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下,一双老眼此刻并不昏花,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坐在对面局促无比的少年。“阿虎,唉!暂且还是叫你阿虎吧。你真的是个武林高手?他们说你叫席祯,我觉得这名字不好,我觉得还是叫你阿虎好。唉!你刚才的动作真的好快呀,可能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吧。你咋会成这个样子呢?我看呀,不要去闯什么江湖了,整天打打杀杀的。跟爷爷过来学做陶器,学得爷爷的手艺,将来爷爷给你说房媳妇儿。”老汉说着说着,慢慢地展开了眉头,似乎正在憧憬着给娃说媳妇儿的事儿呢。说着说着,脸上也慢慢地展出了笑容,开始哼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小调儿。 少年见老汉心情大好,也咧着嘴笑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爷爷,手上摆弄着老汉面前的酒碗。 “怎么?你也想来一口?”老汉乐呵呵地,转身拿出一个小碗,倒上一小杯。少年迅速抢过小碗,一饮而尽,依然咧着嘴看着老汉傻笑。老汉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呵呵笑道:“啥味儿啊?喝了你也不懂啥味儿,就你这样牛喝水,能懂啥叫酒?”随后嘬了一口,眯着眼尽情享受道:“这才是酒的味儿,这一杯酒下去,什么烦恼痛苦,都烟消云散啦。不过阿虎啊,你可不要贪杯啊,不要像爷爷一样成了个酒鬼。唉!不过话呀说回来,酒这玩意儿,也不全是好东西,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哦!” 裴凤远远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泪如泉涌:如果他不是他该多好啊,这么和谐的场景,不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大地泛出金黄色的光晕。一声声鸡啼让山村变得活跃起来,守夜的小狗们也蜷缩在门边,晒着太阳恹恹欲睡—一晚的辛劳守夜,也该歇息了。这个时节,水田里的禾苗正在努力地抽着自己的躯干,努力的往上长。辛勤劳作的人们趁着早上的太阳还不是很锋利的时候,拄着棍儿在,双脚在水田里来回犁动,要把跟禾苗争抢养分的稗草们都踩在泥里变成肥料。 少年兴高采烈的挑着两只水桶,哼着调儿,欢快地在路上走着,他要为爷爷去挑水。沐浴在阳光里,少年的心情似乎很好,仿佛周围的花花草草都在朝他自己欢笑。他一会儿闻一闻花香,一会儿又扬着一只手想去抓被他惊起的蝴蝶。 村儿里有一口很大的水井,祖祖辈辈的人们靠着这一口水井喝水、灌溉。人们对水的概念是很神圣的,人们在水井的周围挖凿了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水清清,波泠泠。一片菱角叶儿铺在睡眠,时不时的就有青蛙从上面跳过。 少年经过池塘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也不自觉的指着倒影笑了起来。然后又四处瞧了瞧,发现没人,于是放下肩上的担子,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里。水是真的清凉,也是真的很舒适,可以洗去一切的污浊和烦扰。 等少年从水中探出头来的时候,那个满脸黝黑的少年不复存在,展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一张俊朗有型的脸庞。虽然显得消瘦,但是依然青春健康有张力,双眼虽然还是那么茫然,但是喜悦的表情给他的眼神带来了活力。 他似乎很享受眼前的这一切,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从岸上的一只水桶中,一注水正往他的头上浇灌而来。哗的一声,随着水的冲击,还有一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少年望着岸边的姑娘,这不就是那天晚上拿着剑的那个姑娘吗?没有带剑的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像是春天特别的恩赐一样。少年怔怔地望着岸边的姑娘,仿佛这世界的所有美好,都不及她的一半。 女子见少年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瞬间也羞红了脸嗔怒道:“你看什么看呀,对了,我叫裴凤,凤凰的凤,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被一嗔,也瞬间害羞了起来,支支吾吾东张西望,含糊不清地说道:“阿……虎。” 