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越抖越厉害,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在司清严厉的语调和如刀的眼神中不停地哆嗦。 眼前的一切,包括司清的脸,都开始变得模模糊糊,化为虚无。 我的家,我的家人,我的一切,什么都没了,没了…… 耳边,绛月得意的笑声如美玉一样温润,却隐隐含着一丝嘲弄的味道:“呵呵,小东西不敢说?花神医,我讨厌你的好兄弟,不过我现在有点同情他了。一直被我的女人用谎言哄着,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到。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这女人也很少跟我说实话。” 四周茫然一片,看不到半点格外的色彩,神思飘荡。 “孟书,你背叛了百里,你和这个魔头不会有好结果的。” …… 家散了,飞墨会恨死我,再也看不着孩子,凡烈的似锦前程蒙尘,朋友交恶…… 这次,比刚来的时候更惨。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地回过神。大脑仍然晕乎乎的,似乎麻木得没了知觉,无悲无喜,恍若一种如老僧入定般的假象。 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在承天难得一见的食物。洁白的瓷盘中盛着一块色泽金黄的牛排,还有半杯盛在水晶杯中的红酒。 绛月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异域风味十足华丽紧身立领金丝黑袍,头发整齐地绑在脑后,只在面颊两侧留了两缕。正轻松熟炼将牛排切成小块,再用银亮的叉子优雅的送入口中。 环视四周,我们呆的地方是一幢西式洋楼的阳台上,小楼用汉白玉修建,位于山顶。阳台三面镂空,上盖琉璃屋顶。几根汉白玉柱子呈螺旋状盘旋上升,柱身满刻缠枝牡丹花纹,花叶栩栩如生。阳台的一侧置着一张贝壳型圆床,外罩碎花蕾丝床罩。 西式建筑,西式食物,西式装扮的人。 如果不是看到山脚那片一望无际的竹海,以及点缀在竹海间几幢古色古香的房屋,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到了中世纪欧洲。 忽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醒了,吃东西吧,你一定饿了。我还在想,若你就这么傻一辈子,我要不要把你治好。” 我没动,努力在脑海中编织着语言。 两个侍女过来,送上了几盘菜,又无声地退下。一碗飘着奶油味的汤,两个看上去硬梆梆的面包,一份红彤彤的拌面条,还有一份蔬菜沙拉。 “怎么不吃?看,右手拿刀,左手拿叉,这样切。叉子这么拿……” 他耐心地给我演示着。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 他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柔声道:“用不惯叉子?我叫人给你上一双筷子?” “为什么?” “从昨天到现在,你还没问过我这几年我在做什么。喜欢这庄子么?我养伤时顺便……” 语音温存,却在竭力回避着问题。可我已经被他推到了悬崖边上,哪里有余力跟他玩文字游戏。 “为什么要揭穿我?” 话才出口,山间的风突然急了起来,尽管地上燃着地龙,但身上仍然有些发凉。 他放下刀叉:“不为什么,既然做与不做你都会离开我,做又何妨?敢将我弃之若履,你得受惩罚。” 惩罚?得了便宜还卖乖,和我一样无耻。 我怒火中烧,兀地抓起身旁的酒朝他泼去。 几乎是脱手的瞬间,面前黑影飞舞,凌厉的风声迫得人连呼吸都凝滞。影定时,他端着自己的酒杯,得意洋洋地冲我挑了挑眉。 杯里装着四平八稳,满满当当一杯酒,泼过去的酒被他一滴不漏地接了下来。 牙根痒,胸口闷,跟他拼了! 我一咬牙,伸手就去端牛排盘,手还没碰到盘沿,里面的牛排刷的一下飞起,直直地跳进了他的盘子。 立刻将手转向汤碗,可还没等我将碗抬起,手腕已被他紧紧捏住。 “惩罚不够,是么?信不信我先对付百里家再对付百里飞墨最后抹掉你的记忆?” 风势越加猖狂,鬼哭狼嚎般呜呜作响。枯黄的竹叶像绝望的幽灵,密密麻麻地夹在风中,不断冲向阳台,又被屋檐无情地挡开。 “你敢。”抖抖的,底气不足的声音。 “有何不敢?” 语调里已没了之前那种似水的柔情,冷冰冰的,像他眼里闪烁着的如金子般坚硬的光。 他敢,我知道,他有什么不敢? 他的唯一弱点,就是对我太心软。如果他不爱我,或者一旦他不爱我,天下恐怕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正在这时,舒总管过来,欠身道:“公子,海上消息,劫我商船的海贼已全部捕获。他们的头目愿用他们的财宝换命,公子的意思是?” 他放开我的手,向后靠了靠,一脸安静地看着我:“我今天心情不好,杀。” “是。” 待舒总管转身,他又补充道:“把头颅和财宝赠给其他海贼,让他们知道,抢绝飞雪的货是什么下场。” 决定人生死的话,亏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海贼比山贼心狠手辣,不光抢货,还经常杀绝整船乘客。但毕竟都是贼字辈的人,听见他们如此下场,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我揉着手腕,暗暗庆幸,幸亏当初凡烈抢的是飞墨,幸亏让我先遇上飞墨…… 风小了些,竹叶纷纷下坠,淡灰色的云团中间居然出现了一小块浅蓝色的天。 我不敢让再惹他生气,将气氛弄得更僵,试着转移话题:“绝飞雪和绛月都是你的名字?” 他微怔,眼里又绽开了温柔的笑:“凌月宫绛月,暗界绝飞雪,孟书的聂烟雪,只有聂烟雪是我的名字。” 我也笑,努力地假笑:“烟雪,你想要什么,娶我?” “我不是想,是要。”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会嫁给你?” “你不会嫁给我,但是我会逼你嫁给我。” “就算娶,又如何?” 他点点头:“确实有些麻烦,不如抹掉你的记忆吧,反正我有信心让你重新爱上我。” 我的心一下子紧绷。 看见我的反应,他笑得更欢:“别怕,吓你的。” 第167章 被他戏弄一番,我又羞又气,不知该说什么。胸口堵着一口形容不出来的邪火,咽不下,吐不出,憋得十分难受。 于是我拖过那盘红彤彤的拌面条,操起叉子,胡乱裹了裹,稀里呼噜吃了起来。 “不开心?”他明知故问,“谁惹你了?难道有人逼你做了什么?今天早上的事不是你自愿的么?那时你很开心啊?” 我不做声,将愤怒化成动力,忘了所有吃饭的礼仪,吧唧吧唧吃得更欢。 “人在一无所有时会有各种反应,你的反应是吃?” 声音很轻,云烟般在耳边飘来飘去,却异常刺耳。 可奇怪的是,在这难捱的话语中,杂念和恐惧就像簌簌下落的竹叶一样,迅速沉淀。一直迷迷糊糊的思想脉络突然在瞬间全线贯通,所有的疑惑全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