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乌鸦,歌颂乌鸦,乌鸦哥哥万岁。这是乌鸦第二次打断孔雀的好事了,不知道尊敬美丽高贵的孔雀陛下会不会胖揍他一顿。 待孔雀一走,茶小葱立即哭丧了脸拉着仙鹤要换房间,继续住在孔雀的寝殿里迟早会出人命。 仙鹤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她,没理会,转身走了。 茶小葱只好迎风流泪。 鹦鹉飞上来就看见茶小葱坐在崖边一脸忧郁地望着天空发呆,炽炎羽裳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身后看,像极了一只老迈的秃鹫。 鹦鹉打一开始就觉得这姑娘有意思,打架的时候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被捉来之后就变成了缩头乌龟。她要是贞洁烈女,大可以哭喊上吊跳崖……全套做足闹几回,大王烦不胜烦,说不得也肯放人了,偏生她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跟两个小屁孩混出些感情来。看得出麻雀和仙鹤这俩小家伙都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他走上去,清了清嗓子,茶小葱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没听见。靠近一点,见她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正在自言自语。 “唉,如果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就嫁了算了,反正嫁什么人不是嫁,小命最重要……可是,人鸟配,这也太重口了,我不能接受……不能……” “你跟婪夜在一起,不也是****配?况且我王比那只狐狸更加美貌,嫁给这样的人,你并不吃亏。” 茶小葱扭头看见了鹦鹉,郁郁地把脸撇开:“你当然为你们大王说话,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啊,男女在一起是要有感情基础的,就算我不害怕他,但也得让双方有一定了解才行啊。再说……孔雀他只是美貌,并不是英俊……”呃,好像重点不是这个。 鹦鹉将眉毛一轩:“美貌与英俊不是一回事?” “不是。”茶小葱依旧郁郁,“跟一个比我还像女人的男人在一起,压力山大。” 孔雀这货不仅像女人,还比她年纪大那么多…… 鹦鹉在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笑得一脸浪荡:“那我呢?是美貌还是英俊?” 茶小葱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很,猥琐。” 鹦鹉的脸立刻垮下来。谁说鹦鹉脾气好,他现在就想一巴掌拍死她! 仙鹤来叫茶小葱吃晚饭,看见她同鹦鹉两人并肩坐在悬崖边聊天,脸一沉便往回走,迎面正碰见出来闲逛的语翠。 “暮云卿!”她笑吟吟地唤他。 仙鹤的脸白得很,淡淡地道:“别叫这个名字。” 语翠嘟起了嘴:“名字取来不就是被人叫的,是你自己死脑筋想不开。” 仙鹤看她一眼,无所示。 天边的云彩渐渐降下,落下一地残红。语翠今天穿的是一件碧绿罗裙,与红霞相映,色彩奇丽,没做垂发的妆饰,而是将一头乌亮的秀发挽成了两条油亮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上衣的一双袖子收紧,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腕间挂着的两串细碎的铃铛,玲珑秀气的小脸上挂着甜腻的笑,额心中央亦缀着一小串银铃,压住了两边的碎发。 她不是最漂亮的,却是唯一的。孔雀究竟有多疼她,明眼人一看便可得知。 语翠拉住仙鹤的衣袖,不理会他的反感,继续道:“都这么久没见了,我回来了你也没个笑,好歹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仙鹤皱起了眉头:“当年你跟着妖皇走了,就不要再跟我们说什么感情,如今你回来,我王是很高兴,但不代表着我会接纳,说吧,你此番回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语翠本意同老朋友叙叙旧,却不料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怒了:“暮云卿,你吃错药了,你当我回趟娘家不行?非得这么对我?” 仙鹤亦动怒:“说了别叫这个名字!” 语翠道:“不叫就不叫,你以为不要这个名字就能抹煞你娘抛弃你的事实?你就只是个不敢接受现实的可怜虫!胆小鬼!” 她跺足飞跑出去,一路脆铃撞击,引得茶小葱和鹦鹉皆回过头去好奇张望。 语翠从两人身旁路过,冲着茶小葱一瞪眼,斥道:“丑八怪,扫把星!” 茶小葱本来只是好奇,被这样当头一捧敲得立时暴跳如雷,指着她的背影向鹦鹉道:“这女妖怪是谁?