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业很快?调整了心态。 毕竟是人中龙凤,万民之主,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眯着眼问,“赵卿是哪里人?” 赵拦江心中一惊。 看似嘘寒问暖一句话,但却是话中有话,尤其是在宇文天禄书房有所发现后,他也在思索,皇帝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 赵拦江在加入征西军前,曾在陈留流浪过多年,而军籍之上他的户籍也是陈留县,想必也是记载在案。至于定州的身份,除了极个别人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决定将之烂在心中。 “回奏陛下,臣是陈留人,父母是山中猎户,自幼父母双亡,直到有机会加入征西军,为陛下效忠,才有了今日。” 朱立业哦了一声,不动声色,“想不到,陈留还是卧虎藏龙之地,听说那边的奶牛产奶味道不错,不知你有没有尝过?” 赵拦江听得后背发凉。 定州土话中,牛和柳同音,当年因为这件事萧金衍还取笑过他,后来赵拦江下过一番功夫,将这个音改了过来,皇帝这句话,看似闲聊,实则是在探他的底细。 想到此,他恭敬道,“臣家道贫寒,未曾喝过牛奶。” 朱立业竖起耳朵,分辨了片刻,也不再追究,不过后面的奏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不再问他关于神仙沟退兵之事,又说了几句话,对高公公道,“宣旨吧。” 高公公上前,尖声宣布陛下圣旨。无非是赵拦江击退北周、西楚联军,战功赫赫,诫勉了几句,由于已是异姓王爷,所以又加封了兵部侍郎一职,而夫人杨笑笑、儿子赵天赐也各自给了封赏,尤其是赵天赐,封为天赐侯。此外,又赏赐京中王府宅邸等等。 在场的百官几乎在满脸惊讶中听完圣旨。那些年轻官员,眼中满是羡慕,才二十多岁,就已封王,还是从三品的大员,封疆大吏,?当今天子,可真没把赵拦江当外人啊。隐阳王将来必是前途无量,看来以后要好好走动才是。 然而有些经历过十余年官场斗的年长官员,却从封赏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才二十多岁,已是如此,将来哪里还上升的空间?等他再打两次胜仗,还怎么封赏?现在捧得太高,将来怕是跌得更惨。 至于为数不多的官场老人,经历过前朝的臣子,对赵拦江的突然崛起表示不解,尤其是看到他的相貌之后,心中难免有了嘀咕,暗中却牢记,与这个赵拦江一定要保持距离。 赵拦江没想到会有封赏,不过礼部早有交代,不得违背上意,只得叩头领旨。 朱立业又道,“如今西疆战事已定,赵卿以为,西疆边防,当采取何等策略?” 赵拦江道,“横断山一战,西楚元气大伤,尤其西楚皇帝才继位,根基不稳,应无力与我大明开战。但狼子野心不得不妨,臣以为,当广开边贸,以茶丝等易西楚战马,装备边防。” 朱立业提高声音,“若对方执意开战呢?” “西楚势力众多,派系林立,我们可借贸易之手,扶植两边势力,互相攻讦,让他们陷入内乱之中,或保西疆十年无忧。” “十年之后呢?” 赵拦江回奏,“一切由陛下定夺。” 朱立业沉吟片刻,又问,“朕想任命你为征西军大都督,不知赵卿意下如何?” 众臣哗然。 宇文天禄“死”后,征西军大都督的位子一直由薛怀代管,而朝廷也拟了即将从平南军中调派,就等陛下发旨,谁料陛下今日却提议让赵拦江担任,这可不是儿戏。 赵拦江跪倒在地,推辞道:“臣不敢。” “为何?” “臣资历尚浅,经验不足,能力有限,恐难当此大任,还请陛下三思。” 朱立业本来只是试探他一下,见他推辞,也不提此事。 接下来的朝议,皇帝显得漫不经心,临退朝之时,又道,“过几日便是朕的六十大寿,你带着妻儿一起来吧。” 说罢,高公公一声退朝,朱立业离开了太极殿。赵拦江站在殿内,百官纷纷来跟他道喜,只是这些人,他只闻其名,根本对不上号,早有吏部的人,上前给他介绍。 这些人有的来道喜,有的来套近乎,顺便邀请有机会聚聚,只是有几个老臣,在殿门之外窃窃私语,不知谈论的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朝会后没多久,有两拨快马离开了京城,一路奔向陈留县,另一路奔向定州城。 …… 萧金衍并没有犹豫,在巨石杵落下之前,瞬间来到了石坑旁,释放弦力,右手一拳击在巨石之上。 轰隆。 巨石受力向侧方倒下,拽断了两侧的木架,滚了出去。这一拳力道极大,巨石杵撞倒了十余根数在院内的木杆,一时间整个后院人头翻滚、一片狼藉。 站在不远处的传箫见状,双锏挥动,向萧金衍后背刺了过来。 