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老娘的以前的男人就这样。” 这么一折腾,我也累出了一身汗,尤其是脸上的□□被汗泡得黏糊糊的,十分难受。送走黄霸,我赶紧撕下脸上的面具,躺在走廊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 凉爽的夜风轻轻从院中刮过,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豆角香。屋内的醉鬼鼾声如雷,逗得几只小虫叫个不停。这种纯粹原始的音乐清脆悦耳,能让人忘了一切。 几天来,难得这么清静自在闲适。 忽然,鼾声顿了顿,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娘,书儿,快,快来。”接着是一阵痛苦的□□。 怎么回事? 我拿起油灯,走进了卧室。 开门的瞬间,小风一旋,将油灯吹灭。但借着窗外模糊的星光,我还是看清了趴在床边干呕的飞墨。于是急忙放下灯台,支好窗户,将痰盂端到床边,替他拍着背。 他一边呕吐一边嘟囔:“这酒烧胃,我胃疼,好疼。” 我忍不住在心里数落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人不放心。 等胃里的东西吐完,他也快脱了气,眉头紧皱,靠着床柱迷迷糊糊地□□着。 我把痰盂扔到门外,又到厨房盛了碗素菜汤端回房,喂他喝下。 这些事以前常做,现在做起来还算顺手。 喝了素菜汤,他的□□声小了许多,呼吸也平稳起来。 我扶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放下了纱帐。 突然,一只手从纱帐中伸出,扣住我的肩膀,猛地一扯,把我扯进了一个醉醺醺的怀抱,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一时间,不免有些惊慌失措,挣扎着想要逃开,却被他缠得越来越紧。 “别动,”他醉醺醺地喝道,“十年没梦见你,让我抱一会儿。” 我被勒得几乎无法呼吸,没奈何,只得停止了挣扎。 “对了,这就对了,我有,有,好多话想问你。十年了,父亲母亲有姐姐弟弟,初阳沐玄有爷爷奶奶父亲。我只有你,你怎么忍心,十年不见?再不来,我已忘了你的模样,到时黄泉再见,怎么认得你?让我摸摸。”说着,伸手轻轻在我脸上摸了起来。 饶是脸上带着□□,我还是全身一僵。紧接着,又想起自己的面具已经摘了,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思想流转间,只听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却快老了。” 心脏猛地一顿,惶恐不安的潮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表的苍凉。 所有爱过的,恨过的,都已随时间远去,留下的只剩徒劳的回忆。不用百年,这些回忆也会随风而逝,再也无人知晓。 我咬咬嘴唇,按住了他那只在我脸上摩挲的手,静静地听着他醉意阑珊,颠三倒四的话语。 “你放心,再过几年,我会将家交给初阳。吴氏母女住婶娘那边,不准进朝夕院,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人欺负咱们的孩子,不管是家里的,家外的,谁也别想抢他们的东西。你肯定在笑我,富贵荣华不过一世浮云,我这么认真做什么?可别人在意,要不是那些人在意,怎会将我们夫妻逼得如此。我绝不会让孩子们落得和我们一样的境地。” “书儿,如今百里家越发富贵,孩子们已长大成人,我过得很开心。你说过,若我过得开心,你便许我下世。你告诉我,那些话是不是骗我的?”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弯下腰,缓缓将头停在我的肩膀上,轻声一笑,“呵,是我糊涂了,书儿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下世我们会在一起,我们说好的,说好的。” 说完,再也没了言语。 不久鼾声复起。 纱帐里漆黑一片,不见五指。我歪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尽量让他舒服地靠在我身上。在这至纯至净的黑暗中,两人放佛凝固了一般。 世间儿女都是痴人,惹下无数闲愁,只为品尝隐藏在闲愁间歇,那一段段短暂的平静。 此刻,他是痴的,我也是痴的。 直到窗外微微浮起一层青光,我才轻手轻脚扶他躺下,盖好了被子。 推门出去,天已蒙蒙亮。 走廊上,一个素衣女子蹲在木盆边,笑容满面地洗着青菜。 她是以前的我。 那时候,每到这个时刻,自己都会起床给仍在睡梦中的相公煮好青菜面,然后叫他起床,吃早餐,上工。 我慢慢地走过去,试着想碰碰她。指尖碰到肩膀的刹那,那道忙碌的身影化成了缕缕浓烟,消散在混沌的晨雾中。 相守一场,奈何缘浅。 …… 第二天,小厮早早的便赶来服侍飞墨洗漱。 我打好洗脸水,端进卧室:“少爷,昨夜睡得可好?” 他坐在书桌前,正着小厮帮他梳头,脸上微微挂着些许宿醉后的疲惫:“很好。对了大娘,明年也请在院里种些豆角。” 我一怔。 小厮亦不解:“少爷您喜欢吃豆角?” “豆角香助眠。” 小厮不禁失笑:“爷,要是豆角也助眠,回去小的让人放一筐豆角在爷房里。” “你不懂。”他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唇角却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大娘,这事儿还请记着。” 我稳住心神,应道:“是。” 用罢餐,我将他们送到门外。 晨雾还未退去,像棉花团似的,在狭窄的青石道上翻滚涌动,沾在身上湿漉漉,滑腻腻的。 小厮替飞墨安好脚踏,扶他上马,又返身递过来一包银子:“大娘,这是是少爷赏大娘的五十两银子。” 我忙朝马上的人行礼谢恩:“多谢少爷。” 飞墨点了点头:“今年也麻烦宦大娘了。”说完,又扭头看了院子一眼,扬起了马鞭。 没多久,他们的身影便没入了翻腾缭绕的雾气中。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离去的方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双腿麻木,才恍若隔世般回过神。 回到暂住的竹林小筑,叔天和季火已出门练功去了。 烟雪刚起床还没梳洗,正半坐在窗边的卧榻上晨读。素白色的外套在窗外翠竹的映衬下,散发着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 听见我和侍女的说话声,他抬起头,展颜一笑:“回来了,怎的没精打采?” 这几天劳心劳神,又做了两日粗使婆子,自然累得够呛。我捏了捏僵硬的脖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他靠了我一夜,好累。” 他放下书,拉过脚边的薄被:“过来。” 我走过去,脱鞋上塌,枕着他的腿躺下,舒服地哼了一声。。 他替我盖上薄被,柔声道:“睡吧,一会儿吃饭叫你。”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可积聚的心事却不安分地涌动起来。 “烟雪,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多少岁?”我轻声问。 “二十四。” “年底你就要过四十岁生日了,有点怕,再过二十年,我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