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傅亚瑟正偏着头看过去,所以相当确定她的唇角的确弯了一下,似乎也不是平常那种狡黠的嘲笑。 就是一个不那么精神,很淡很轻,但纯正的微笑。 傅亚瑟突然就有些惶恐。 来利物浦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想。 他的确被这个中国女孩吸引过,还在冲动之下向她求婚,以至于收到了生平前所未有的羞辱。 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那个夜晚之后的许多个夜晚也过去了。新鲜感带来的冲动总会过去,就像辣椒对舌尖的灼烧总会过去。他已经整理好情绪,找回丢失的理智,确定了这段人际关系的正确定位。 他是熊猫饭店的好老板,理智开明,关心员工福利。一切的友善亲切只是出于绅士的教养。 只是为了证明那个晚上,她对他的评价是彻底的错误。 仅此而已。 绝不该为唇角的弧度心烦意乱。 “鱼子酱是很好,天然的高蛋白来源。”他慌慌张张按下车钥匙,手先是伸向副驾的车门,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车开上主干道,他发现自己又问了一遍她是不是感觉疲惫。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椒在后座摇了摇头,突然朝前挪了挪,慢慢开口:“你是对的,如果我能节约时间和精力,就不至于在重要的时候晃神,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不等傅亚瑟说什么,她继续飞快地自我检讨:“比赛完了我认真想过,为什么非得是回锅肉,别的菜是不是真不行,如果提建议的不是你……是不是我就不会非得拗这个劲了……” 她羞愧地把脸朝座椅之间的缝隙一埋,像是自己把自己押上了断头台。 “对不起,我不该把个人情绪带进了工作中。真是太糟糕了,这是我最大的错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傅亚瑟只觉得一股热流哽在心口。 几句话直白而认真,毫不掩饰,单纯得就像他从后视镜中窥见的双眼,黑白分明,干净透亮。 他既意外,又不意外。 甚至还有点生气:猫就是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动物,炸毛理所当然,哈气理所当然,揣手认错也理所当然,还骄傲地认为一切责任都理所当然在于自己…… 像这样把爪子收起来,大大方方露出柔软的肚皮也理所当然。 当然会让人不自觉去看她的眼睛,不自觉陷入她认真的眼神。 “我相信你是个专业的厨师。”最后,他这样干巴巴地表示赞同,“我们今后至少还要共事五年,把之前的不愉快彻底翻篇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秦椒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是秦椒,熊猫饭店的主厨。” “我是傅亚瑟,熊猫饭店的受托人……之一。”他迟疑片刻,右手握拳伸向后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等了四五秒,才有冰冷的手背碰上他的:“为了熊猫饭店!” 傅亚瑟将视线调向窗外,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他放缓车速,悄无声息地将后座椅背放斜一点儿,又将空调调高两度。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个细弱的呵欠声。 从后视镜里看去,秦椒已歪着头睡了过去,硕大的背包被她抱在怀里一起一伏。 “为了熊猫饭店。”他轻声说,伸手关上了车灯。 第105章 厨师的汤,戏子的腔 一觉睡醒,又是全新的一天。 没有人责怪她的错误,已经走马上任的店长赵杰森只是强制性给她放了三天假。 当然,她最好的度假胜地就在后厨。 第一个度假项目,就是在熊猫饭店后厨复盘锅巴肉片,将何爵士挑出的毛病修正。 为此她要先吊一锅高汤。 “厨师的汤,戏子的腔”。无论中餐西餐,高汤都是专业厨房的必备品。法文中高汤甚至直接被称为“fonds de cusine”,烹饪的基础。 川菜厨师习惯将高汤叫做鲜汤,都说川菜“麻辣鲜香”,这鲜的奥秘正藏在高汤里。尤其在味精出现之前,要给菜肴增鲜,以汤代水是最好的方式。 哪怕街头吃一碗十块钱的面,牛肉面也必然是熬了十个小时以上的牛高汤打底,肥肠面是猪骨汤底,老成都最爱的海味面就更了不得,要用鱿鱼、墨鱼、金钩、猪肉、鱼干、耗干、玉兰片、香菇等十几二十种材料熬高汤,硬生生用干货模拟出海鲜的效果。 炒菜兑滋汁,吊一锅毛汤足以。这也是最简单的一种高汤,只需要凑齐材料,滚煮几个钟头,在后厨通常交给帮厨负责。 艾瑞克就是这个跃跃欲试的帮厨:“交给我!” 冷柜里那三百斤猪半身总算派上了用场。艾瑞克在老亨利的指点下砍下筒骨,又剔了些肋排和软骨在流水下冲洗干净。 筒骨要一劈两半,排骨要剔肉剁碎。艾瑞克这边才搞定,扭头发现秦椒已经剔干净三副鸡骨架。 “这就是我和主厨的差距?”男孩看看自己张开的双手,又看向秦椒,“Chilli快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赶上你的手速!” “一个字,练!”秦椒笑笑,也看向自己的手,“我在满汉楼时做过一年的水案,每天不是洗肉就是剔骨,手指一直红得像胡萝卜。” 艾瑞克吐吐舌头,又认真问:“用猪骨吊汤我明白,猪骨汤和猪肉是原配,为什么还需要鸡?” “无鸡不香。”秦椒说罢,又让他再割取一斤碎肉和猪皮,“猪皮也是一定要的,这叫无皮不稠。” “还有无鸭不鲜,无肚不白。”老亨利笑眯眯将中餐吊汤基本法补充完整,“当然,吊毛汤用不上这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