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朱大醉:“大哥,你心里其实是想画什么啊?” “一个女子,在跳舞。” 朱大醉不解:“你画女人跳舞作甚?想看跳舞啦?给你叫几个舞姬……” “不用。”韩月朗拒绝道。 “那你画女人跳舞作甚?还有荷花,什么心思,嗯?” “懒得告诉你。” “嘿,你这人,求人的时候客客气气,现在用完就懒理我了?”朱大醉找韩月朗抗议,韩月朗提壶自罚三杯,向朱大醉致以歉意,却仍不告诉他画这些做甚么。 夜深沉。 韩月朗带着醉意归家。 老张扶他进房去,伺候完梳洗,韩月朗道:“你先退下吧” “喏,郎君早点歇息,郎君身子强劲,老夫人才能放心。”老张嘱咐一番,才带上门离去。 韩月朗房里有个五抽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拉开第三个抽屉,里头有一幅画轴。许是时时拂拭,展开的画卷一尘不染。画中绝色女子水袖舒展,在遍开荷花的水面起舞,飘飘若仙。 凌波仙子,宛若惊鸿。 他画荷花,画女子跳舞,将两画重叠在一起,便是这幅失传已久的《凌波图》。 第29章 第 29 章 “骆姬一舞天下闻”,他是知道的,也曾亲眼目睹。 十五少年郎,吊儿郎当,嘴角还叼着狗尾巴草呢,就混入群芳大会的终选现场。比赛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看过一场舞,觉着不入眼,冷哼一声,打算离去。却闻《凌波曲》起,少年韩月朗止住脚步。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倒要看看是何人敢跳? 韩月朗抱着一颗不看好的心,瞧见骆银瓶广袖一抖,抖起的都是风,风吹起他心湖的涟漪。骆银瓶的眼睛永远闪亮,美丽灵动的少女,激起少年郎内心的懵懂与好奇。 仔细辨认,竟是相识故人。 这位小姐姐,他是认得的。 前些年老爹领他去过一回龟兹。 去时欢欢喜喜,好奇期盼外朝天地。 真到了龟兹却受不了了,天干物燥,不仅嘴唇开裂,还流鼻血。 异地异乡,天天吃烤羊大饼,光吃这一项上就思乡。可在龟兹,黄皮黑眼反成异类……可把韩月朗郁闷地。 直到某一天,遇着个女孩儿,背对着韩月朗蹲着,似乎在挖着什么。他瞧她发梳双髻,汉女打扮,顿感亲切。 韩月朗轻轻拍女孩肩膀,女孩回头,黑眼睛黄皮肤,果然是汉女,而且眉目如画,比镇上的龟兹女孩都好看。不,她是他见过最赏心悦目的女孩儿。 女孩却在上下瞟过韩月朗后,嘀咕道:“丑孩儿。” 她没礼貌,但他不在意,打心眼里喜欢她。问她在做什么,是否需要帮忙? 女孩说,她的瓜灯埋进沙子里,扒不到了。 韩月朗不解:“瓜灯是什么?” “把小瓜中间掏空,能放半截蜡烛,风吹不进去,长燃不灭。” “哦,那我帮你找!”韩月朗帮着扒,沙子磨手,久而久之,轻微破皮。好在找着了瓜灯。女孩欣喜不已,连声道谢。可女孩离去时没留姓名,镇上商队多,今日住明日走,找不见女孩了。 这会见她跳舞,认出他一双眼睛。 群芳大会,台上骆银瓶俯仰旋转,台下韩月朗满眼都是她,凛冽的锁骨和肩线,容貌和身段,还有过去的回忆。一曲终了,他为她拍起巴掌,把双掌都拍红了,心里也是道道涟漪。 为她助威,为她呐喊,她成了牡丹花神,他替她高兴,整夜兴奋难免。 虽然骆姬不认识韩朗,但韩朗却成为她最忠实的粉丝。 她在洛阳的演出,他每一场都去捧场,甚至不厌其烦推荐亲朋好友去看——所有连赵妩媚,也惊叹过骆银瓶的舞技。 看见身边人皆为骆姬所折服,韩少年别提有多高兴了。 可是有一天,骆银瓶突然不见了。 她不跳舞了。 她去哪了呢? 少年韩月朗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去寻找。 再后来,天增岁月人增寿,他也开始活出自个的活法、苦楚和欢心。初入瑶月宫,前几次登台,他总会想起骆银瓶。 花枝郎在台上演,或歌或舞,台下乌压压成片的小娘子们喊着:“花枝——花枝——”眼里全是火热的倾慕与欢喜。韩月朗便会恍惚,想起自己在台下的样子,如她们一样,拼命呼喊着“骆姬”,喊到嗓音嘶哑。拼命地维护她,那会洛阳城里有多少人喜欢她,就有多少人厌恶她,而他难以忍受任何人说她一丁点不好,甚至因此和人打了一架。 少年的他没有如今这般高大,那场架打输了,鼻青脸肿。但对方说他是个疯子,为了不招惹疯子,之后也没再污蔑骆银瓶了。 名画师顾老还乡,途径洛阳,观骆姬的《凌波》惊叹不已,为她作画。顾老发现韩月朗这少年,日日来观舞,游龙见他,回雪还见他,可想而知也是痴迷骆姬了! 顾老便询问韩月朗:“小子,老夫要画骆姬,若雇你帮忙,价钱几何呀?” “一个铜板也不要!”韩月朗一百个情愿帮忙,不仅帮顾老配颜料,打下手,甚至掏出自个私钱侍奉顾老。 顾老刚开始画的那几天,许多人围观。到后来,人渐渐减少——大伙都等着画完直接看。可顾老刚画完那天,还没来得及公开展示,便犯了心病猝死。韩月朗就在旁边,他帮着安葬顾老,却也因为私心,偷偷藏起了《凌波图》。 谁能想到,还会重逢。 韩月朗从天上掉下来时,说实话,没认出骆银瓶。 扶她,请大夫,印象都不太深刻——他几乎不把哪位女子放在心上。 直到大夫救治时,她弟弟报名姓,听见“骆银瓶”三字,韩月朗才猛然抬头。过了这些年,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仍残存旧日强有力跳动的习性。 当时在场无人发现异样,韩月朗便不着迹地观察昏迷的胖娘子。不像,从身材到五官,都不像。 怕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但听她弟弟说,姐弟俩是从洛阳来的。重名也不会这么巧吧? 等她醒来,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一个人的五官可能会因胖瘦变形,但眼睛不会。可从她眼睛里看出的东西,甚至神采,也同以前不一样了。 似是而非,仍不确定。 韩月朗试探着诈她:“我认得你。” 她的反应令他失望。他连忙改口,诌出“大清早我起来,隔着窗户瞧见你在剧院门口讨钱”这种鬼话。 她吵着加入剧院,他挺反感的。但见她还是有两把刷子,还是应允下来——也可能是因为对她的名字始终保存一分柔软。 她进了剧院以后,接触多了,发现她除了贪财,贪吃,其它地方还是挺像活在他心中的那个她的。 太阳会走,东升西落,时光也会走,韩月朗不再是冲动少年,会因为默契会心一笑,但也会斟酌再三斟酌。 落水那次,两厢对望,恍惚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