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稀涂灵山中跑出来,语翠被鸾月追了近百里路。 追到最后,两人都有些迷惘。 明明两人的修为不相伯仲,明明两人跟这次仙魔大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明明…… 语翠指着鸾月的鼻子气喘吁吁:“端极派给你了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死心踏地!” 好处?鸾月一愣,居然有些答不上来。她出了端极灵山,就该自由了,她答应的事情已经兑现,仙门也没有再找她麻烦的理由。 做狗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继续,不论是妖皇的狗,还是端极派的狗。 于是她决定不追了。 语翠看了她好久,见她不吭气也不离开,终于有些不耐烦:“不追了是吧?那我走了!” 她走,却选了挑与来时相反的路。 她娇小的身姿就这样昂然走过,在鸾月的眼皮底下,后者心念一动,突然伸臂拦住了她:“你这是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天大地大,我想去哪还要你过问,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是我娘!”语翠的眉毛挑起来,越发精灵好看。虽然落魄,却依旧像个高傲的公主,虽然一身碧色的裙衫极其普通,却给她穿出了华贵的味道。 “你娘?”鸾月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语翠提到自己的娘亲,虽然语气是不屑地,却悄悄带了点失落的味道。 “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语翠脸色难看地拍开了她的手,大跨步越了过去。 鸾月好像突然明白她的用意了:“你想再回稀涂山,不行!那儿太危险!”她以前是九十九公主的下属,虽然不是直属,但好歹多了一层不松不紧的联系,她连自己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闲功夫去关心这个恶毒顽逆的蠢孩子。“如果你是想去救他,就更不行!”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抹狠意。妖皇最容不得背叛,他的手段,她已经见得多了,若不是害怕,她也不会抢先一步投靠仙门。 还好端极派是不排斥妖族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像奇苦这样没用的小妖也可以修仙,甚至还可以在仙门混得很好。 “就算不救父皇,我也要亲手杀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语翠气呼呼地往前,却又一次被鸾月拦住,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硬生生地唬道,“贱女人,不要逼我动手!” 她还小,语气还稚嫩,可骂起人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张口闭口的贱人,像是已经骂习惯了。 “我不是想拦你,我……只是想求你帮个小忙,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鸾月慢慢地向她靠近,语气变得犹犹豫豫。 语翠挑起眉毛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分辨这话里的真假,却不料面前蓦然闪过一道绿光。她猛地折回手肘捂住了脖子,整个人晃了晃,向前扑倒了。 接触到鸾月温暖的身子,她听到头顶一声浅浅的叹息。 “我也想放你走,但是他却不会放过我啊。”一条碧绿的小蛇蹭着鸾月的衣袖钻了进去,鸾月扶着语翠,抬头看了看天。 天大地大,她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仙魔大战,现在已与妖族无任何干系,但是魁麟做了那么多事,总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作为妖族,想混在人群中生活是很难的,特别是像她这样除了长相而一无所是的女人。 她背着语翠轻飘飘的身子,沿着官道慢慢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处人烟。 几个赤着上身的莽汉在路边挖渠,闪着寒光的锄头在日光下飞舞,鸾月怔怔地看着,有些疑惑。 路边的芦草从中传来了吃吃地笑声,那起伏抛纵的调子将她拉到了最恐惧的回忆跟前,她依稀看到自己倒在魁麟身下,咬牙装出一副迷离的模样,“享受”那粗糙的磨擦。他将她抵在床柱上,用力掐着她的腰,那一次,她的腰差点就这样被拆成片段。 