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林氏的逃走,对萧安这一方而言尽是全无坏处,柳贞对萧淑这人也没多的想法,“许心机是有的,便是真与林氏恩断义绝,以放走林氏母亲断恩,这般重情到无视家族的人,最后被林氏哄一回怕又心软了去也不是不可能。魏侯之事,万不可让她得知半分。” 要他说,萧淑被林氏养大,即便是魏氏当年与她生母有诺言在先,也该谨慎打发了去,而不是让她住进府里。 到底在一个府邸中,下人们也难免有说漏嘴之时,柳贞与萧安一样并不喜萧淑住进来。 萧安虽不喜萧淑住进府,倒也不怕萧淑进了她的地盘还能翻出花来,与柳客卿道:“不如就丢给南魏。” 之前魏九重说过想让萧安过继南魏的话,之后魏氏与她都没再提,此事便搁置了下来,要说将萧淑过继南魏不可能,但她既然来认了自己母亲当嫡母,南魏至少也能仗着长辈之威将人给看住了。 南魏来京的目的,在柳客卿眼里算是显而易见,“南魏文风极重,此番进京,恐不出二十年便能在京中站稳脚跟百年兴旺,彼时就是北魏百年无出头之日。只南北魏之间,当年隔江而立是否有约定在先,这也只你母亲或魏侯爷才知晓。萧淑丢给南魏长辈管教倒是无妨,只你过继之事,柳叔还盼你郑重思虑。” 萧安点头,“自大舅母与二舅妈带着表兄弟回了娘家,北魏也只得我母亲一人。要南北魏当年有什么约定,此番北魏无人,南魏进京,我为北魏外孙,又是女子,也无权对此说三道四。可终究是意难平。” 萧安自幼受魏侯的教导,学的是武艺兵法,念的保家卫国,对于安安分分的嫁人,更想要过的生活却是在边关上场杀敌。 柳贞听到萧安说出意难平这几字之后眼皮下意识地抽了一下,他就知道当年魏侯对萧安的教导是有问题的,然而魏侯执意要萧安当作男儿养好日后为魏氏与景王妃撑腰,他这个当客卿的也多嘴不得。 此番南魏进京,若是要进仕途,日后萧安必然只得与景王妃一般随意在京中或是别处嫁人,而即便是武将之家,能容忍妻室上战场杀敌的男儿能有几人? 且就算是萧安能得上战场,然而因有南魏入仕,当今为了好掌控朝臣,也不会予萧安多大的权柄,一辈子也无非是个低品阶的武官罢了。 这便是萧安一直不回魏九重过继之事,在心底也不想南北魏合宗,更甚至不想南魏入仕的缘由。 “姑娘家家的,别整日想打想杀,哪还有半点姑娘模样!”柳贞当初是想过让萧安继承六关的,然而南魏插了一手让局势有变,就让他觉得萧安就此嫁人也未尝不好,他教养萧安一场,也是把人当亲子看待的。 柳客卿的善变萧安是早有见识的,听他不想她再上战场也只是撇了撇嘴,觉得跟这人没话说了,只起身自己去演武场闷着练枪。 魏氏听得柳贞与她说萧安的心思,心中也微叹,到底是自己父亲一片慈父之心,就算将自己女儿教导得如男儿一般,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等日后嫁个喜欢的边关武将,随她的心意就好。”魏氏只得这般想。 就算是战场刀枪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然而对萧安的愧疚也让魏氏做不出违背萧安心思的事来。 “如此北魏……”柳贞欲言又止。 魏氏轻声一笑,“我魏氏祖上三代戍边,幸不负皇恩,若此番翻案得成,也当得享清福才是。” 就是皇帝动南阳侯,有多少是因为林氏牵扯进她魏家的谋反案,又有多少是因萧家戍边三代掌权太久? 魏氏已决定为南魏让路,柳贞倒也不好再多说,就道:“也不知陛下会派谁前往暗访。” 不说柳贞与魏氏一派人没想到皇帝指定了谁,便是请拟名单的太子也没想到皇帝最后会选定太孙吴。 太子一听,忙道:“父皇。阿稚的身子……” 皇帝垂着眼,许久没说话,只将太子晾得有些心惊肉跳有着站不住开始下意识捏拳之后才道:“当年太医说阿稚恐命不久,也正因太医此话我才一直不曾给他赐婚,怕他早婚对身子有上半点子不好,到如今却是年满十七。太子,你心中是该有决断了。” 太孙吴当年因太子妃受惊早产几日,故身体偏弱,早年太医诊断是恐肺腑有疾,怕是年寿不高,这些年就算是拖到了十七岁,每到换季之时咳嗽亦不见好转,唯庆幸的也不过尚未咳血,所以太子一直将心思放在了太子妃第二子太孙泽身上。 