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金衍一夜未睡。 今夜之行,无论是平先生、那道袍高手,还有若干皇帝禁卫军,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超乎他的想象,更何况,还有一个尚未启动的惊神大阵。 这让他对皇宫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想要救李纯铁,凭借蛮力这条路,根本不可行。 水牢之中,李纯铁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树”。究竟想传达什么意思? 由于平先生就在当场,萧金衍并没有明问,所以这也成了一个谜题。 天下的树多了去。 他又是指的什么? 萧金衍回忆当时的情形,“好久没有喝酒了”,难道与酒有关?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明白李纯铁想要透露什么了。 树和酒。 登闻院中,有一棵古槐。 据说这棵树是建院之初,从泰山之上移过来的,已有千年历史。 古槐之下,有一坛酒。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萧金衍算一个。而且,因为他曾经惦记这坛酒,去偷酒之时被李纯铁抓了个正着,差点没把他打的半死不活。 他曾经问过李纯铁,对方却讳莫如深。这些年来,一直埋在古槐树下,从未动过。 他决定去趟登闻院,一探究竟。 天sè将亮,萧金衍混在出门采办果蔬的仆役之中离开北周使馆,拓跋兰若并没有阻拦。 昨夜闯皇宫之时,整个京城已风声鹤唳,城内有兵马司之人巡逻,见到可疑之人便上前盘问。 萧金衍注意到,长街之上,多了许多身怀武功的便衣,虽然看上去是普通百姓装扮,但是习武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逃不过萧金衍的眼睛。 他依旧带着莫家为的面具,路上遇到了官兵阻拦,好在他手续齐全,又住在东安门,官兵也没有难为他。 但他却知道,以后在京城要小心行事了。 登闻院在皇城以北,与皇宫隔着两条街。从外面看去,黑sè的院墙、黑sè的大门、黑sè的砖瓦,处处透着一股yīn森之意。 京城四大特务组织,登闻院成立时间最短,但在民间却是最有威慑力,由于李纯铁的强势和皇帝的信任,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大案、要案,都是登闻院办理。 登闻院直接对皇帝负责,四品以下官员,可以凭怀疑捉人,五品以下的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就连御史台那些沽名钓誉的人,宁肯骂皇帝、挨廷杖,也不敢弹劾登闻院,因为,登闻院是真敢杀人啊。 登闻院门口无人,甚至周围连住户都没有。因为这里面,常年都会传出鬼哭狼嚎声,周围百姓谁也受不了,就连平时走路,都会刻意绕行。 只有几个守卫,站在门口,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门口两只石头雕刻的狴犴,张牙舞爪,目露凶光,有些无端闯入的小孩路过,看到狴犴,都会吓得哇哇大哭。 萧金衍释放弦力,将登闻院中的情形映入识海。他幼时经常跟李纯铁来这里,所以对这个院子并不陌生。 登闻院共有六处,各司其职,除了五处负责调查书剑山之事另有处所,其余五处都在这里办公。 萧金衍探完路,躲在远处,等待夜间到来。白天人多眼杂,稍有不慎,暴露身份,以后在京城就不方便了。 他取出包裹,换了一副没用过的面具。戴上去之后,显得年轻了许多。 一辆黑sè马车,缓缓停在了登闻院门口。有两名守卫从内院出来,搬了马凳,放在马车前。 帘子打开,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 中等身材,四五十岁,国字脸,面有微须,目光矍铄。 正是温哥华。 当初在江南,他去调查黑龙压身之事,最后“死”在苏州,引起了一场官场大乱,也正是那件事后,宇文天禄在朝廷之中遭到了陛下的猜忌。 如今宇文天禄倒台,李纯铁入狱,整个登闻院都落入他的手中,小红鱼说过,温哥华一开始就是陛下安排在李纯铁身边的眼睛,从来就不是李纯铁的人。 