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府头号大财主西门庆的升官酒,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被人给搅得不善。 看着几个嘴都张不开的俊奴,西门庆更是感到心爱的玩物被人弄坏,格外地窝火。 西门庆不高兴,自然就有更多的人没法子开怀起来,除了西门家的奴仆部曲之外,就连县衙的那些皂隶也不得安生,一个个都主动出来,要替西门庆拿住那唱道情的贼厮。 这一场乱,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人人都乏得狠了。那些与西门庆相熟的人,又向这位大财主说了不少的好话,方才一个个告辞出来。 等到这最后一班人离去,就连西门家的大宅院也渐渐变得静悄悄一片。 狮子街头,土地庙后那张不起眼的木版画,却在此刻微微一动,有人推开了画上那两道门,轻轻巧巧地从画中走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个寿眉垂肩、长须垂地的苍老道者,头上挽着一根铁簪,身上披一件粗麻道衣,手里抱着一只渔鼓。这老道人身后,又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白发青年,恭恭敬敬地将那老道人送出了画来。 老道人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你自己盯紧了这西门庆与武大郎一家。若有什么事,你也是军人出身,知道该怎么应付。” 听着这句话,青年握着自己那根黑色的拐杖,沉默地一点头。 …… ……… 浑然不知道一墙之隔外,自家已经被庞然大物盯住,西门庆早上醒来,叫丫鬟打水为自己净了面。梳洗一番后,也不到几房姬妾那里去厮混肉麻,倒是打发一个下人,将他那位至交好友应伯爵请来说话。 按照西门庆的话讲,如今这大小也是个官人了,说一句“过府一叙”倒也使得。 应伯爵来得也不慢,先与西门庆道了早,又老实不客气地同西门庆一桌坐了,将西门家什么乳饼、蒸酥、粳米枣粥之类早点吃了个肚圆。 他这里大吃大嚼,西门庆却只吃了半块乳饼就放下了,向着应伯爵叹道:“我那几个得用孩儿,一向伶俐,如今却遭了这个邪祟,弄得我面上也不体面起来。这件事,一想起来,便叫人心中老大不痛快。” 应伯爵满嘴塞得满当当地,居然还能空出地方来说话道:“我的哥啊,你也莫焦急,你那几个孩儿能伺候在你身边,我便知道他们这几个小奴才不是没福分的。既然哥在此事上忧烦,我倒有些个小见识。” 他说着,伸出手又抓了一个玫瑰蒸卷往嘴里一送,一面嚼一面道:“哥可知道城门外五岳观的潘道士?他乃是在林侍宸跟前受过天心五雷法的,用得一手好符水治病,又遣得好邪,人人都唤他叫个潘捉鬼,你差人请他到府上来。若有什么邪祟,他一来看,便都知道,等闲杂症也都治得。” 西门庆想了一想道:“既如此,我叫人到玉皇庙吴道官那里,一并讨了符来,算个万全。” 说罢,等应伯爵胡吃海塞够了,西门庆便叫了个老成家人来吩咐道:“你便与你应二爹去玉皇庙吴道官那里讨一道驱邪消灾的符,再到五岳观请潘捉鬼来。” 应伯爵点了点头,将油手在大襟上抹了两把,匆匆地去了。 …… ……… 阳谷县城不大,但庙宇也颇有几间,道观佛寺、神庙尼庵俱全。 五岳观在阳谷县城东门外,观宇不大却颇清幽。 此刻,观后小园中,一盘棋正到终局,黑白棋子绞杀不停,黑棋却渐渐有了败象。 执黑的道人头戴一顶香木琢成的五岳真形冠,轻抚长须,沉吟片刻,却突然吟道:“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 吟罢,对面执白的那青袍道人不待阻拦,就见对手大袖一卷,满盘棋子如听号令,顿时纷纷倒卷跳入两只棋盒之中,黑归黑,白归白,竟是丝毫不乱! 