萧金衍进场之时,弦力早已锁定传箫,对传箫的锏法,他再也熟悉不过,在即将接触之时,萧金衍横向一掌,架住传箫手腕,在另一锏刺来之前,猫腰踏步,击中了他后背,送出一道内力。 传箫身体一震,一道浑厚内力传入体内,他连连退出三四丈,将双锏插入地下,才止住了颓势。 趁这功夫,萧金衍已将传剑救出了石坑。 传箫一战即溃,心知道遇到了强敌。 他向来自恃身高,书剑山四大护卫之中,以他武功最高,传书、传剑次之,至于传琴,由于没能抓住?年初那一场造化,依旧徘徊在知玄中上境。 传箫自信,以他身手,就算在江湖之中,也能进入地榜前十,然而眼前此人,也不过才入通象境没多久,?但展露出来的实力,却远在他之上。 更让他惊愕的是,对方似乎十分了解他的双锏之法,竟赤手空拳将他的全力一击接了下来。 示警声大作。 无数登闻院四处的高手,纷纷向后院涌来。 萧金衍知道,登闻院四处的实力,而且温哥华掌权之后,也带来了许多暗中培养的高手,此刻救人要紧,若缠斗下去,局面恐怕不利。 他准备逃跑。 传箫已调整内息,哪里肯容他离去,只要拖延片刻,就能将这位登闻院的擅入者留下。 更何况,方才那一招他吃了暗亏,一定要找回面子。 双锏急刺。 萧金衍拖着传剑,见对方来势汹汹,也不藏拙,弦力牵动真元涌动,直接轰出了一记五魁首。 双锏在三尺处,似乎遇到了一股无形的气墙,无法寸进。旋即,一股巨大力量,从对方拳内涌出。 但这还不是令传箫最惊惧的。 因为他认出了这一拳。 李院长的无双神拳,而天下之间,除了李纯铁,能够使出这套拳法的只有一个人。 萧金衍。 萧金衍虽戴着一副生人面具,但拳法却不是骗人的。以前学艺之时,萧金衍与四护卫经常切磋,那时境界虽低,但招式套路却是没有变化。 难怪他一出招就破掉了自己的锏法。萧金衍对传箫武功的了解,就如他对萧金衍的了解一样。 心生恍惚之际,拳、锏已接触。 双锏受力,竟发生了弯曲! 萧金衍内力一吐,传箫只有后退的份儿。但他不能后退,一旦他让开此处,对面便是院墙,在四处的人抵达之前,他便逃离此处。 传箫强咬牙关,喝道,“破!” 无数真气涌入双锏之中,几乎要释放出法则空间,但在萧金衍压迫之下,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轰! 传箫整个人向后院的墙撞了上去。 哗啦。 登闻院的后墙,倒了一片,露出了一丈多款的缺口。萧金衍拎着传剑,向外逃去。 回头之际,看到温哥华已在数名护卫簇拥之下,来到了后院。 十余支弩箭,对准了萧金衍。 登闻院弩箭,与军中弩箭不同,以玄铁所制,可以连发三支,而且其中有一支黑箭,上面涂有剧毒,见血封喉。 萧金衍不怕毒,但若蹭到传剑哪怕一点皮肉,便是薛神医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萧金衍!” 温哥华认出了他。 面具这种东西,在生人面前或许能蒙混过关,但在熟人或熟知你的对手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遮掩。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身形、声音、气味、招式,甚至真元运行方式,都会给人一个定式。 萧金衍被叫破身份,也不着急逃走,缓缓道,“温大人,本来以为你死在了苏州,我还替你难过了许久。” 温哥华没有接茬,反而道,“本以为你会躲在外面不敢回来,本官还担心了许久。” 萧金衍环顾四周,除了传箫之外,这些人几乎都是生面孔,叫不出名字来,而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头都已经挂在了木杆之上。 可以想象,清算李纯铁之时,登闻院的旧部老人,也都遭到了血洗。 他心中一片悲凉。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温哥华道,“李院长谋逆,这些人都是同党,又如何能留得?” 萧金衍指着一个人头,恶声问,“赵四叔,他也算是院中的老人了,每日只是负责扫地敲钟,我记得你有时候还去他那边蹭酒蹭饭,他也是谋逆?” 温哥华温文儒雅的脸上露出一股羞愧之色,旋即又被狠绝之意取代,“他本不该死,但在那一夜,他打开了后院大门,放走了数人,不是我杀他,是他自己找死。” “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只是不想见到同僚相残。” 温哥华道,“我奉旨办事,不讲同僚之情。” 萧金衍一声长啸。 啸声中带着一股愤怒,还有悲凉。派系斗争,权力争夺,世间太多肮脏之事,害得一些无辜之人平白丧了性命,而在当权者眼中,人命如草芥一般。 温哥华依旧面不改色,?“你放下传剑,束手就擒,交由陛下发落,或许有一线生机。” 