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四周一片漆黑。 小男孩只觉得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一松,身后的人没了踪影,又等了片刻,桌上的油灯再次点亮。小鱼站在桌子边,脸上沾着点点殷红的血迹,一手拿着火石,一手倒提着缩地佬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脚下踩着一具无头尸体。 “小胖墩,只是个噩梦,”小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醒了就不怕了。” 小男孩惊惧地看着她,抖抖地小声哭喊:“鬼……鬼……鬼……” 眼神一黯,小鱼抬手蹭了蹭鼻子,接着一挥袖,小男孩便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窗外桃红一片,沈开放下书卷,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少女,正扒着窗框往屋里翻。 他轻声一笑,走过去抱住那少女放在桌子上。 “阿乐,又偷跑出来,父王会急疯的。” 阿乐展开一把九香雕花扇,轻轻一摇,幽幽清香便在整室弥漫开:“哥哥久不回家,我来找你。父王只是大惊小怪,我阿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会遇到危险的。”说着,她故作无辜地冲沈开身后的侍卫抛了个媚眼。 就见那侍卫满脸涨得通红,流下了两抹鼻血。 沈开微微蹙眉,使眼色让侍卫退下,无奈道:“阿乐,不要逗别人。” 刷的下收起扇子,阿乐噘起了嘴唇:“哥哥,我长得美是我的错啊?谁叫母妃那么美,把我也生得这么美,偶尔逗逗别人蛮有意思的。嘻,哥哥,你陪我回家吧,陆城怪无趣的。” “哥哥还有事。” “有什么事呀?” “哥哥迷上了这里的梅花糕。” 阿乐笑着摇摇头:“才不是呢,哥哥迷上的不仅是梅花糕吧,想瞒住我?要知道现在母妃的黑衣殿可是我管着的……” 沈开回到桌边,拿起书,避开了阿乐探索的目光:“小大人。” 阿乐若有所思:“唉,真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素阁杀手而已,怎么能迷住哥哥……” 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哥哥在看戏。” 阿乐饶有兴致:“看什么戏?” “素阁杀手每次接任务,都会事先服下七绝断肠散,事成之后才能拿到解药。而她一开始便被我识破了,我很好奇,为了活命,绝路上的她会使尽什么手段达成目的。” “哥哥,这有什么意思?” 忘着窗外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沈开似笑非笑:“阿乐自然不懂,你是金枝玉叶,只需考虑如何放肆享受人间。但普通人却不得不挣扎求存,那种拼命挣扎的刹那便是人间最有意思的戏,好看极了。” “我还是不懂,也懒得懂。”阿乐打了个哈欠。 “她姓什么?”沈开突然问。 阿乐保持着打哈欠的姿势:“谁呀?” “杀手。” “她姓林,叫林小鱼,绰号毒鱼。是前朝相丞林礼旭的孙女,因家里穷得养不起,被族人卖到那去的。” 沈开笑笑:“原来是条林中之鱼。” 作者有话要说:林小鱼的故事突然就冒到脑海里,好想写,于是就写了。 ☆、二 亭边翠竹随风摇曳,洒下点点斑驳阳光。亭内白衫男子端坐,身旁鹤炉青烟缭缭。听丝弦随指轻动,淡雅琴声流泻而出。空气清爽至极,时光缓缓如恒古不变的长空。 忽然弹弦者止弦,看向一侧,笑:“怎么不动手?” 犹如一朵轻盈的云,小鱼从竹枝顶端飘然而下,无声落地。安静的棕色眸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已试过许多次,毒不死你,打不过你,我的手段早已使尽,动手也无用。” 说完转身想走,露出了紧紧握着拳头的右手,殷红的血液正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地。 “你的手,怎么了?”沈开问。 “无事。”小鱼冷冷的回应。 白色身影一晃便闪到她面前,捉住她的右手,一点点将五个纤长的指头掰开,掌心里躺着一枚尖锐的两头针,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白瓷般无暇的手被温热的红包裹,可受伤的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如同雪地中央瑟瑟的红梅,明明身上沾满了虚弱的苍白,却丝毫不吭声,骄傲地受着疼。 沈开抬眼:“是苦肉计,还是不想伤我?” 小鱼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手掌一翻,血淋淋的手就抓住了沈开的手。殷红的花朵随后在沈开雪白的衣袖上绽开,艳若红霞。 沈开楞了楞,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亭子。不用招呼,早有侍卫将伤药送上来。 微风过境,竹林刷刷作响。 无人做声,沈开帮小鱼洗净伤口,缠绷带,动作温柔无比。 “小鱼……”突然冒出的声音,惊醒了恍如神游的小鱼,“你的手指很美,我教你弹琴可好?” “不好。”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开静静地看着她:“为何不好?” 侧脸避开他的目光,小鱼眸光黯淡若死灰:“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你,不过是闲来无事逗杀手玩。” “杀人?”沈开笑意盈盈,带着玩味,“用尽本事也杀不了我,还称自己是杀手?” 话音刚落,手中的温度一空,小鱼已滑出了凉亭之外,眼神冷冽如冰:“我接过三百八十六个任务,完成了三百八十五个。” 沈开沉眸:“可惜,第三百八十五个人,你杀不了。很遗憾?” 小鱼沉默,半天,低声道:“今天的梅花糕,我做好再送来。” 育婴堂厨房大锅里水汽缭绕,小鱼坐在灶台前,用伤手托着下巴出神。 门口,一个小女孩探出头,笑嘻嘻道:“姐姐,你在做好吃的?” 小鱼站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拈起一块糕点塞到女孩嘴巴里。女孩心满意足,笑呵呵地跑掉了。 待小女孩跑出门,小鱼正要俯身添柴火,一道声音传来:“姑娘,送菜。” “挑进来。” “我素阁的毒鱼,做厨娘挺上手。” 小鱼回头,立刻单膝跪下:“阁主。” 放下菜,老汉脱下草帽,笑吟吟地扇着风走进厨房:“缩地佬呢,为何他没向我回话?” 小鱼轻声道:“他想剥属下的皮,属下,杀了他。” “是啊,不杀了他,他就会剥下你的皮。剥了你的皮,你便无法得手。那你告诉我,何时得手?” “属下必尽全力。” 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老汉俯身:“毒鱼,你从未让我失望,这次的主顾素阁得罪不起,”五个指头抓透了小鱼的左肩膀,鲜血顺着小鱼的青色衣淌下,老汉笑得分外森然,“我再问你,可曾得手?” 小鱼脸色煞白,身体却岿然不动:“属下必尽全力。” 五个指头松开,小鱼的左肩膀便软绵绵地垂下。 老汉直起身体,冷声道:“我解了你的七绝,复又中下化骨。死并不可怕,三日之内没结果,余生便做一只爬虫吧。” ****** 一到黑夜,春寒便夹在淅沥沥的春雨里翻滚着涌上来,浸入人的骨头中,犹如跗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