那青袍道人头上未戴道冠,却是绾了一对丫髻,再看那八字眉、杏子眼、络腮胡子,却不像是正经修道之人,反倒透出一股子江湖人的煞气来。 见着那长须道人悔棋,青袍道人怒道:“潘捉鬼,你这厮好没有棋品,眼看着俺就要屠了你这条大龙,你却乱了这盘棋!” 潘捉鬼听了,也不恼怒,抚须笑道:“公孙一清,弈棋不过游戏之事,你心不入局,身便不入局,自有个自在逍遥。却何必为了几个棋子,非争个是非黑白出来?” 公孙一清是谁?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入云龙公孙胜,因为他道号一清先生,所以同辈道友都以公孙一清相称呼。 只是曾经该聚义梁山的天闲星,怎么却到了阳谷县五岳观里来? 公孙胜听着潘捉鬼的话,似懂非懂,他在二仙山罗真人门下,只在那些地煞幻术上用心,却不怎么理会卜算之术。只是看着潘捉鬼这个样子,却是摇头道:“潘捉鬼,我知道林侍宸传了你邵伯温的梅花神算,又传了你奇门三式,但是窥天机、测阴阳,便有这般好耍?就当初诸葛武侯,也落一个星陨五丈原的下场!” 听着公孙胜着恼,潘捉鬼笑着摆手道:“公孙一清,你也莫要起个牙疼咒来念我。我潘捉鬼虽然略窥阴阳变化,却只看人间小事,不看世上天机。今日你我一局,起于戌时,你又偏偏坐在离宫之位。戌有狱相,又逢太常、朱雀、华盖同官爻,系有官之尊长,刑克于你。今日你必然有一桩风波,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我如是你,此刻便早息妄念,绝不强出头……” 话没说完,就见着观中小道童走过来道:“师父,应二爹来请您老去西门大官人家遣邪消灾。” 听着小道童的话,潘捉鬼一转头,朝着公孙胜笑道:“这风波已经到了小观门首了。只是西门庆这等财主人家,也不可没有鬼狐精怪、丢砖砸碗一类事,这桩买卖,我是不敢领教的。” 说罢,潘捉鬼就向小道童说道:“你就与那应伯爵这西门庆养的花子讲,为师到沧州柴大官人府上赴斋去了,半月后才回转。玉皇庙吴道官符箓高妙,叫他们去找吴道官不妨。” 小道童听罢,方才应了一声准备离开,公孙胜却站了起来,一拂袖道:“潘捉鬼你要浑俗和光,俺也随你。只是俺已修炼有成,却不信你的神算,还能算到俺的头上来。不过就是去替那大户捉妖拿怪,我入云龙又怕了哪个?” 说罢,他向着那小道童道:“你师父要当这缩头乌龟,我这师叔却不妨出个头,也替你五岳观扬个名来。过几日,还要那西门庆敲锣打鼓,送金匾来观里哩!” 说罢,公孙胜迈开大步,回云房取了随身松文剑,出去见那应伯爵。 应伯爵本来只要替西门庆物色个懂法术的法官就好,见观里潘捉鬼不在,却有这位公孙道人出来招呼,又说是潘捉鬼的师弟,他也就无可无不可,将人请到了西门庆家里。 西门庆见应伯爵领了一个络腮胡子道士回来,又见这道士身材高大,身背松文剑,威风凛凛如庙里神将下凡一般,忙叫那几个俊奴出来,一排站好,让道士诊视。 公孙胜望了一眼那些俊奴嘴上印文,摇头道:“我还道是什么新奇术法,却原来只是咒禁小术。这等术法,俺破之不难,只是贵介多少要受一点苦恼。” 西门庆听得公孙胜说得这样轻松,立刻吩咐家人摆起香案,又烧起一炉好香。 那些平素最得西门庆宠爱的书童,都将衣服脱了,只穿了一条犊鼻裤,身上都用朱砂涂抹,一个个弄得倒不像是奉承家主的男宠,反倒像是火神殿里的小鬼一般,统统跪在香案下。 西门庆先上了香,公孙胜立在香案后,拔出松文剑,临空虚虚划出一道符篆,清喝一声道:“行头及天公亦是吾师,坐头及天公亦是吾师,眠卧及天公亦是师,却看天师欲作禁吾解千禁万恶,若有禁吾反自着,急急如律令!” 咒诀出口,那一道符篆清光闪动,便有隐隐咒力涌动,笼罩了那些俊奴。