萧金衍不怒反笑,“温哥华,你是傻子嘛?” 温哥华一摆手,四处的弩手,数十名高手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只要一声令下,两人便是插翅也难逃。 萧金衍道,“温大人,你人头暂且寄在项上,晚上洗干净,今夜子时,萧金衍亲自来取!” 温哥华冷笑,“你先走出这个院子再说。放箭!” 嗖嗖嗖! 数十支弩箭,每支弩箭发射三支,无差别饱和攻击,向两人射了过来。 弩箭射出,众人弃弩持剑,向两人合击而来。 萧金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叮叮声不绝于耳。 待众人攻至,萧金衍已消失在众人眼前。传箫大惊道,“怎会这样?” 他不过通象初境,可以形成法则空间,但要瞬间移动到空间之外,至少要通象中上境才能达到。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一道箭气破空而来。萧金衍移形换影离开之际,将早已蓄力好的一道气箭射出,径直冲向了温哥华。 温哥华乃文弱书生,并不懂武功。 他身边唯一能救他之人,便是传箫。但这一箭太过于突然,威力太大,除非传箫挡在温哥华身前,以己身境界对抗,温哥华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传箫犹豫了。 温哥华是他上级不假,但为了救他,搭上自己性命,根本不值得。 所以,他向旁边一步,避开了气箭。 温哥华吓得面无人色,一股死亡气息,从他心头升起,这种感觉,就如人站在深渊中的一根竹竿之上,随时跌落。 他浑身冰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闪过念头,“我命休矣。” 然而,这支气箭,在即将穿透温哥华额头之时,忽然改变了方向,向传箫落脚之处射了过去。 传箫心中大骇,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求生欲驱使他挥动双锏,几乎以全部真元押上,去接那一道气箭。 噗! 气箭无形,从他双锏之中穿过,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声音如刀割破帛,沉闷而又厚重。 温哥华睁开了眼睛。 “自己竟然没死?” 他有些庆幸,旋即想到刚才传箫避让的那个动作,心中也不由怒火冲天,正要开口责骂,却见传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眉心之处,赫然一个拇指大的窟窿 鲜血汩汩。 传箫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似乎临死之前,也不敢相信,萧金衍撤退之时的那一道气箭,竟有如此威力。 传箫仰面跌倒。 四处的高手纷纷向外追去。 温哥华浑身已湿透,双腿不住的颤抖,想到萧金衍临走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他吩咐追击之人全部撤回。 “下火字令,将登闻院在京所有高手,都调回院内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得出去。” 一道响箭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炸开,黑色的烟雾弥漫,京城十里之内的人,看得真真切切。 这是登闻院进入一级战备的号令,意味着登闻院面临最为严重的敌人。 登闻院成立二十年来,因为有李纯铁坐镇京城,除了靖难之役,攻入京城之后,从未发出过一级战备指令,但这一次却不同了。 因为萧金衍放话,今夜子时,来取温哥华性命。 京城之内,无数黑衣人、潜伏在暗中的登闻院密探,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向登闻院所在地快步而去。 禁卫军、五城兵马司、三大营也都看到了这个示警,也都明白这个烟花的含义。 整个京城,只有登闻院院长,还有皇帝陛下,才有权力发出这个警告。而他们并没有接到宫内的旨意,很显然,是登闻院遭遇到了变故。 几大衙门纷纷聚在了内阁,打探消息。消息传入了宫中,令人奇怪的是,陛下对此保持了沉默。 众人纷纷猜测,揣摩,但圣心难测。 恐慌,流言四起,在京城之中弥漫。 定北王薛怀看到烟花示警,吩咐管家关闭府门,并下令约束府中,任何人不得外出。 没人注意到,当天夜里,平先生离开了皇宫,穿了一身便装,背着一柄长剑,进入了登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