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不住在郑府里,而是另外有一处园子,叫庆园。当初,蒙时他们几个就是在庆园里的隽香楼念书的。进门之后,郑先生的书童把他领到了隽香楼下,说道:“先生吩咐了,您直接上楼便可。” “行,你下去吧!” 书童离开后,蒙时缓步上了二楼。许久没来过了,他一走上楼梯便想起了从前在这儿读书的日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快速撩拨琴弦的声音,他不禁奇怪,郑先生今天倒有这雅兴请他听琴了? 当他来到二楼听书阁时,眼前坐在琴架的人不是郑先生,而是悦媛!他忽然明白了,今天想见他的人可能不是郑先生,是悦媛。 悦媛低首抚琴,全神贯注,仿佛没有在意蒙时的到来。蒙时在其中一张书桌边坐下了,顺手拿起了桌上放置的一本《诗经》翻了翻,一边听琴一边看起了书。 一曲终,悦媛停下后,抬头看着蒙时问道:“你刚才怎么不打断我呢?你不想问为什么是我在这儿?”蒙时合上书说道:“无论是你还是郑先生,谁要见我都没啥大不了的,我又何必这么着急问呢?你肯定会告诉我的。” “我琴艺没有退步吧?是否还一如从前你听见的那样?”“你的琴艺向来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的,郑先生从前不常常夸你吗?” “能听得出来我琴音里有什么吗?” “是愁吧,很浓烈的愁。” “这首曲子是我自己谱的,本来是一曲很悠扬的调儿,可不知为何,当我再次把它弹奏出来时,就变味儿了。你也听出来了,它成了一首断人愁肠的曲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蒙时什么也没说,放下手里的《诗经》,起身准备离开。 “蒙时!”悦媛叫住了他,“就不听我把话说完吗?” “我说过,你再这样,我只能当你陌路人。” “我求你,蒙时,听我把话说完!”悦媛绕过琴架往前急促地走了几步,“听我说完,我往后就不会再找你。”蒙时想了想,站在原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第五百一十一章 遭拒绝万念俱灰 “能坐下来听我说吗?我们之间倒还没真成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吧?蒙时,听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吗?”悦媛恳求道。 “悦媛,”蒙时转过脸看着她说道,“我不是来听你的愁肠断绪的,我不想听,也不应该是我来听,你想说啥就说吧,我还得赶到外婆那儿去。” “是因为唐廉要纳妾了吗?” “你明知故问。” “你可知道昨天香草在奶奶面前是如何驳斥我的吗?” “听她说了,可能话有点过分了,希望你别介意,她就是那样的,一着急脑子就不好使了。她没你聪明,你是嫂子,还请多担待她一点。” “每次听你说我聪明,我都觉得像讽刺。原来你天生喜欢笨女人吗?我太聪明了,所以让你感觉太害怕了吗?”蒙时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道:“你要非拽着这事说,我无法可说。” 悦媛可怜巴巴地望着蒙时问道:“我的心对你而言就那么一文不值吗?一点点怜悯,一点点疼惜都没有吗?”“怜悯能让你活下去吗?” “可以!” “我说不可以,怜悯只会缓解你暂时的痛而已,就像曼陀罗花一样,越怜悯你,你越想得到更多。可是,悦媛,我已经说过了,我蒙时不算啥人物,不值得你耗费一生。” “可是,”悦媛声音颤抖地望着蒙时说道,“蒙时,小时候你是我的梦,我总以为长大之后会有梦圆的一天,但谁也没想到,直到今天我看着你,还是像梦,像面前挡了很多雾障似的梦。在我梦里,我会穿着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上面绣着五色鸳鸯和好大好大一片连理枝,然后带着我的琴和我的书画嫁给你;在新婚之夜,我会亲手调弦为你弹奏刚才那首我亲自谱写的曲子。我给它娶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青梅缘》,因为我们俩是打小就认识的,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还有,那块镇纸石,是我亲手画了图纸,让工匠雕刻的,我想在新婚之夜送给你。你发现吗?那石头上的图案里面隐藏着你和我的名字,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再有……” “如果是梦,”蒙时草草打断了悦媛的话说,“我会告诉你,那梦永远也实现不了!你还是……早点忘记吧!” “你当真要守着香草过一辈子?” “这话我不想再回答了,”蒙时转过身面对悦媛站着,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也不要再问了,我一点也不质疑我想与她共度余生的念头,你不必替我质疑了。” 悦媛轻轻地抽泣了一声,眼泪簌簌往下落。蒙时紧皱着眉头,看着她脸颊上划过的泪珠子说道:“我以前看过我娘哭,很多次,因为唐贤竹的缘故。我那时问我娘,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哭了。我娘说,我帮不了她,因为那是她的痛,别人替代不了,也帮不了,怪只怪她此生只钟情于一个男人,无法再容下别的男人。悦媛,我也唯有跟你说一句,我此生也只会钟情于一个人,那就是香草,无法再容得下别人。从今天开始,我与你,只能是陌路人。”“蒙时,”悦媛满面泪痕地说道,“我明白,你跟你娘一样是专一之人,除了香草,心里容不得别人。可是,我只求留在你身边,即便你不钟情于我,但只要给我守着你的位置,我此生足矣!” “留你在我身边,让你看着我和香草恩爱吗?你不是喜欢我,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悦媛,清醒点吧,我蒙时此生与你毫无瓜葛,现下不会,往后也不会。再见面,亦不过是份浅薄的叔嫂干系而已。我的话到此为止,告辞!” “蒙时!”悦媛忽然激动地拨下了头上的发簪,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声泪俱下地说道,“我跟韩铭愈根本过不下去,你也不肯接纳我,我还有什么路可走?难道真当一个守着空枕的王妃吗?倒不如带着对你的一腔怨恨去阎王殿里讨个说法!” 坐之该是句。“若是你非要这样,我不介意往后清明端午替你上一炷香!”蒙时略带愤怒地说道,“难道你真认为这样逼迫而得来的感情就是你最想要的?我勉强接纳了你,我会好过吗?你不是钟情于我,而是你钟情于你的梦!我不是你摆件,更不是你的梦,你听好了,郑悦媛,要死的话我不拦着你,而且我也不会愧疚,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悦媛全身都在战栗,握着发簪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眼泪像雨线一样滑落。她看着蒙时的眼神是那么地绝望,那么地悲伤,忽然身子一颤,整个人跌坐了下去,发簪也掉到了旁边。 蒙时松了口大气,临走前对她说:“我不会再单独见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这话后,蒙时匆匆下了楼。很快消失在隽香楼外的花园林子里。 郑先生见蒙时已经离去了,忙上楼去看悦媛。悦媛靠在桌边,双手撑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一边喘气一边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已经湿了一大片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