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马车早已候着了。” 　　 宫门外井然有序地停着诸多马车，是前来上朝的大臣车轿。 　　 金銮殿上的朝臣还在为帝姬之事纠缠不休，势必要陛下惩戒帝姬，皇帝大为不悦，多以沉默搪塞。 　　 巳时散朝之时，朝臣们才不甘不愿地散去，只丞相贺兰复单独留下，求见陛下。 　　 “此事当真？” 　　 “臣也只是听犬子所说，稍作查看，特来禀报陛下。帝姬回宫不久，年幼敏感，臣亦是怕陛下与帝姬产生隔阂，恐伤父女之情。” 　　 皇帝想起探子的密报，微微叹气：“这孩子……朕知晓了。” 　　 “那臣先行告退。” 　　 皇帝一颔首，思索片刻，传溥星随行：“摆驾明光殿。” 　　 太监尖利的通报传遍明光殿：“陛下驾到——” 　　 正在抄书的花朝立刻搁笔，起身去迎：“参见父皇。” 　　 “皇儿，起来罢。”皇帝抬手去扶她，花朝不着痕迹地退后，垂手退后。 　　 皇帝一愣，随侍一旁的溥星倒是面不改色。 　　 “皇儿，是在怪罪朕？” 　　 “儿臣不敢，是儿臣之过，才令父皇为儿臣私事烦扰。请父皇降罪。”花朝深深一拜，语气诚恳。 　　 “当真是你豢养男宠？再无其他。”皇帝神情复杂，溥星听了，目光转向花朝垂下的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父皇。” 　　 “你们先退下。”皇帝摆手道。 　　 宫人们悉数退下，皇帝将她身体扶正，瞥了瞥四周整齐的书案：“皇儿，你为何非要瞒朕？” 　　 “儿臣不明白。”花朝只是避开皇帝的眼神。 　　 “随朕出宫罢，朕想亲眼瞧瞧你的男宠。” 　　 “父皇！”花朝倏然抬头，“万万不可，父皇只管降罪于儿臣便是。” 　　 皇帝却不肯听，执意要同她出宫。 　　 “来人，去备轿。” 　　 溥星听闻陛下要微服出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备下常服、车轿，又命暗卫随侍，即刻封锁消息。 　　 柳宅即在城东，一路上花朝都沉默不语，皇帝也径直闭目养神，未曾出声。 　　 待下马之时，花朝便见换了一身色轻衫的溥星朝她伸出手来，腰间配玉，通身的温柔舒雅，倒似世家公子“小姐，请。”。 　　 花朝抬手搭在他掌心，青蓝裙裾扫过他的轻衫，很快下了马车。 　　 有些嘈杂的巷子里，是接连不断的几处宅子，只挂着柳、榆几字。 　　 皇帝命人去推门，花朝有些着急地拉住皇帝衣摆，为难地摇摇头：“父、父亲，还是莫看了。” 　　 皇帝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一瞥，侍从立刻推开了宅子古旧的门。 　　 嘎吱一声，杂乱的声音立即飘了出来。 　　 偌大的宅子里，挤满了孱弱的平民，人群如粥如沸，各自忙碌着，年幼的孩子聚在一旁，跟着教书的先生识字。 　　 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那些苍老的、年幼的面容转过来，惊讶地望向花朝，露出欣喜的表情同她行礼：“姑娘！” 　　 花朝默默不语，皇帝一路往前走，每一处都有不同的人群在学着做些什么，纺织，木工，铁匠，医者。 　　 这些人显然不是很熟练，从身形面容上看，也并非寻常劳工，更像长久流离失所之人。 　　 “阿朝，又何须瞒着我？” 　　 皇帝沉着脸扫过面容稚嫩的幼孩，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者。 　　 花朝只一言不发，皇帝便一处接一处地继续瞧。 　　 门被一扇一扇推开，里头的景象都别无二致，就连溥星也难掩讶异之色，落在花朝身上的目光顷刻之间便不一样了。 　　 “阿朝，自你回来便开始收留这些人了，你却一言不发，到底为何？” 　　 一行人停在宅院内的小苑里，几乎目光都放在花朝身上。 　　 花朝不曾抬头，低声说：“我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皇帝一挥手，近侍呈上一叠厚厚的当票，他接过来，举着递在花朝眼前：“御赐之物，流落在宫外，阿朝，你当掉了五十三样物件。” 　　 “你自己瞧瞧，这些收据的落款，自你能出宫开始，便不停地当掉东西，但你还不懂宫中规矩，这些宫内之物，即便当在黑市里，也足够惹眼。” 　　 溥星瞥见那些收据的落款日子，竟真是从两月之前始。 　　 “我……”花朝眼眸微睁，好似极为讶异，迟疑地接过那一沓收据，匆匆翻阅后便紧紧捏在手中，为难道：“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私自当掉那些东西。” 　　 “阿朝，难道在你眼里，父亲便这般令你畏惧，半点也不肯与我交心？”皇帝一叹，拍了拍她的手，“你随我来。” 　　 溥星适时伸手，恭敬地双手示意花朝将手中收据递给他。 　　 花朝微微颔首，将那一沓收据放在他手心，而后跟上皇帝步伐。 　　 侍从们纷纷欠身，不敢上前，只见二人并肩走上池塘边的凉亭。 　　 远处喧闹的人声隔绝许多，皇帝缓步前行，身姿是常年强撑的挺拔，花朝微微仰头，果然瞥见他发间几缕白发。 　　 花朝快步上前，扶住皇帝手臂，皇帝这才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亲厚。 　　 “阿朝啊，你回宫不足两月，朕还有太多东西未曾了解，是父亲失职。” 　　 “父皇。”花朝挽住了皇帝的手臂，“其实我只是怕惹父皇担忧，未曾想给父皇带来这般困扰。” 　　 “儿臣从前便是……”花朝顿住，有些小心地改了措辞，“不、儿臣从前在民间，见百姓流离失所，大为不忍，也深知父亲爱民如子，便想略尽微薄之力。” 　　 花朝瘦削的脸颊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儿臣无能，倒是惹出笑话来了。” 　　 皇帝自听闻她说从前二字，眼眸闪过好些不忍，拉着她的手道：“是朕无能，这些年叫你吃尽了苦头，你母后在天有灵，也会怨怼朕的。” 　　 “你是个好孩子，可宫里头、朝廷上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挑你错处。” 　　 “你做事便不能默默无闻地做，便要大张旗鼓、理直气壮才是。” 　　 “你不肯说从前，父皇替你说从前。”皇帝的眼眶中隐隐含泪：“你便在京城做了九年乞丐，是与不是？” 　　 “你过得好了，便可怜他们，想帮帮他们。” 　　 花朝不开口，极细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