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坐在床上,面如沉水,摸着自己起茧的手心不说话。 跟着她的丫鬟急得团团转,“姑娘,如今都过了时辰了,该怎么办?要是太子妃娘娘以为姑娘不愿意去了如何是好?要知道当初……” 当初她的继母所出的二妹,因吃不了苦,只假装病了一回,之后就再也没得进宫过。这也成了她如今被继母让两个婆子拦着的缘由。 她的继母小心眼到生怕她抢了妹妹的半分风头,见她能一直前往东宫时常得太子妃的赏赐便早心生了不满,到今日终于忍不住趁着自己父亲上朝而故意把自己拦住不允出府,好惹怒了太子妃日后再不得入宫去。 然而她却也不想想,沈家不过七品官,纵然她因为得入东宫在太子妃身边几年得些体面许会嫁得比二妹要好一些,家世在那摆着又能好到哪去? 沈玥手心捏了又松,面色也恢复如常,对急得头上冒汗的丫鬟道:“等父亲回来就好。” 丫鬟眼角发红,“姑娘都糊涂了,今日姑娘去不了,又送不得信与别人与太子妃娘娘告知,只太子妃娘娘告罪下来,姑娘在老爷面前就更没体面了!” 素来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更何况后娘还生有男丁,而自己不过孤身一人,在不曾进东宫跟着太子妃娘娘习武之前,她一月都见不着自己父亲一回面,和如今每七日父亲就要问话一回可谓是天差地别。 丫鬟的担忧自然有她的道理,要自己不得再进东宫,只怕那无利不起早的父亲就再不会多看自己一眼,而自己现在的年纪,最终也不过是被继母商量着父亲卖给哪家哪户罢了。 “只是现下我们又能如何?总不能闹大了去,闹大了旁人该如何看沈家?父亲又如何看我?”沈玥苦笑,不是她足够淡定,而是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不管是进是退,她都没了路了,就是等自己父亲回府后告继母一状,能换来的最多也不过是父亲对继母的一顿训斥,尔后她便再也入不得父亲的眼。 这也是她这位继母胆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就算坏了她的前程,她的父亲也不会给自己一个公正。 丫鬟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姑娘怎的就这般命苦!” 沈玥扯着嘴角一笑,命苦不命苦的她都已经习惯。 沈家当初在自己父亲不曾中进士前,连乡绅都算不上,家中不过三十亩田土,勉强供着自己父亲读书。 而自己父亲也算不得伶俐,因此在婚事上就颇为吃亏,每每娶不到门第好的,一直到二十五上才娶了才十四的自己母亲,还是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 买来的媳妇自然不是用来花前月下享福的,纵然家里时常有请帮工,母亲也每日劳作从日出到日落不得一日歇息。 因此在嫁进沈家五年后,她母亲终于得孕,本以为能一举得男再不用受婆母欺辱,可以在沈家立住了脚,谁又知生下的她是个赔钱货不说,连身体都保养不好,不过几月就过了世。 那时自己父亲终于得中童生,续娶就选择余地多了些,就算已三十岁,也娶到了隔壁村一户门第相当的家中幼女,那时不过十六的继母随着三十两的嫁妆一道在一年后嫁进门来。 继母在进门一年后生下了二妹,在第二年又生下大弟,第四年生下了二弟,接连三个孩子后在沈家就彻底站住了脚。 而身为买来的死鬼生下的女儿,从小在村里好吃好喝长大的继母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何况还因为前头的死鬼,自己当了个继室,又当了个后娘。 沈玥自打记忆起,就知道自己跟沈家旁的孩子不是一个娘生的,自己的弟弟妹妹在村里过着令人羡慕的“读书人家姑娘”的生活时,自己还要与旁的穷苦人家孩子一道,有做不完的活。 一直到两年前,自己的父亲终于中了进士,得以留在京城里,又运气好谋了个不起眼的小官,将自己一家子带到京中,这种没日没夜干活的日子才得已过去。 然而,在这遍地是官的京城,不用再下田插秧,下水洗衣的日子,甚至还不如当年在乡下里里痛快。 