这怎么见面就叫我丑八怪!” 语翠幻化成年后的模样她并没见过,这样莫名地讨了两个称号,确实心里火大得很。 仙鹤慢吞吞走了过来,看鹦鹉一眼:“你没事做?待在这儿干什么?” 鹦鹉勾唇一笑:“蹭饭。” 仙鹤将脸一冷,掉头走了,脑后抛下一句话来:“今天没饭。” 这天下午,仙鹤果然没去做饭,而麻雀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鹦鹉一脸满不在乎地跑进孔雀窝里吃水果,茶小葱没好气地端着盘子,把熟透的果实尽数挑出来一古脑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鹦鹉抓到的每一个都是酸的,不觉将眉头一皱再皱。 “臭小子,脾气越来越大了,这样下去还得了。”他剥了个花生丢进嘴里。 茶小葱这几天都是吃仙鹤准备的饭菜,极不习惯,她拉了鹦鹉一把:“你不是会做饭么?你自己怎么不做?” 鹦鹉沮丧地说:“我是会做,但自从我把厨房烧掉一次之后,大王就在那儿布下了结界。说要是我再去,就拔光我的羽毛,所以我就不做了,反正我懒。” 茶小葱气急无语。 自从茶小葱被掳那晚之后,这朱雀殿里的就变得分外奇怪,虽然白天一切如常,但是到了夜里,气氛就会变得紧张,四下里刀光剑影游走,显然是羽族加强了防备。他们在防什么? 茶小葱自觉自己没那么重要,慕容芷才救不了她,说不定早已经放弃了。 她总觉得会有更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孔雀很忙,忙得又不见了踪影。 出门,月朗星稀,那场恶战仿佛就在昨天。 茶小葱对月吟叹一番,一转身却碰着仙鹤从回廊里走过。他的眉目平淡,一脸冷肃地托着个花哨的盘子,里边放着四色糕点。 由于不期遇到,他呆了一呆,顺手把盘子塞入她手里,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茶小葱知他话少,等反应过来,他人已走过了百余尺。 “喂。” 这里全都是清一色的羽族子民,茶小葱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才好,自从她发现这棵老梧桐树上住的不止一只仙鹤之后,就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所以仙鹤的代号就成了“喂”,麻雀小弟就成了“唉”,经常神出鬼没的鹦鹉就叫“嗨”。 仙鹤的身影顿了一顿,很是别扭:“饿了就吃,我先走了。” 茶小葱从后面追了上来:“下午的时候我都听见了,你跟那个姑娘吵得厉害……她以前也是这儿的?你们……” 仙鹤笑了笑:“她便是昨日捉摸你的那个语翠。” 茶小葱呆住。 仙鹤又笑了笑:“回去吧,这里风大,你是凡人,生病就不好了。” 茶小葱习惯了仙鹤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乍一见他笑,倒是觉得很不自在,可见那笑并非发自真心,而是带着一丝少年老成的无奈。 她站在那儿,突然道:“你想说什么吗?你想说,我就会听,我保证明天就可以把今天听到的全部都忘记,你当我是树洞也好,石头也罢。” 仙鹤怔了一会,依旧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夜间的风果然很大,好在身上这件炽炎羽裳丑就丑了点,却是冷暖两相宜。茶小葱陪仙鹤对着月光坐在一座搭建在树干表皮突起的八角亭里,此处地势甚高,可鸟瞰整个朱雀殿。 夜里很静,只有巡守的羽族发出安详的低鸣。 坐在这里,能清楚地看见云雾袅袅的温泉,茶小葱这才发现她曾经游泳的那处温泉其实只是整个温泉群当中最小的一处,远处星罗棋布,几点湖泊,或明或暗,或冷或暖,零星地散发着水气。月光之下,自有一番风味。虽然这只是千年巨梧的一角,却比山峦更显叠翠。 羽族的家园被修葺相当别致宁和,如果不是与妖界扯上关系,确是与仙境媲美。 茶小葱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认真地打量这个软禁她的地方。她之前一直被两个小屁孩看守着,想走远一点都难。 仙鹤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他素日寡言,向人诉说心事更是头一次,但是少年心性,很多过往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我有名字,我爹帮我取的,叫暮云卿……” “暮云卿……” 很像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名字,令人一听就喜欢,仙鹤,云卿,果然人如其名。 仙鹤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些犹豫,更有几分伤感。清秀的身影,在这月色之中,有些孤清之意。茶小葱不插话,只是静静地听。 暮云卿与语翠是两条道上的人,他们的出生就注定了命运的大相径庭。 