裴凤一阵欢笑说道:“我看呀,你哪里是叫什么阿虎啊,你分明就是一条水中的鳅鱼,就是戏水鳅鱼。” 阿虎咧着嘴,一股脑儿只顾着傻笑。见裴凤笑得前后仰合,便趁其不备,突然从水中跳到岸上,双手还捧着一抔水,向裴凤脸上泼去。裴凤猝不及防,被水淋了一头,嗔怒之下举拳便打。二人在池塘边,田埂上你追我赶,像是一对久违了的青梅竹马一般。 彭老汉倚着门边儿,眯着眼睛望着这一幕,脸上笑得像是一朵花儿一样:“阿虎,这样的你才是最开心的你。” 回到窑厂,阿虎将水倒入水缸,老汉笑着说道:“阿虎啊,还好爷爷还有酒,要不然等你的水来解渴,爷爷可就渴死咯!” 阿虎急急忙忙跑到老汉身边疯狂的摆着手期期艾艾说道:“爷爷,爷爷不死,爷爷不会死。” 老汉一阵大笑说道:“这兔崽子,好好好,阿虎乖,爷爷不会死,爷爷知道阿虎最有孝心了。去吧,去把粥端上来吧。”见裴凤也跟着回来了又说道:“今天不出窑,阿虎啊,待会儿爷爷要去林子里抓点兔子回来下酒。你吃完饭去帮爷爷打点酒回来,好不好呀?” 阿虎一阵点头,急急忙忙地端出粥和咸菜,又把老汉的酒罐子放在身边。老汉转头对裴凤说道:“凤姑娘,一会儿陪我老头子去看看昨晚下的套子去怎么样?” 裴凤望着阿虎,点点头。阿虎见这位美丽的姑娘也不再凶了,早已将几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心性如孩童般,爱来的快,恨也去得快,只要谁能陪着自己开心,谁就是好人。 树林中,裴凤和彭老汉并肩而行,踩着新生的草儿沙沙作响。彭老汉虽然年纪大,看上去似是耄耋之年,但是在山中行走,却是丝毫不慢,一点儿也不吃力。裴凤惊讶地望着彭老汉说道:“前辈,您是练过轻功吗?” 彭老汉仰着头哈哈一笑说道:“凤姑娘,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们乡下人不讲就这些。你要是不嫌弃,就和阿虎一样叫我爷爷吧。” 裴凤听完,瞬间脸便红到耳根,她和他一样,都叫他爷爷。想到这里,羞红着脸点了点头轻声喊了句:“爷爷。” 彭老汉没有回头,却好像能感知到这一切似的叹了口气,随后便娓娓说道:“半个月前,老汉我正在屋前晒着去年的苦榉,想着过几天做点苦榉豆腐下酒。谁知道阿虎神情木讷地走来,盯着我手中的苦榉,伸手抓来就往嘴里放。我想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成这样儿了,赶紧的将他领回家,将煮的几个红薯交给他。他那股狼吞虎咽的劲儿,老汉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酸呐。” 裴凤听到这里,一股眼泪早已冲上眼睛,瞬间便哗哗哗地往下掉。彭老汉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捶了捶腿继续说道:“后来,阿虎就不走了,当天晚上我以为他就走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见他在屋檐下睡得正香。老汉我无儿无女,见到这孩子这么可怜,心里怎么受得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个劲儿叫他阿虎,他也一个劲儿地应承着。虽然他一直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很开心。” 这江湖儿女,风餐露宿本是常态,但听到彭老汉这么一说,裴凤又立马联想起他是怎么躺在人家屋檐下的情景。甚至还联想到也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白眼和怒骂,更不知道他为何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心中更是苦楚万分,肝肠寸断,若不是彭老汉在场,想必早就泪如泉涌了。 彭老汉怎会不知道这些?他从裴凤的表情上早就看到了一切了,他没有说破,只是继续说道:“后来我爷俩儿就这样相依为命,他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欢乐。虽然我隐隐约约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他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尤其是那晚他出手在姑娘的剑下救下我,我就知道他最终不会属于这里。我还兀自想着把我制陶的手艺传给他,将来给他说房媳妇儿哩!” 裴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着彭老汉微微发颤的手,双眼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