当你不招一个压得住你的长辈喜欢的时候,她总是想得出办法来将你打压。 沈玥散了发,换了外衣,躺在床上只看着屋顶不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本以为跟了太子妃娘娘,自己在府中的日子就能好一些,然而哪知道那些美好也不过是水中的月亮一般,有人见不得你好时,使起坏来都愿意自损八百。 只是真遗憾啊,明明她都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的,哪知道还是逃不出继母的坏心思,就算跟太子妃学得再多,她也还是太弱了。 沈玥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一直到被丫鬟叫醒。 “姑娘,东宫里的小娘子们来看你了呢!”丫鬟叫醒了沈玥,一脸激动的道。 沈玥听到这话有些迷糊,然而还是起了身,让丫鬟端了水与她梳洗,然后前往待客的大厅。 丫鬟在身后叽叽咕咕的说着,这回来上门的人并不少,声势浩大得整个沈府都知道了。 其实沈府也并不大,要真论也不过是两重的院子,外院跟内院之间连着待客的大厅,沈家男丁住外院,女子住内院。 而待客的大厅真论起大小来,其实也算得上是憋屈。 因此在沈玥到大厅外面,就看见一大堆各府的丫鬟婆子站在那,显得整个宅子都拥挤了起来。 大厅里沈玥继母的脸色不太好,今日来的人里,不少长辈官位都在五品上,且各个面目不善,都好似她是那见不得继女好的恶人,偏生她还得好脸相待,着实是憋屈人。 最可恨的是自己将自己女儿带出来,却是一直被人无视,她们一个个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情,不屑看她们母女一眼。 在心里把继女骂了个翻天,盘算着等今日过了定然要让她好看的沈家后娘得知继女来了,正准备开口,却被领头的姑娘打住,“既然沈大姑娘来了,我们姐妹就不打扰太太了。” 直接一浪人走出了大厅,拦住正打算进来的沈玥就往沈玥的院子里走去。 沈玥的院子并不算差,然而也不算好,屋中的许多用具也看得出品质好坏。 这些也都被人看在了眼里,然而谁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只是在院子里就接二连三的开口起来。 沈玥在她们里并不算是最得太子妃看重的,然而却不是低微到让太子妃记不住的存在,事实上跟着太子妃的每一个人,都被太子妃记在了心里。 因此今日沈玥不曾去,太子妃便问到了她。 沈家不过小官之家,但也有旁的人家知晓沈家事,沈玥不曾进宫,也没让人前往寻相识的告假,就有人猜出了定是家中出了事,许是被继母为难了。 因此她们一行,便听太子妃令,早些时辰出了宫,前来探望沈玥。 与她素来交好的隔壁家姑娘握着她的手道:“你的委屈,娘娘都知道,你也莫怕,有什么委屈也尽管与我们姐妹说,方不负我们姐妹的一番心意。” 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何况说继母不好也算是不孝,沈玥说不出口,然而跟着她的丫鬟却是忍不住跪在地上将今日之事说了个清楚,“还请诸位姑娘给我们姑娘一个公道吧!” 众人听到此事,气得纷纷不平起来,誓要给沈玥讨一个公道。 有几个姑娘已经带着人出了院子要去与沈玥的继母说道说道为妻为母之道,而剩下的冷静一些的,胸有成竹与沈玥道:“你且放心,你明日自管继续进宫就是,今日之事我等必然要告知太子妃娘娘,你爹那少不得要知道才行。” 以往每日在东宫校场里互相较劲的姐妹们在此时更显得有人情味儿,她们浩浩荡荡而来,又肆无忌惮而去,抛却自己的声名,为的是给她撑腰,让她不被任何人小看,让她不被所谓孝道欺压。 这种感觉,让沈玥陌生又难以用言语来表述,只内心里激动得忍不住流出眼泪来,觉得这世间竟从未有过如此美好。 沈玥捂着脸,任由泪水在指缝中滑落,哭得痛快无比。 她知道,她的命运开始转变,她再不是那个没人真心疼爱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