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七门,一门出一女,是为巡查使。 而宣武的巡查使,是夜未央。 七宫之一“未央宫”的夜未央。 洛城之西荒野丛生,此时万里枯黄化作了干瘦的一地白雪,车马碾压其上,于风雪中无声。 车马内,青衣女子素手轻撩,拨开了云雾,拨开了路旁墓碑上的青灰,拨开了四方神位的窥探。 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做了,所有天骄置之不理的事情她理会了。 她在那,矗于九马之后,眉眼如画,青衣染雪,华发飞舞,神情冷淡,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像那北境极地的冰柱,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比之四周冬雪更胜,寒进心田,寒入骨髓,将一切封存,将一切冻疮。 她便是严寒,她便是冰源。 她是夜未央,原北疆七门之一怆园的门下圣女兼巡查使,于一个月前空降未央宫空悬十年的道子之位。 她是七大绝代之首,绝代到天骄首席,绝代到当之无愧! 少女垂立,不为世间万物所动,仿佛一切得失都在意料之中。 昔年七大绝代的消息是北斗放出来的,他们应星辰临凡,其余六袭散于大陆四方隐秘之所,而夜未央生于怆园。 光明正大的怆园。 十年,这十年间交易便从没停止过,为了气运未央宫以宫名相赠,疯狂的姿态震慑四方,但哪怕如此其余四十七大势力依旧不肯放弃,年前天位动摇,四十七大势力为之出动了七袭主力,四百多位说客,其争夺之激烈远过于轩禅,但在那筹码天平倾斜之际,主宰暗自交易之时,这青衣女子披着轻纱隐于风雪中,散了眼前浮华的囚笼,一眸,败了诸多束缚,自选未央宫。 她不仅是天骄,她的强大实力与诸天的庇护使得她战力直逼主宰,其夭折难度寥胜于无,是现今南域四位大恐怖存在之一。 现如今,她在宣武。 她的来意难说,却明确,不出宣缘与轩禅之间。 但没人敢拦。 且谁拦都不行! 少女凝神远方,单薄的轻衣上纹路复杂、深邃,由一根根蛛丝交织而成。 这衣袍是她天生所得,无名,但自其得道之后它便有了名讳: 号蛛翎。 女子葇荑轻握漫天霜雪,以冰凌画天。 白雪铺陈开来,笔下,五彩斑斓。 寒风鼓吹帷帐,墨袍书童蜷缩于车马坐位之上,眉目纠缠,冻得瑟瑟发抖,坐起哈气,惨淡一笑。 冻死了。 离她近一寸便冷得要死。 真是见鬼,这种冷别说十年了,千年万年也习惯不了! 书童蜷缩于车厢角落,缩成一团瞧着外边那提笔作画的青衣女子,兀地,温暖一笑。 生得当真是好看。 好看到,都不觉得冷了。 少年神情黯然,随后起身乱蹦,抖落着身上的霜雪。 那身着青色轻纱的绝色女子身侧常年是不见人的,也唯有他因为接洽时间长的缘故,得以继续陪伴左右,十年来寒气入体不得安宁,夜未央也不曾说话,却到底是记挂在心里的。 他知道。 书童僵硬地伸了个懒腰,蛛翎的寒气是一种武器,便是天骄也只能制衡,何况他方不过奇才呢。 少年暗叹,裹着墨袍看着窗外那漫天的白雪。 世界万物身孕大道,出头地者为人杰,攀天宫者为枭雄,得地气庇护为奇才,得天气庇护为天骄,得星辰赐福为绝代。 离得太远,太远太远。 远得,背影都看不见。 他时常会想,为何如今绝代众多,命运却不能提自己为天骄呢? 连天骄都不是,又如何能留名青史,得一少年称号呢? 寿元十七,道不过五常,既不能扬名立万,又不能行侠一方,死在她手里,也不为一身矜傲了。 墨袍书童闭目沉思,这一刻,暖洋洋。 夜未央回首,九马停歇,风雪滞留。 他不想活了。 那自己,还救不救…… 少女驻足,不远处走来一袭锦衣,提枪,吊儿郎当。 “对面的姑娘,某可与你做一笔交易,您意下如何?”少年浅笑,锦衣长袍,丰神俊逸。 “不给。”青衣回身,冰凌降世,“拿来。” “看看您这话说得,都没了良知了。”易鲸上前四步,长枪紧握,“您让我回想起了南天境的那一袭白衣,同样是生得这般可怕,完美,您一定是知晓她是谁的,看看,这语气都一模一样。” 少年止步,对面女子似笑非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收敛了威势,“是你。不过,你可能该滚回家了。” “您的颜面某给了,某——行,某不需要颜面,您随意。”少年轻笑,“某只要您七根蛛丝,某能让它复原,且能将您现在心想的一切花费时间所得之物全部奉上。您既已得知某的苦处,该配合了吧?” “青伞。”少女轻言,对面少年神色骤变,凶厉可怖,血色凝目,嘴角滴出鲜血,声音低沉:“夜未央,我给你脸了。你再得寸进尺,我便随你一起死!——别逼我。” 风雪皱起,天地惨白,少女一身轻纱蝶舞,如画,如上神精血所凝之画。 她笑了,大地回春,百花齐放。 但对面那锦衣少年,不屑一顾。 “这笔交易,我允了。” “你不配。”少年提枪上前,没有多少言语,交易顷刻落下。 风中残血,锦衣少年拖着残躯离去,身后少女吐息,望向身后云鸾处的一把青伞。 “他,还算少年吗。” 这一声,锦衣没有回答,青伞没有回答,那青伞之后白衣少女迟疑难言,望着眼前那一身蜀锦的绝代女子心中微堵,檀口微张,似是在回想那记忆中的音容笑貌,轻微阵痛,悲悯道:“青碗说,她在九沁等你,可还去吗。” 风吹,走石滚落,烟尘缭绕。 青伞回身,蜀锦飘摇。 这一去用沉默回答,回答,一去不回。 回答,心死如灰。 那少年本就死了,死在了孤岛。 此后活着的,算数吗? 再如何得热血流淌也不是他,不算少年了。 白衣少女轻叹,胭脂眸轻叹,点朱唇轻叹,那青衣袖两行清泪,不擦。 他走了,如那青伞一把,或许,亦是难归。 长枪矗立风雪长空,在那孤岛上,一地花开,一件锦衣,一件战袍。 如今战袍已旧,换上了竹绿长袍。 少年坐案看窗喝药。 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兀自,在霜雪中被冻成了龙虾。 一地冰霜长泪,难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