然而太孙吴身为太子第一嫡出,在身份上却是怎么越都越不过去的,如今瞧着太孙吴的身子也没当初太医说的那么坏,就是从礼法上看,为了大庆日后的稳定,皇帝也要难免多思虑一些。 既然太子犹豫不定,倒不如让他这个当祖父的来决定太孙吴日后有无资格继承太子之位。 太子心中清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父皇要比自己更有决断,前往边关查探魏侯谋反案便是一个健壮的男丁而言也没那么容易,然这还不只是对自己大儿身体的考验,还是对阿稚能力的考验,“那阿稚身边要带的人与名单上的?” 皇帝摆手,“让他自己挑吧。太子,他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慧,知道自己想要多少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若不是因知晓自己这个孙子算是聪慧,在明知他身体不好的情况下,皇帝也不会将此事交与太孙吴去做,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这一点太子自也知晓,阿稚除了身体不好,其他方面在自己的儿子中却是最好的,能知晓天地、体察民情,又不骄不燥,沉稳有加。 然而国之继承,继承者最起码在身体上要康健方行,不然继位频繁,朝野动荡,实非社稷之福。 可阿稚身体这般的情形自古上的医书里也有过,说不得也能活个三十四十,诞下子嗣可能亦不是没有,若是自己的嫡出孙子能继承阿稚这般的品德,就是哪一日阿稚去了,他再立太孙也不是不行。 即便是心里更加喜欢太子妃所出的第二子,太子此时心中却也能拿下决断,比起除了身体什么都好的阿稚,阿泽到底还不够稳重。 “诺。” 太孙吴长年久病,然也并非少现于人前,至少在皇家特殊场合每每得见,就是大臣们一年所见少也有几回,还能得以交谈一二。 此番他得到皇祖父之命,苍白的脸上额头微皱,思虑一番后才道:“还请父亲指点一二。” 太孙吴的屋子里长年药味,因此太子在太孙吴年幼时来的多,越见年长便越淡,此回没有让太孙吴到书房里说话,心中也着实是想借机来看看太孙吴的。 阿稚说话做事从来尊重自己这个父亲,太子也难得与他说些心里话,“之前你祖父让我拟出名单,后不知为何又钦定了你。只是你身体素来柔弱,边关苦寒,阿父心中实在是不忍。” 太孙吴也知晓这一趟是不得不去的,就道:“儿的身子这几年也渐好,让父亲操心了。祖父要孙儿去,孙儿自当领命才是孝道。只是不知父亲之前拟的名单有哪些,也好让儿心中有数。” 太子就算上面还有皇帝,自己身边也有亲信在,太孙吴今年已年十七,因是孙辈又体弱并未上朝听政,但也不是没有亲信之人,然而在此时还愿意尊重太子的意愿,便就是父慈子孝的典范了。 太子将折子拿出予他,叹气道:“此事难查,为父也担心是空一场。” 然而皇帝一心不信魏侯谋反想替魏家翻案,要查不出证据,又丢了个儿子,太子又哪有不心疼的,纵使军权再重,如今三皇子已去,他又哪用在乎。 太孙吴看着手中的折子,太子上的折子上的人名大多他都认识,都是京中身份轻重合适又算有为的年轻一辈,年纪最大的反倒是皇帝母族之人。 如此他要拿出的名单里,就少不得要加上祖父与父亲身边的两个亲近之人方可行。 太子见太孙吴久久不语,又不太能忍屋中的药味,便起身道:“此事虽急,然也要些许时日,我儿便是慢慢想也无碍,为父有事先行便不打扰你休养。” 太孙吴只得放下手中折子,恭敬的将太子送出宫殿大门,回头还未走远就听到嫡亲弟弟的嬉闹声与太子饱含温情的呵斥,苍白的脸上只露出有些自嘲的笑。 回头再来想太子父亲与自己说的话,太孙吴微微闭了眼,以手撑头,旁边有眼力见的太监立即抱着薄毯上前替太孙吴盖住了半身,随后又静默地退到了阴影中。 殿外红日西斜,从雕花窗里透过洒落在地,只将坐在深处太孙吴的身姿映衬得晦暗不明,大殿里连呼吸都轻了。 太孙吴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非愉悦也非愤怒,只有亲近之人才听得出其中得悲凉。 角落里的年长太监嘴角抿了抿,左脚尖朝前动了动,却最终收了回去,只低下了头在心中深深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