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话留半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真是一群演技高超的演员。 “作孽!” 听完她的话,老太太呼喊一声,按着太阳穴,作势就要晕倒。女眷们急忙又围了上去,拍脸按人中灌茶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她们忙活,突然很想放声大笑。这么多人,除了老太婆,全知道百里家目前的处境。她们演得如此卖力,不过是想借一无所知的老太婆好好教训我一顿。因为我不让她们大手大脚花钱,因为我担心她们饿肚子,因为我只是飞墨捡回来的土匪婆。 可她们怎么不想一想,若是把我逼急了,把百里家的事向老太婆挑明,她们不就白演了吗? 人群内,好戏仍然卖力地进行着。 在众人的努力下,老太太□□着回过气,悠悠地骂道:“落星,你上辈子欠了什么债,娶匪女为媳,连累我百里家家宅不宁。老天啊,你开开眼吧,我百里家一门良善,何以有此报啊?老太婆我不活了,不活了。” “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保重身体!” “老太太不活我也不活!” …… 混乱中,婆婆扭头看着我,厉声大喝道:“不孝媳孟氏,还不快跪下?!” 我收回心神,迷迷瞪瞪地冲她笑了笑。 让我跪下?! 简直是笑话! 见状,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骂声也越来越大:“反了反了,百里家呆不得了!” 声音中气十足,老人家身体不错,我想。 婆婆声色俱厉地重复道:“孟氏,为娘命你跪下!” 这种口气听得我心里更加抗拒。 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怎么捣乱都无所谓,我照样将你们照顾好。可若是让我下跪配合你们演戏,办不到。平常的日子,能让我下跪的人只有我奶奶。 所以,本大王不陪你们玩了。 我环视四周,轻轻一笑:“大家都已说完自己想说的,现在是不是该我说了?” 顿时,喧嚷的音符迅速沉淀,屋内一片寂静, 自在地甩了甩端得发麻的手臂:“凌少爷过生日的事,原因……” 刚说到这,婆婆已站在我面前,怒目相视:“闭嘴,我叫你跪下!” 我扬扬眉,继续道:“大家都知道,咱百里家……” “啪——”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我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又看了看婆婆依旧高扬的手掌,第一个反应就是一脚踢过去。 可她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带着冰渣的凉水,劈头盖脸泼在我身上,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冲动。 “娶你是我儿子飞墨此生唯一的不幸!” 娶我是飞墨的不幸? 没错,是这样,我这“不幸”抢走了他们的百里大少,所以他们全是我的债主,永远的债主。 我若不在,这个时候,谁在料理百里家? 大手大脚的婆婆,冷性情的婶婶,温婉的嫂嫂,还是泼辣的段姨娘? 都不是,肯定是一个天仙般美丽温柔能干的大家闺秀。至少,百里家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用假设的结果否定真实的世界是许多人的通病。 又想放声大笑了,笑完,背上自己的行李潇潇洒洒走天涯。 可我不能,他们不会让我带走我的儿子。还有,我答应过飞墨,要帮他照顾好这一家子。 于是我努力咽下口中铁锈味的吐沫,后退一步,微提裙摆,缓缓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小书知错,求老太太不要生气。老太太放心,杨妈他们的事小书会处理好。” 刚才没注意,额头贴到地毯才发现屋内的空气异常浑浊,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熏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幸好喉咙中的铁锈味像一团冒着烟的棉花,卡脖子中央,上不上,下不下,挡住了翻腾的胃液,才不至于吐出来。 老太太轻蔑地冷哼一声:“老太婆怎敢生你气,不用赔礼,倒是你段妹妹被你气坏了。” 我又磕了一个头:“是,请段姨娘不要怄气,孟书得罪。” 起伏间,天旋地转,头昏脑胀。为了呼吸,我不得不张开嘴巴,但吸到的只是更多浊气。 老太太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下次给你段妹妹陪不是不用磕头,她毕竟只是姨娘,这尊卑之礼你还得多学学。” “谢老太太教诲。” “行了,起来吧,把寿卷拿来给我瞧瞧。” “是。” 终于结束了,我抬头看了看周围幸灾乐祸的人,扶着腰想起身。可稍稍动弹,却再也忍不住,一口秽物夺喉而出。 众人花容失色,纷纷捂住了鼻子。 还有人尖叫出声:“啊,好脏!” 我本想对她们说声抱歉,可一张嘴,又是另一口秽物。 婆婆赶紧对老太太说道:“奶奶莫怪,小书正值孕期,熏着奶奶了。”说着转头喝令,“你们还杵着干什么?快送少夫人回去。” 闻言,丫鬟们急忙跑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扶起,慢慢地朝外面走去。 撩开门帘,迎面吹来一股新鲜湿润的空气,晕沉沉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许多。我急忙推开丫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少夫人。”身后响起了冷姨的语音。 我头也不回地问:“何事?” “夫人问你有无大碍。” 我讥讽地笑了笑:“多谢夫人关心,无碍。” “少夫人!” “还想问什么?” “夫人,她是担心老太太气坏身体。” “哈哈——”我终于笑出了声,心里却不禁一阵酸楚,胸口隐隐作痛,像针扎一样。 于是我懒得再理谁,快步向朝夕院的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我立刻屏退左右,站在木桥上,看着清澈的流水,迫不及待地痛哭出声。 流水两旁,鲜红的蔷薇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火红的烟雾,倒映在琉璃般的湖面,将我狼狈的哭相衬托得十分滑稽。知道下人们躲在一旁看热闹,知道哭泣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屈辱,可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恨,好恨。 不想被人欺负,不想被人侮辱,却逃不开。 飞墨说我嫁给他以后学会了哭,但他不知道,我早已会哭,在那人怀里畅快淋漓放声大哭。 可现在,我连躲起来大哭的权利都没有了。 好想大哭一场,然后蒙头大睡,一觉醒来,什么都是一场梦。 一场梦。 有反悔机会的梦。 哭了不知多久,碧玉走到我身后,小声叫道:“主子。” 我抹抹眼泪,呜咽着问:“干嘛?!” 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份大红喜帖递到我眼前:“司府派人送来一封喜帖。” 我一把抓起,翻开,透过水汽朦朦胧胧的眼帘,隐隐约约看到新郎一栏上写着“司清”两字。 司清要成亲了? 我拉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吩咐道:“碧玉,去拿下旬的月钱册给过我过目,今天让厨房给我熬点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