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终究是黛玉体弱,在马上颠簸了一阵子,便有些喘息不稳。水溶收住马缰,马儿渐渐停止,水溶放开马缰任其自由走动,自己却双手抱住怀中佳人,温柔低语:“累了吧?” 黛玉摇头微笑,掠了掠鬓发,这才惊觉已经走得太远,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天色也已暗了下来。暮色四合,缤纷野花盛开在绿野之间,远处有数座毡房木屋,牧民们已经升起了篝火炊烟。成群的牛羊正被牧童驱赶回家,欢快悠扬的牧歌声,从羊群中传来。 “这是哪里,我们竟走得这么远了!”黛玉讶然笑叹。 水溶一脸正色道:“看来今晚回不了城,只能露宿了。” 黛玉惊讶的环顾四周,看破他的鬼心思,于是绊作惊恐,“怎么办,会不会有狼?” “狼是没有。”水溶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人却有一个。” 黛玉耳后蓦的发热,瞪了他一眼,侧头回身,却忍不住失笑。 天色已经黑了,他们索性去到那几户牧民家中,正赶上晚归的牧人回家,妇人们煮好了浓香扑鼻的肉汤,盛上了热腾腾的羊奶。 他们这一对不速之客的到访,让热情纯朴的牧民大为高兴。也没人追问二人的来历身份,只拿出最好的酒肉来款待,将他们奉若贵宾。几个少年围着水溶的战马啧啧称羡,女人们毫无羞涩扭捏之态,好奇地围拢在他们周围,善意地嘻笑议论着。她们惊叹黛玉的容貌,惊叹她的肌肤像牛乳一样洁白,头发像丝缎一样光滑——这是黛玉听过的赞美中,最质朴可爱的话语。 酒至酣时,人们开始围着篝火歌唱舞蹈,弹着黛玉从未见过的乐器,唱起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歌。 水溶在她耳边微笑道:“那是突厥语。” 黛玉已瞧出些端睨,轻声道:“他们不全是中原人吧。” 水溶笑着点头说道:“北地一向各族杂居,彼此通婚,牧民大多是胡人,民风与中原迥异。” 黛玉微微点头,一时心中感慨。天朝与边疆异族征战多年,突厥被天朝深深挫败,两国仇怨甚深,然而百姓依然和睦相处。百余年来相互通婚,共同生存于此,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疆域虽可以凭刀枪来划定,可血脉风俗是轻易割不断的。 一位白须长者邀请水溶与他对饮,刚回到座上,却见一个脸庞红润的姑娘端了酒碗上来,大胆地递给水溶,周围男女都哄笑起来,直直看向他们。 黛玉不懂得她们的风俗,却见水溶笑着摇头,“我已有妻子。” 那姑娘非但不羞怯,反而倔强地一跺脚,转头望住黛玉,“你是他的女人?” 这直截了当的话反倒问得黛玉一怔,回眸见水溶深深含笑看着自己,心下竟有说不出的暖意。 “是。”黛玉微微一笑,扬眉迎上那姑娘挑衅的目光。 她眸子闪闪地望住我,“我想邀他一同跳舞,你能允许吗?” 原来只是一同跳舞,黛玉不觉失笑,转头看向水溶,倒真想看看他跟这些人一起跳舞是什么模样……只是想想那场景,已令黛玉忍俊不禁。可触及水溶的目光,她还是强忍住笑意,正色道:“对不起,我不能允许。” “为什么?”那姑娘眸子清澈,一派率真坦荡。 黛玉直视她的眼睛,微笑缓缓道:“国家疆土不容外寇踏足毫厘之地,我的丈夫也不许旁人沾染一根手指。” 周围众人哄然叫好鼓掌,冲他们举起酒杯,有个高大的青年站起来,朝这姑娘唱起黛玉听不懂的歌,歌声热烈缠绵,竟让她羞红了脸……而黛玉自己的脸色,大概不比她好得了多少。水溶的目光直直望住她,他的眼神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分明没有喝太多酒,却已眩然。 夜已渐深,他们辞别了热情的牧民,踏上回城的方向。 夜空深远,漫天星光璀璨,宁静的旷野中只有马蹄声声,夜的温柔将天地万物抱拥。 黛玉仰头任夜风吹去脸颊的发烫,心潮依然未能平静。 “过来。”水溶伸臂揽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抱到他的马上,用风氅裹了个严严实实。 黛玉仰头看他,他亦低头望住她,目光深邃温柔,“喜欢这里么?” “喜欢。”她含笑望住他,“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地方,也好久没有这么快活过。” 水溶笑意愈深,在她耳边柔声道:“等战事平息,我带你遨游四方,去看东海浩瀚,西蜀险峻,滇南旖旎……天地之大,河山之美,超过你所能想象的极致。” 战事,终究还是躲不开这二字。国破家何在啊!战事不平,天下苍生都难逃水火,哪里又能有一对恋人的安身之所?黛玉靠在他胸前,无声叹息。这一整晚,他们谁都没有提起此事,明知道战事在即,仍尽力将那纷争烦恼都抛开,哪怕只贪得半日无忧也好。 黛玉阖目微笑,“好,到那时,我们游历四海,找一处风光如画的地方,盖一座小小院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水溶揽紧了她,在我耳边低声道:“我便盖一座天下最美的院落给你,那里只有你我两人,谁也不能打扰。” 黛玉仰望苍穹,只觉良夜游旎,如此静好,眼底不觉已湿润。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薄唇轻触到我耳畔,气息暖暖拂在颈间,激起奇妙的酥软,仿若饮过醇酒。让她微微颤抖,再无一丝力气躲闪,不由自主地仰了头,任他的唇落在我颈项。 “抱紧我。”他的声音低沉平静,“之后无论怎样,不要松手。” 黛玉霍然睁开眼睛,惊觉周身悚然,虽然四下宁静如常,却有凛冽寒意从水溶身上传来——杀气,她再熟悉不过的杀气,水溶身上如刀刻出鞘般的杀气 座下骏马似也察觉了什么,缓下步子,警觉的竖起耳朵。不安地低嘶了一声。 水溶凝神按剑,暗暗将黛玉揽得更紧。 战马缓步前行,马蹄一声声都似踏在人心坎上。 浓云不知何时遮蔽了天空,风里渐渐挟裹了湿意,草原上的天气阴晴不定,五月的夜空骤起雨意。 他们人已经驰近牧野边缘,远近低丘起伏,已能望见城郊村落的隐隐灯火,道旁错落高低的草垛,在夜色中影影绰绰掠过。黛玉心中却暗暗发紧,越发有不祥之感。方才在空旷无际的原野上,放眼四下无遮无挡,即便一只飞鸟也躲不过水溶的眼睛。然而这牧野边际,地势已变,周遭低丘草垛阻住了视线,似巨大的野兽潜伏在黑暗中,森然欲捧人而噬。 低沉的雷声滚过天际,风愈急,就要下雨了。 黛玉将双手环在水溶腰间,指尖触到革带金扣上镌刻的兽首,金铁的冰凉坚硬,透入心底,令人觉得安稳。战马突然停下,低头发出短促警觉的鼻息声。黛玉屏住气息,只觉水溶将自已揽得更紧,不动声色催马前行。 有冰凉的雨点洒落,淋湿了脸庞,这雨究竟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