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皱眉。 即便他没有经过,可也听过内务府慎刑司的板子有自己的章程。 除非是主子点头,否则轻易不会打死人。 汗阿玛要是想要发作四所之人,直接下令处死就是,不必多此一举。 娘娘虽没有吃斋念佛的习惯,可也不是因为儿子病殇就要宫仆偿命的性子。 那,孟氏怎么就死了? 九阿哥竟是难得得沉得住气,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 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他才小声与妻子提起此事。 舒舒的心,立时沉了下去。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舒舒沉吟着,轻声说道:“是孟氏的婆家人不容她……爷回头叫人打听打听,看看她家里如何再说……” 这个并不难猜。 阖家都是内务府的,要是担心受牵连,也是人情道理。 四十板子,就算去不了一条命,也是去了半条命。 这个时候疏忽照顾,想要做手脚,很是容易。 九阿哥本是满心怀疑愤懑,听了这话,被安抚住,坐起身来:“还有这种可能,爷倒是没想到……” “要不然民间怎么有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说旁人,就是我额涅的奶嬷嬷,早年经历也是故事……这男人势利凉薄起来,可比女人心狠……” 舒舒挑挑拣拣的,说了吴嬷嬷下堂的经历。 九阿哥有些拿不准,犹豫道:“何以至此?这都生儿育女了,半点情分都没有?” 舒舒瞥了他一眼道:“谁叫男人惯会喜新厌旧……舍下二十八、三十八人老珠黄的发妻,自有十八岁后妻等着……要是日子无波无浪的,说不得心里嫌弃也就只是嫌弃;这能名正言顺的换人,做什么不换?” 九阿哥不满道:“干什么冲爷说这个,爷是那等好色无德的?” 舒舒笑吟吟没说话,眼神却忍不住往九阿哥身上瞄了两眼。 若是他真的那样,那她说不得为了少几个庶子庶女的,直接让他的小兄弟歇菜得了…… 等到九阿哥吩咐姚子孝出宫打听了一圈,就觉得意兴阑珊。 孟氏丈夫果然早已续娶,娶的还不是旁人,而是出身高丽佐领的金氏寡妇。 这个金氏,是桂丹的姨母,九阿哥大舅母的妹子。 因搭上金家,孟氏丈夫去年还补了内务府钱粮衙门的缺。 内务府钱粮衙门,掌皇庄租赋,也是内务府中差事中难得的好缺。 “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本是寻常人家,就是因妻子早年读书过,选上皇子保姆,家境才起来……旁人还没落井下石,这枕边人倒是催命,将前头的几个儿女分家的分家,嫁人的嫁人,只一心跟后妻过日子,待继子、继女比亲生的都好……金家也是,有眼无珠,怎么与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家结亲……” 九阿哥去了心中犹疑,轻松了不少,忍不住与舒舒吐槽。 舒舒叹气道:“越是吃过软饭的男人,越是容易绝情……他受不得自己吃软饭的日子,一朝翻身,巴不得将过去都抹了……” 至于金家如何,舒舒就不好点评,毕竟是郭络罗家的姻亲。 实际上她记得那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至于孟嬷嬷之死…… 真的毫无疑问了? 舒舒不那么想。 要是换个角度想呢? 越是有合理的解释,才越有可能不合理。 金家是妃主姻亲,即便有个守寡的姑奶奶回娘家,也不会愁着改嫁。 为什么选刚刚丧妻的孟氏之夫? 谁牵的线,搭的桥? 要是没有金氏等着改嫁,孟氏会死的这么快?! 实在是九阿哥太年轻,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舒舒不敢与他说太多,也不希望他眼下抓着这个不放,露出马脚来,“打草惊蛇”。 * 九阿哥去了两日造办处,又不去了,恢复了二所到尚书房的行程。 就是这伏天难熬,不仅是二所这里,尚书房也是,每天都有冰供应,可数量有限,还是热的不行。 九阿哥还好,打小在宫里长大,习惯了宫里的闷热。 舒舒却是遭罪了,每天早晚洗澡,可一不小心腋下、后背上还是长了痱子,用珍珠粉涂了,也不大管用。 “每年这时候圣驾都要在畅春园……不会那么难熬……” 九阿哥见了,带了几分心疼:“今年汗阿玛要奉皇太后诣盛京谒陵,六月里就从园子回来,要不然住到园子里去,比宫里凉快多了……” 舒舒心里算了算日子,估摸还要热两个多月,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她想了下缘故,应该还是自己“禁足”,停了每天锻炼的缘故。 