他有些奇怪,以李纯铁的精明,又怎会看不出这一点,难道是他隐藏的太深? 这已不重要了。 他出卖了李纯铁,那就必须死。萧金衍虽不是嗜杀之人,但是有人动了他亲近之人,他也毫不客气。至于道德、君臣子纲,他才不在乎。 不过,并不是今日。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调查,不想打草惊蛇。 就在温哥华即将走入登闻院大门之时,忽然有人喝道,“奸贼受死!” 一个人影从不远处闪过,一剑向温哥华背后刺去。 有人偷袭! 剑式极为凌厉,顷刻间来到了温哥华身后,就在刺客长剑即将插入他后胸之时,温哥华身边的一个护卫背负双锏出手了。 刺客的剑快,那人双锏更快。 雨打白沙地,锏打乱劈柴。 当啷。 锏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戈声。刺客一击不中,便要离去,用锏之人怎肯退让,双锏如风,绕到他身前,将他困了下来。 两人年级相若,武功相仿,兵刃虽不同,但招式却有相近之意。 萧金衍已认出,正是登闻院四大护卫之二,传剑、传销(箫),书、剑、琴、箫四人,本是李纯铁一手训练,此刻却斗在一起,不必说,自是因为李纯铁与温哥华之争。 昨夜皇宫中,传书曾以铁箭助自己逃脱,今日又遇到传剑刺杀温哥华,这四大护卫,也终于反目成仇。 传剑一击不成,陷入鏖战之中。 想要逃离,已是插翅难飞。登闻院四处各路高手,早已倾巢而出,将他困在长街之上。 当啷! 传剑的剑被击落在地上。众人将他困在中央,兵刃夹在了他脖子之上。 温哥华望着他,道,“传剑,你可知罪?” 传剑一脸倔强,不屑道,“卖主求荣,戕杀同僚,姓温的,你又可知罪?” 温哥华脸sèyīn沉,“李纯铁背叛皇上,密谋造反,我擒他是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呸!” 一口痰落在温哥华身上,众人纷纷怒斥。 温哥华道,“四大护卫之中,我最看好你,江南一行,也带你前去历练,想不到到头来,你却执迷不悟,太让我失望了。” 传剑道,“若知道你狼子野心,当初在苏州,就让人一剑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今日之恶果了。” “我说过,我是为陛下办事。” “为陛下办事?哈哈!”传剑一脸狰狞,“你是因为做得那些龌龊事被李院长发现,才会故意栽赃,又借调查黑龙之事,陷害宇文大都督。奉旨行事,哈哈,难道乾安宫的事,也是陛下的旨意?“ 温哥华暴怒,“住口!” 啪! 温哥华一巴掌拍在了传剑脸上,他虽然武功不高,但这一巴掌力量极大,打碎了他两颗牙齿,顿时鲜血直流,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之上。 传剑还要开口,传箫上前封住了他穴道。 温哥华脸sè铁青,“将他弄到后院,锤刑。“ 传剑被人制住,押入了登闻院。 萧金衍心中满是疑窦,这传剑必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却没有机会听到,待众人进去后,萧金衍施展轻功,翻入登闻院内。 一花一草,依旧是当年的样子。 只是登闻院的主人却变了。 他小心翼翼,来到后院,传来一阵恶臭味道,萧金衍望去,只见后院之中,有数十竹竿立着,上面挂满了人头,有些才死去不久,有些早已风干,甚是恐怖。 萧金衍认出,有不少人曾是登闻院各处的同僚,有些人当年是一起喝过酒的兄弟。 此刻却已身首异处,挂在了竹竿之上。 可以想象,温哥华接手登闻院后,用了何等手段才掌控住这个黑暗机器。 他也没有料到,向来温文儒雅的温哥华,竟能使出这等血腥手段。 难怪,登闻院中的这些人,都面无表情。与当年李纯铁掌权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后院之中,有个石坑。 坑口有三尺大小,深约丈余,以前曾是一口水井,但此刻井已不在。 坑上方,有两个绞架,通过齿轮,将一块三尺粗细,一丈多高的石头吊在半空之中,就如一个石臼。 这是一个杀人机器。 萧金衍明白了锤刑的意思,心中无名火起,竟能想出这等杀人手段。 传剑被押到了这里。 他下巴脱臼,口中鲜血直流,想要开口大骂,却支吾无法出声。 传箫招了招手,众人将传剑推入石坑之中。只要一声令下,上面的巨石就会落下,将传剑砸成肉泥。 