妖族没有人类的贞烈矜持,但却也受不得这样无边无际的折磨,最初,她也相信魁麟是真的喜欢她的,她甚至问过他的其他姬妾,问他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然而,妖皇殿里的枯井不是假的,每天被他玩死的凡间女子当然也不会是假的。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被妖皇宠幸,自然是痛并快乐的,哪怕他是拿着皮鞭狠命地抽打,她们也觉得值得。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帝后交欢的场景,她看见魁麟温柔地吸干了婪珂眼角绽放的泪水。 她幡然领悟了一件事——她也好,其它姬妾也好,只不过是妖皇掌心的玩物,而且还都是不喜欢的玩物。人也好,妖也好,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恨不得拥有天长地久,哪怕它只是一把普通的锄头,也被希望一直不换,可以一直用…… “这位大哥,你身上有钱么?”鸾月抱着语翠,俏生生地站在了挥锄头的男人跟前。 男人初见她的颜,惊得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砸得脚趾起了好大的包:“姑、姑娘,你说什么?什么钱?” “是这样的,家里的老母亲病了,想筹些银子买药,可是……我们家里太穷,砸锅卖铁也凑不到一钱银子,就打算出来做点生意,只是我这妹妹是头一遭,她面子薄,不能应承,将事情弄砸了。”鸾月做出了娇软无力的样子,故作不经意地将语翠沉睡的小脸翻过来。 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她,果然显得落魄。于是汉子们也有些相信她的话。 不毒不辣的时候,语翠很安静,她继承了羽族的绝世容脸,这五官一长开,更有种倾国倾城的妩媚。 原本鸾月就是妖族的美人儿,如今加上个妖族的公主,直把这些凡夫俗子眼睛都看掉了。 “姑娘是说,只要一钱银子?这一钱银子是怎么算?是一次还是……”听说城里头这样的姑娘出来唱个小曲都有二十两啊,男人们激动地围了上来,芦草丛中痛痛快快地跑出了一男一女,那女的一边掖着腰带,一边哧溜一下挤上前来。 “啊哟,这样俏的姑娘,才一钱银子,这位妹妹,你不是诓我们的吧?哈?” 村子太穷了,好些汉子找不到媳妇,只能在村里胡乱睡,如果只是一钱银子,还真是划算,只不知道这小丫头身子弱,受不受得住。 鸾月凄然一笑,道:“姐姐你看,我也是无计可施,妹妹她不愿意进那种地方,所以气晕了,我就想着寻个好些的人家,好好待她,有吃有喝,也就差不多了。一钱银子,只当是过门的聘礼……”她低眉顺目地演戏,倒真把这些朴实的庄稼汉哄住了。 “好,一钱银子就一钱银子,我们村子里虽然穷,可一口薄粥还是供得起,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汉子们眼睛亮闪闪的,就像青楼里的爷儿看见了花姑娘。 鸾月从来未尝从魁麟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他总是笑若无骨,等着她们自己贴上来,他总是那样高傲,甚至吝于表达一分半毫的柔情。如今鸾月才知道,魁麟只是将她们当工具,并没有半点的感情,甚至连合欢的念想都是被莫明的心绪逼出来的,印象中,魁麟与婪珂吵了架,就势必会折磨她们这些可怜的小妖…… 村子里果然很穷,老人们连买棺材的钱都拿出来了,才凑出一钱银子。人类,果然生活得很辛苦。 鸾月拿了银子,手指在语翠身上拂了拂,封住了她的法力,这咒法或许撑不了太久时间,不过她不在乎。 也该让这丫头尝尝男人的滋味了。 想了许多狠毒的说辞,都被压回了肚子里,她回头看了看语翠熟睡的模样,慢慢地退出了屋子。 她想着,从这一刻起,她就与妖皇没有半点关系了。 村子里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她站在田埂上,听着风吹树叶的哗哗声,神情恍惚。 她突然记起自己那可怕的第一次,她是蠢到家了,才会选择一头巨蛇来玩**,害她痛得三天下不了床,躺在被子里直发抖。妖血流了一被子,被同族的姐妹们笑了一个月。那头巨蛇再想来找她时,她自己就晕过去了。 真的是个噩梦…… 语翠她,究竟也只是个孩子。有个爹也等于没有。 由己推人,她才不相信魁麟爱过生下语翠的羽族女子。因为爱着,就不会轻易让她死。 “钱不要了,将妹妹还给我,至于娘亲,我管她去死……”她回转身子进了村,一脚踢开了洞房门,抖下衣袍罩住了不着寸缕的娇小胴体,大步冲出了村口。 而那可怜巴巴的一钱银子,划过一道银色的虹之后,就没入了身后的门板里。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妹妹”追要回去,一路扛着,向西。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再让语翠去见魁麟,不能让自己再度落入那个男人手里。 入夜的时候,她走进了一间灯火阑珊的歌舞坊,坊间挂着四个字,仙曲牌坊。 又卖笑,也卖香,挂着仙神的由头,还立着可笑的牌坊。 