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祖籍九州之一的战州,笃学修行,门风不坠,却与博山侯府素无瓜葛。苏锦想不到引凤来巢,会是三朴锈剑的后人第一个找上门来,他笑着道:“可要楼上饮一杯茶水?” 姜福生裹了裹宽大的长衫迟疑上楼,看见高阁之上累满本本书卷,沉香炉里熏烟袅袅,靠窗摆了张丈长的桌子,四四方方,那桌上煮着一壶茶,茶不诱人,旁边却放了一盘佐酒的花生米,一盘令人垂涎的乳白糕点。 坐下时窗口正对街面,自己在酒剑书楼对面徘徊了半个时辰才卯足勇气厚颜进来,肯定被人看在了眼里。 那公子不提,将糕点推到面前,自己先拿了一块细嚼又道:“本以为锈剑再无传人,不想今日得见姜兄,诚邀天之幸。” “只是披了张皮姓姜而已,算不得传人。锈剑三朴,剑朴、人朴、心朴,我南北辗转,而今也就只剩下怀里这把无用锈剑,就这,还打算楼下换几两银子糊口,可惜看过的公子藏剑,实在羞于启齿。” 那东家少爷原来也在抄书,他听完转身走去书架,翻找一阵抽出一本,庆幸笑道:“府上收罗了一些,大多庞杂无用,你姜家锈剑三朴诀换了人也学不了,好在没引火烧掉,姜兄看看,是不是这本?” 那姜福生饿了一夜,拿起剑谱看时,惊得掉下满嘴碎末,失声问:“怎在这里?” 苏少爷无奈摊了摊手,这话得去问博山侯才行,何况府上那么多书,即便老太公自己也不可能一一记住来历。 那姜氏灭门是桩令人唏嘘的悬案,跟兵部侍郎曹方有得一比。 苏锦展靥笑道:“说是收罗,自然有人拿了来卖,姜兄要想细查大概不能,谁知这么多年流转过多少回,甚至真伪难辨,你先别喜,且翻开看看。” 那姜福生点点头,急忙看过封皮再翻开头页,一时间竟激动得难以自持,那页老祖宗亲笔写到:忆我先祖,拓土开疆,始作耒耜,教以农桑…… 姜氏一族以上古炎帝后裔自居,历来阖门自守不参与世俗纷争,也正因如此,当年望夔城一战才显得可歌可泣。 一字字看完,姜福生合上时那东家少爷已经埋头抄完一本,他意犹未尽将剑谱原封不动推回,就听人抬头说道:“可都记了下来?” 姜福生摇头,父亲在时便骂自己愚钝,整本书又哪能看一遍便能记全。 那公子又无所谓道:“记不住便拿去,我不习武,留着也是暴殄天物,只望姜兄来日天暖,将人长衫还回去。” 姜福生闻言羞得口干舌燥,一早出门顺了户人家晾晒的衣衫,穿在身上的确不伦不类,也心里不踏实。 见人又换了一本重新抄撰,他终舍不得典当下锈剑,鞠了一躬转身下楼。门口见那相师把上好的牛肉说扔就扔,姜福生走出几步又咬着牙回头,对那有气无力的账房道:“劳烦先生,我还想再借五百两银子应应急!” “可以,不知公子典押何物?” “没有!”剑不能典当,剑谱是人家给的自然也不能,除了一条贱命再没东西能拿出手,可这命自己留着也还有用。 姜福生一脸黯然,听那相师路过揶揄,“哟哟哟!小老儿行走江湖大半辈子,还头一回见人站着便把饭要了的。” 他听完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谁知那书童下来旋梯,白了一眼相师道:“少爷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借!” 许相师一听,一把扔了扫帚,拽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阵茫然,早知道银子来得如此轻巧,还学人摆劳什子摊,怪只怪自己早生了几十年。 午后堂姐苏离来蹭吃蹭喝,她先是在楼里转了两圈,后来翘脚看着堂弟闷头抄书,讥讽道:“都不知你折腾这酒剑书楼何用,我要是你,西秦的酒,江南的茶,北燕的糕点,再买几个美娇娘前后捶腿,顺道卖些绫罗绸缎,也才有几分大富大贵的富家翁模样不是!” “离姐姐说得有理,我也正愁不知做什么买卖好。” 这天下就没有先开店再想卖什么的道理。 苏离数落人不争气,说教时阿奴上来,他道:“少爷,那人又来了,说再借五百两!” 二人对视后朝窗外一看,那姜福生果然站在门口踌躇,宽大的长衫上满是脚印,脸上还红肿了一块。 “这傻子怎上这里来?” “堂姐认识?” “不认识!”堂姐摇头道:“今日听风楼有个丫头梳拢,这人拿了五百两替人赎身,要说五百两大抵也够,楼里寻常丫头养大,也就花销这么多,可那嬷嬷不愿人跟着个无用之人,故意加价要一千两,这傻子死活不走,被打了一顿写下欠条,说明日再去,不想却来了你这里。” 苏锦朝下看时,那姜福生正好抬头,他看见双畏缩的眼睛闪烁,回头对阿奴说:“借!但升米恩、斗米仇,他若还不上,你便让他往后在楼里跑堂算了。”转头又道:“美娇娘就算了,弟弟身子还虚,现在跑堂的有了,可听说东青城出产琉璃,那东西流云漓彩、光彩夺目,年前长公主得了一块,整日挂在身上不肯取下,堂姐你说,我若是行那琉璃买卖,可能当得了富家翁。” “行得行得!”经商之事苏离哪懂,但不耽误堂弟给自己弄一块比静姝妮子还漂亮的琉璃,看见那抱锈剑的傻子拿了银子离去,她眼珠子放光,“东青城可不近,弟弟几时动身,若是不赶早,生意恐怕被人抢了。” “会吗?” 苏锦盘算了一阵,说道:“快了吧,还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