然后猫在屋子里,闷热…… 她不惦记留在宫里了! 她想要早早开府出宫! 这紫禁城里的夏天太难熬了! 想起在娘家时,冰块用的富足,屋子里什么时候都是凉丝丝的,夏天并不觉得难熬。 加上她自己个儿的院子,待着自在,可以穿轻薄料子。 这二所,就算她在屋子里,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人看见,不敢穿衣肆意。 不过舒舒毕竟是舒舒,即便苦夏,九阿哥这边的饮食依旧打点的明明白白。 中间还请了两次尹太医,问询一番做了调整。 越是如此,九阿哥越是心疼。 总不能这样苦熬着…… 九阿哥望向乾清宫方向,生出个念头来。 * 舒舒并不是自私之人,连她这个做主子的都难熬,自然也晓得其他人的难处。 其他人,可没有冰块降暑。 “这抬水太监赏一份月例……早晚多抬两缸水,上下午各洒一遍水……” 舒舒吩咐着小椿,她能想到的降温法子,也只有这个:“扫洒太监里,若是得闲的,也可以每天早晚跟着去抬水,加半月月例……” 小椿下去传话,孙金求见,神色匆匆,神情带了异样。 “怎么了?御膳房那里有人刁难?” 舒舒立时想到这个。 二所的分例,每日一取。 同样是猪肉,品质也不同。 通常情况下,主子分例里,大多是五十斤大小的乳猪猪肉,其他宫人的分例里的猪肉是普通猪肉。 还有格外要的鸡鸭,品质种类也不相同。 孙金皱眉摇头:“主子,不是这个……奴才有个同年入宫的小兄弟,在乾清宫扫洒班上……说是近日听到一个谣言……关于前几日主子去头所的……” 舒舒神色不变,心却是提了起来,只看孙金这难以启齿的反应,就晓得这传言不是好话。 是内务府包衣的报复? 给自己倒污水? 八爷的长相又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谣言?” 舒舒缓缓问道。 孙金的下巴顶到胸前,不敢抬头看舒舒脸色,老实回道:“说是……说是爷……恋慕八福晋……为了给八福晋撑脸面,曾经叫外家帮八福晋张罗嫁产……主子晓得了,醋了,才找了借口去头所大闹,爷心虚也不敢处置主子……” 舒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不说不说,这谣言三分真七分假,听着竟然还挺有逻辑性的。 就是这谣言里,九阿哥太可怜了些,一个默默奉献、惦记嫂子的舔狗。 自己这个九福晋也不怎么样,还在新婚月中,就成了因嫉妒发狂失了分寸的怨妇…… * 乾清宫,西暖阁。 九阿哥垂手站着,心中还在纳罕。 莫不是自己与汗阿玛“心有灵犀一点通”? 自己刚生出要求见汗阿玛的念头,就被传唤过来。 就是……直接提恳求好么? 汗阿玛三十四年、三十六年,两次巡视塞外都带了自己与老十…… 当时自己还是没成丁的小阿哥,如今已经是大婚的大人。 怎么开口求带妻子去塞外避暑? 九阿哥还在犹豫,康熙已经耷拉了脸,呵斥道:“好好站着!做什么样子,歪歪扭扭的!” 九阿哥抬起头,察觉到不对劲来。 这不像是要亲近儿子的意思? 自己最近犯什么错了? 九阿哥直接想到前天头所之事,立时认错道:“汗阿玛,都是儿子不是……为了身上病症,心里不痛快,也不好当着福晋的面说什么,就跑去找八哥要酒喝,倒是闹出了误会……都是儿子不省心……” 康熙听了,不由叹息。 这里里外外没有说八阿哥夫妇半点不是,将行事有了差池的妻子也护在后头。 老九实际上是个实心孩子。 “糊涂!” 康熙板着脸呵斥道:“跟朕好好说说,帮郭络罗氏置办嫁产是怎么回事?” 他舍了一个老八出去,是为了以后接手正蓝旗,可没想着再送个搭头。 他厌恶安王府一系,这个傻儿子倒是上杆子去与安郡王玛尔浑搅合在一起,不孝子! “啊?” 九阿哥瞪大眼睛,很是意外:“这都哪辈子的事儿?汗阿玛怎么晓得?不就是玛尔浑忌惮太福晋,不好大张旗鼓的帮着八嫂置办嫁产么,所以托到儿子身上,儿子也就应了,毕竟也是给八哥做脸……”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儿子宫外也没有旁人使唤,就吩咐了桂丹,没想到桂丹那小子想要占便宜,趁机打着儿子的旗号压价……董鄂氏当时听说了,觉得不妥当,认为这‘低价强卖’会影响儿子名誉,就按照正常价截收了那几处产业……” 至于后头舒舒拦着不赞同添妆什么的,他则隐下,只道:“儿子爱面子,虽说不乐意,可不好与董鄂家扯皮,正好晓得八哥手头紧,就叫人回复了玛尔浑拒了此事,直接抽出置产的三千两银子给了八哥算做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