传箫面无表情,“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我劝你,你却执意不听,落得今日 下场,别怪当兄弟的无情。” 传剑露出死绝之意。 面对死亡,他反而从容了许多,他双唇紧闭,双目紧紧盯着传箫,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只有怜悯。 传箫似乎受不了这种目光,他挥手道,“行刑!” 一名属下拨下机关,巨石从传剑头落了下来。 …… 皇宫,太极殿。 今日早朝时间较往日更长了一些,除了讨论朝政之外,鲁国公对北周与大明和谈之事做了禀报,这件事进展并不顺利,朱立业下旨要在十月初十大寿之前,与北周达成和谈。朝中之人,也议论纷纷。 有人主张退兵。 神仙沟距边境太远,虽是要塞,但地势低洼,与凤凰岭隔着一块戈壁,对北周来说易守难攻,但对大明来说,却并不友好。如今北周兵败,元气大伤,一旦修正过来,必还会引发战事,大明虽然国力强盛,但连年战事,国库已吃紧,而维持和驻守部队,耗费太大,既然如此,倒不如归还,顺便索一些赔款。 有人主张驻军。 天子之威,万邦来朝。自古以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要成就天子一世之名,莫过于开疆拓土,既然是将士们用血换回来的,断然没有退兵的道理。 两派之人议论纷纷,并没有个结果。 朱立业一言未发,听着众臣激辩,心中却有了决断,但他却不会开口,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让群臣开口,然后自己来当裁判。 “鲁国公,你怎么看?” 群臣顿时住口,望向鲁国公。这件事,本来就是鲁国公在牵头谈判,皇帝把问题抛给他,他们也省心。 鲁国公是揣摩陛下旨意的高手,他知道陛下想要退兵,索要赔款,但是胜而退兵,不是天子所能说的。如果天子想战,就不会趁机用“寿宴”的理由把薛怀调回京城了。 若在平时,他肯定会直接回禀,而胜利的功劳是陛下的,退兵的决策是鲁国公的,将来有问题,那也是鲁国公的问题,陛下是不会错的。 明明白白,喜提黑锅一口。 但今日不同,因为太极殿外,还有个人等着面圣,他从群臣中走出,奏道,“启奏万岁,打仗之事,下官并不在行,所以不敢妄议。” 朱立业岂听不出他的意思,“那依爱卿看,谁又能议?” 鲁国公道,“按理说,城池是是薛元帅攻下的,由他来决议最为合适,但是,薛国公身体抱恙,未能出朝。不过,还有个人,与楚、周交战,对两国最为熟悉,不妨听下他的意见。” “谁?” “隐阳王赵拦江。” 朱立业道,“宣赵拦江进殿!” 太监传令下去,不多时,赵拦江身穿绯sè蟒袍,腰佩金刀,大步来到太极殿中。 满朝文武目光都注视在这个年轻的王爷身上。金刀入殿,整个大明朝,只有定北王薛怀和他才享有的殊荣,可见这个刚崛起的将领,如何 得陛下的恩宠,忍不住议论纷纷。 赵拦江入京,定北王牵马之事,早已 传遍了京城。这些日子来,安国公旧府的前往拜见的车马又多了起来,就连街口摆摊卖凉皮的商贩,也都看出又有一位当朝权贵住了进来。只是,朝廷文武拜谒赵拦江,门口拜帖堆积成山,赵拦江却闭门不见,不是在府中练刀,就是陪老婆、逗儿子,始终未踏出府门一步。所以当赵拦江出现之时,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 赵拦江,身材魁梧,浓眉大脸,走路龙行虎步,有几位老臣看到他时,忍不住脸sè大变,纷纷低下头,又忍不住互相对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sè。 “臣赵拦江参见陛下!” 赵拦江第一次面圣,日出之前已在礼部演礼,对于此并不陌生,他跪倒在地,三拜九叩,行臣子之礼。 朱立业道,“赵爱卿平身。” “谢陛下。” 朱立业道,“去年你在隐阳立下大功,朕心大慰,然而边境吃紧,一直没调你回京,你不会怪罪朕吧?” 赵拦江道,“臣不敢。” 朱立业道,“抬起头来!” “臣怕冲撞龙颜。” 这些话,说得很没意思,但是没办法,礼部官吏如此教的,赵拦江心中虽然不爽,却没有丝毫感情流露,心中却想,以后没事儿别来京城。 “朕恕你无罪!” 赵拦江这才抬起头,与大明天子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