只见这几人嘴上的印文,转眼间就消退了几分。 但印文刚刚消退些许,突然又猛然加深了几分,鲜红的印痕变成了紫青色,分明是咒禁反噬而回! 见着印文变色,公孙胜脸一沉,一手剑诀搭上松文剑,瞋目喝道:“吾奉帝敕,五方使者,受吾驱遣,此地有巫鬼横行不法,本方社令,持此法剑,诛除鬼贼,不得迁延,如律令!” 喝声才罢,那口松文剑上符篆清光闪动,就此脱手而出,只听得空中沉雷隐隐,剑光倏地一声破云而出,竟向着景阳冈方向而去! 公孙胜放出松文剑,方才对西门庆说道:“提刑莫怕,贫道这剑乃是本师罗真人赐下的,斩邪诛怪,甚是亏它。此剑去处,便是那施法妖贼所在,稍后便有雷响、火起,叫那妖人难逃天诛。贵府只要派人寻着贫道宝剑落处,便知贫道所言不虚了。” 西门庆见着公孙胜一剑入云,顿时对这位一清先生敬仰万分,忙上前道:“果然是位活神仙在此了。”一面夸叹,一面就打发家人摆斋食招待。 公孙胜摆手道:“贫道尚不曾降得那妖人,却哪里要提刑赐斋?” 西门庆笑道:“仙长远来辛苦,想来早斋尚不曾用过,此刻既然剑出功成,先略用些,待孩儿们回禀不迟。” 正谦逊间,公孙胜却是猛地叫了一声,“不好!” 旁人还不知道他叫了这一嗓子是为什么事,就见着平地里猛然刮起一阵狂风,带起漫天尘土,竟是转眼间就迷了旁人眼睛。 西门庆、应伯爵还有家里一伙下人,被这阵怪风刮得睁不开眼,跌跌撞撞间,连那香案都被撞翻了去。 过了好半晌,那风停了,只见庭园里树枝折断,花草倒伏,连房上瓦片都摔了不少。再找那公孙一清,哪里还找得出来! …… ……… 公孙胜虽然也被突然而起的狂风迷了眼睛,他毕竟随罗真人修行多年,手中忙掐了诀印,口中默诵护身驱邪之咒不止。 双眼紧闭间,他只觉得自家飘飘荡荡,踩不到实处,睁眼瞧去,却见身前有一尊头戴嵌珠羽冠、身披道服的神将,一手握长幡,一手持铁扇。那长幡之上,飞廉龙雀,随云腾跃。 东平府头号大财主西门庆的升官酒,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被人给搅得不善。 看着几个嘴都张不开的俊奴,西门庆更是感到心爱的玩物被人弄坏,格外地窝火。 西门庆不高兴,自然就有更多的人没法子开怀起来,除了西门家的奴仆部曲之外,就连县衙的那些皂隶也不得安生,一个个都主动出来,要替西门庆拿住那唱道情的贼厮。 这一场乱,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人人都乏得狠了。那些与西门庆相熟的人,又向这位大财主说了不少的好话,方才一个个告辞出来。 等到这最后一班人离去,就连西门家的大宅院也渐渐变得静悄悄一片。 狮子街头,土地庙后那张不起眼的木版画,却在此刻微微一动,有人推开了画上那两道门,轻轻巧巧地从画中走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个寿眉垂肩、长须垂地的苍老道者,头上挽着一根铁簪,身上披一件粗麻道衣,手里抱着一只渔鼓。这老道人身后,又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白发青年,恭恭敬敬地将那老道人送出了画来。 老道人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你自己盯紧了这西门庆与武大郎一家。若有什么事,你也是军人出身,知道该怎么应付。” 听着这句话,青年握着自己那根黑色的拐杖,沉默地一点头。 …… ……… 浑然不知道一墙之隔外,自家已经被庞然大物盯住,西门庆早上醒来依然叫来了小丫鬟打水为自己清洗净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