然问道。 老者扭头看着他笑:“比武招亲都输了,按照江湖规矩,深夜我得把旗子付之一炬。怎么?对我那女儿冬荣,终于起了心思?” 赵阙顿时尴尬,以笑遮掩,连说:“前辈误会了,在下只是希望前辈能为冬荣,找个老实人家,江湖水深,比武招亲招来的夫婿,也不是千般好。” “听你的,等冬荣把你忘了,我就为她找个老实人。”许姓老者哈哈大笑,“是了,我的名字叫做许思夜。” 许思夜三个字在江湖上还是有些知名度的,人称“山下豺狼”许思夜,又唤作许四爷。 赵阙对江湖人和事一问三不知,仅仅抱拳道:“在下这便走了。”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许四爷意味深长的道。 赵阙旋即招呼李鸢子跟钟逾明,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人称山下豺狼的许四爷,眼睛里有冷光一闪而过,暗暗道,若非我上了年纪,非得把你小子撕碎了不可,反而不是像慈悲菩萨一般,放你走。 回了家。 饭桌摆上了菜肴。 许冬荣乍见爹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忙问:“赵公子呢?” 许四爷坐下,为自己倒上打来的散酒,一饮而尽:“我让他走了。” 许冬荣稍呆,随即急急的向外跑。 许四爷沉沉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回到座位上:“你干嘛去?” “去找他!” “萍水相逢罢了,至于吗?”许四爷大声反问。 许冬荣不依不挠的说道:“赵公子比武招亲胜了我!” “只是比武招亲而已,又不是媒妁之言。” “爹!这可是江湖的规矩?” “笑话,江湖的规矩难道就该奉为金科玉律?规矩是谁定的?还不是人?”许四爷拿起筷子,硬塞进许冬荣的手里,“吃饭,明日,我们退了这家房舍,去青石城,等你再大些,为你找个好人家。” “可……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在荫邱城举行比武招亲?” “哼,是爹心血来潮总行了吧?” 许冬荣泪眼婆娑,她是知道自己的这位老父,动起脾气来委实可怕,便低头吃饭,不再言语了。 不过,赵公子的眉眼唇角,不断在她脑海浮现,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虽说许冬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对了,你追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许冬荣拗着性子不说话。 “说!”许四爷皱着眉头。 他在台子上,确实被赵阙的手段给惊到了,许冬荣这般天分的武夫,竟是让他一招拿下,即便冬荣如何的缺少实战经验,那也令人难以置信了。 然后,许冬荣以送剑的名义去找赵阙,他想来想去,依旧让许冬荣尝试一下,若是赵阙答应了,冬荣将来或许有个不错的生活。 即便方才,他对赵阙说的那番大道理,也是试探赵阙的城府,没想到赵阙放任他倚老卖老,又认认真真的听完。 赵阙这位年轻人,着实了不得。 许冬荣将去了诚意镖局后,发生的一波三折,一一说来,无丝毫隐瞒。 许四爷听后,不禁无意识的将筷子给折成两段,心里的惊骇久久无法平息。 “你说的可是真的?未曾有一分一毫的隐瞒?” “爹!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相信了吗?”许冬荣气道。 许四爷倒吸了口凉气,“我所想不错的话,赵阙杀我们父女二人,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他的话语方落。 李鸢子无声无息的走进屋里,放在桌子上一张大夏宝钞。 “赵先生觉得对许冬荣有亏欠,便着我送你们些路费,到了青石城安稳生活。” 话带到了。 李鸢子一步迈出,眨眼即到墙沿,之后,犹如鬼魅,生生如青烟飘散,不见了踪影,徒留瞠目结舌的许思夜父女两人。 “爹?” “半山三境,人间半仙。” “赵公子他……” “连人间半仙都是他的扈从,赵公子的身份,实在难以想象。” 许四爷万幸,适才的心思仅仅是心思!!真动了手,他这个山下豺狼,或许就成了山下土狗。 许冬荣的筷子掉地,望着远方挂在天边的黄昏,今日发生的事,恍如黄粱一梦,惟有桌子上货真价实的大夏宝钞,证明她所见所闻,尽皆真实,绝非梦一场。 到了客栈。 让小二备下上好的菜。 “客官,你听说了吗?大威镖局的陆总镖头,死了!!”小二神秘兮兮的悄声道。 赵阙愣道:“居然有此事?” “对啊,诚意镖局元气大伤,听说两个镖局发生了火并,要不是一个神秘人插手,诚意镖局早就成大威镖局的囊中物了。” “你的意思是,神秘人杀了陆总镖头!” “正是,唉,自从青石城发生了江湖大事,咱们荫邱城啊,没过几日,也不太平了,老是有江湖人的打斗,还误伤了十几位百姓。”小二摇头叹息。 “行了,我没兴趣听这些,赶紧去准备酒菜吧。” “好嘞,客官稍等。”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 掌柜抱了一坛酒放到桌子上:“客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你们慢慢品尝。” 钟逾明打开酒塞,酒香瞬间扑鼻,他赞道:“好酒!” “我珍藏多年了,你们是我客栈的贵客,自然好酒配英雄!”掌柜呵呵笑的回到柜台后。 客栈里的客人,几乎全部在谈论大威镖局跟诚意镖局的事。 “你们听说了没,那位神秘人,是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大威镖局是倒了血霉了,撞上了这么一位祖宗。” “诚意镖局的王总镖头的小儿子死在了陆韶的手里,听人提到,是在陆韶的家里调戏三夫人。哼,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死的活该。” “嘿嘿,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意镖局的金总镖头,眼下正带一众好手去了大威镖局,估计啊,金崇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凭白吞并了老对手。” “没那么简单,除了如意镖局,另外几个大镖局,闻风而动,也去了,约莫着他们还得再打一场,定出大威镖局到底属于谁。” “官府呢?” “你是外地人吧?在我们荫邱城,天大地大镖局最大,尤其是几个大镖局,连官府的老爷们,都躲之不及。” “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嗨,他们上任时就与这些大镖局说好了,互不打扰各自的钱路。当官的有他们的官财,镖局们自有各自的阳关道。甚至,逢年过节的,大大小小的镖局,哪个不上下打点?所以啊,来咱们荫邱城当官,大把雪花银根本不用愁,仿佛下雪一般,接都接不过来。” “难怪……” 赵阙听他们的聊天,悠悠叹了口气,朝钟逾明说道:“吃过饭,你修书一封,以我的名义寄给青石郡守刘井水,令他亲自到荫邱城,好好整顿一番。” 荫邱城为青石郡下辖城邑,隶属荫邱县令管辖,听命于郡守刘井水。 他又喃喃自语,怪不得吕先生不让荫邱城的镖局开到青石城,像这般乱象,市井百姓,能有什么好活路?! 李鸢子突然问道:“赵先生,你不感觉那谭业的言语,有些……有些……” “有些怪怪的?!”赵阙笑着问道。 “对!只是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赵阙道:“不必再想他的话了,至少他是谭铄的儿子。” “嗯。”李鸢子点点头,看小二端上菜肴,迫不及待地夹住块肥肉,送进嘴里。 两人谈及的谭业。 悠哉游哉的去钱庄换了些银两,一路惦着手里的钱,径直去往花楼买醉。 “哎呦,王公子来啦!快请进!快请进!红玉姑娘想死你了!身上都想瘦了。”还没进门,揽客的老姑娘眼尖发现谭业,不害臊的大声喊道。 华灯初上,粉墨登场。 人来人往,妖魔鬼怪藏于世间。 谭业快活的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丰腴的红玉姑娘,身上哪里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