立在门口,立即有人迎了出来,但一见是她,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 “我这仙曲牌坊可不收来路不明的姑娘。”一声清吟从门中飘出,环佩乱响后,庭中露出了一张美艳芬芳的脸。 两人四目对视,几乎同时一愣。 “是你?”鸾月迟疑片刻,带着语翠进了门。 “原来是故人。”仙曲牌坊的主人笑了笑,挥退了左右好事的看客,引着鸾月向里间去了。 “馨莲,你……为何到了这里?”好不容易从妖群中脱离出来,馨莲却放着那逍遥日子不过,偏生爱在这红尘烟柳中打滚,白白顶了朵旷世莲花的美名。 “大隐隐于市,就那样简单。”馨莲像是没看见她怀里的人,点着桌子落了坐,斥退了身边侍伺的人,才幽幽地一叹,“千狐洞的结界打开了,可是因为有青丘国重兵把守,你我都回不去妖界,想在这人间活得自在又不被仙门找麻烦,就只有这样的法子了。我等以身伺人习惯了,也只有这点本事,凡间与我们妖族不一样,女子抛头露面,还不如迎门卖春。你也知道,伺候凡人,比伺候陛下要轻易得多。”她的眼睛里亮亮的,生动得美艳,仿佛一生如此,处处生机。 然而,以身伺人……便是她今后要操持的活计。 “我想到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是你。”鸾月静静地看着她,见其眉宇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湄,更是羡慕,这些个姬妾之中,少有人会像她这样通透,想起来,馨莲一直是她们当中最沉稳的,如果魁麟还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也都留给了她。 “不枉你我姐妹一场,就此住下吧,反正你也没想要去哪里,不是吗?”馨莲笑着指了指门外探头脑的男子,又道,“如果喜欢,每天可以留些给你,不过可不许练那害人的东西。” 鸾月脸上一僵,怔怔地道:“什么害人的东西?” “你不知道么?陛下……原不必如此待我们的,他自己也不想,只是着了御华派那老贼的道,练了那阴阳采补之术。” “阴阳采补?你是说,那些死去的姐妹,都是因为……”她瞪了半天眼睛,直到瞪得有些发酸,才一脸庆幸地倚在了桌边。她脱离得早,陪侍的次数也不多,能留下这条小命,多半是因为运气。最受宠爱的这位能够活下来,才是真的侥幸。 烛火下,馨莲的眸子沉静而安祥,只是一头青丝当中,隐隐地杂着几缕白发,她没有刻意地掩饰那些过去的痕迹。 不经意地摸了摸怀里少女的额头,她点了头:“既然无处可去,我就在这儿住下来吧,也好有个伴。不过接客就不必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手指插进了语翠稀松的发隙,她微微含笑。 “那九十九公主……” “她也随我一起住下,我会好好照顾她。” 第二天晨起,鸾月为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穿上了道袍。 馨莲不由得苦笑起来,原来这位昔日姐妹已经选好了路,不再踏入妖道了。 语翠的封印一时半会解不了,只会与鸾月对着干,可是鸾月却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离开,就这样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天天看着乌烟瘴气的男男女女眉目传情,扭打肉搏,她很难理解这些情情爱爱的意兴之举,脸上常常一阵白一阵红,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原来这个狠戾的公主,始终保持着羽族独有的纯真,真正是什么也不明白。 仙魔大战结束,御华派与端极派重新对峙,所有的一切就像个循环,推倒了重来,仙狐族回到了妖界,将人间通往妖界的隘口堵住了,人世间,再也没有妖皇魁麟的消息。 “鸾月姐姐,你知道么?我一直喜欢他……”有一天,语翠向她透露了心事。 “他是谁?是孔雀么?”年深日久,羽族又有了新的王者,蟠龙镇外的那棵苍天古梧再次充满了生机。谁也不知道,羽族幸存唯一的女子就依在朱雀殿附近活得风生水起。 “我喜欢他,却不能说。”语翠的眼里溢出一点落寞,良久才重又抬起了头,“新的羽族之王是谁?姐姐见到了么?” “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才十一岁,还是从世外修仙回来的,小名是叫豆豆。”鸾月拿着手里册子看了一遍,笑道,“终有一天你们会遇着的,别想那么多了,人家还等着我们去收妖呢。” 为人一世,有很多顾忌,可是做个散仙却不必,可幸的是,由了这对姐妹,仙曲牌坊终于与“仙”字,挂上了一点钩。 语翠不是变好了,而是放下了,所以她喜欢谁,也都不重要了。 羽族的孩子从来是身子长得快,脑子进化得慢,以前做过的错事,只能用修为去补。 “对了,鸾月姐姐,师父他下个月会来么?我想他带我去看看掌门师祖的墓,快清明了,在人间不是都要扫墓的么……” 羽族的寿命很长,所以心里那个蒙昧的影子存不了多久,等她记起时,那个叫魁麟的男人已经烟消云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