暮云卿的父亲当年是羽族最强的四大护法之一,他形貌雅丽,容颜清俊,常年以一身白袍出现,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亦是永驻于羽族子民回忆里的骄傲,当年多少羽族女子追求他,都被他一一拒绝。因这羽族仙鹤一脉本有仙根,皆是天然修仙的底子,而暮云卿的父亲从懂事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努力修炼,一心求取得道成仙。然而妖族修仙,比凡人修仙要困难千百倍,光是渡劫那一关,便足以令他望而却步,他没有把握。 也因为这一层缘故,暮云卿的父亲对自己妖族的身份甚为忌惮,后来遇上了仙鹤的母亲,就更加自卑起来。仙鹤的母亲,本是仙门弟子,虽只修得了一半的仙骨,却令暮云卿的父亲羡慕不已。她并不是仙门当中最出众的那一位,但胜在个性情温婉,清丽脱俗。暮云卿的父亲与她一见倾心。 然而一百前年,凤王不知为何事与仙界决裂,突然就选择了站在妖皇一系与仙界为敌,双方杀戮不断,各有伤亡。然而暮云卿的双亲却在这场恶战当中缔结良缘,生下了他。 然而如果这是一场美满姻缘,便也不会成就今时今日的暮云卿。 暮云卿的母亲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产下了一枚鹤蛋,也就是说当年的暮云卿只是一枚蛋,并没有得到孵化。母亲接受不了这个荒诞的事实,竟偷偷抛弃他们父子一走了之。 暮云卿的父亲为了孩子毅然放弃了仙途,竭力护着这枚鹤蛋回到了羽族的居所,但是他当年背叛羽族,遭遇族人的鄙弃,风华仍在,只是地位全无,他便这样带着孩子,孤孤单单地熬过了八十余年,终于找到了孵化出孩子的方法,而暮云卿一出世,便注定是蒙着被母亲抛弃的耻辱以及身份的尴尬,他或妖或仙或人,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 暮云卿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老练懂事,却也更冷漠,后来父亲渡劫失败,被天雷劈得尸骨无存,他料理完了父亲的后事,便决意留在了朱雀殿里做了一名普通的近侍。 他放弃了父亲重振家族的遗愿,一心留在孔雀身边,为其料理杂务,说到底不过是以一个更为卑微的姿态活下去。仙鹤本身就是高贵清雅的物种,只有这样,他才能以孔雀的华美瑰丽来盖自己的锋芒。 只是没想到,随着羽族的阴气流失,同辈的羽族后代只剩下三个,也就是他,麻雀以及语翠。 麻雀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生下他就亡故了,后来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失败,麻雀便同暮云卿一样,变成了孤儿。双亲去世的时候,麻雀还小,不像暮云卿在蛋壳里憋了八十几年,憋出那么严重的心病。麻雀六岁,顶多十几岁少年的智商,可以说是整个羽族当中最小的孩子。暮云卿可怜他身世与自己相似,便予他教习一些寻常的吐纳之法,麻雀内心单纯,没有杂念,几年过去,竟也有了点修为。 而三个人之中,最特别的就是语翠。她的出现,只能说是一个意外…… “原本我们羽族分为四部,一百零八脉,这些血脉子息当中,翠鸟一族是最弱的,但是语翠不同,她是妖皇的女儿,她的体内,流的是妖族的血……而我们羽族先祖为神祇,处于仙、妖、魔三界之间……” 茶小葱听得有些恍惚,她只当这三个孩子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却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曲折的渊源。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难道说,孔雀执意要以凡人女子为后,就是因为你们的启发?” 羽族阴脉流失,侥幸存活的两个孩子皆由人类女子繁衍诞下,这确实值得一试。 “凡人素有万物之灵之称,成仙成魔皆在一念,慧极可纳百川,这大概是我王的想法。” 暮云卿并不避讳说起这个,为什么六界之中明明人类是最弱小的,可不管是妖是魔是仙是神都选择了以人的形态出现,并非只是因为人类单纯好欺,而是相形而生,是修炼的终极状态,试问哪一个妖怪不是为了修得人形而欣喜若狂? 茶小葱叹了一口气,抬头见暮云卿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不觉心中一动。 “暮云卿,你的原形是什么样的?” 暮云卿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仍有些不自然,他摇头:“我的原形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大风吹起,掀动了茶小葱身上的羽毛,她此刻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才像是只鸟,而面前这位清冷如玉的少年才是人。 两人坐在高处,并没留意一道极其纤细的影子蜇伏于暗处,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