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逃的时候他都要去抓,如今撞上他的胸膛里来,自然要牢牢拴住,不许她从自己怀里出去一分一寸。 “你这是要到哪去啊?”李浊音含恼怒,下一秒却是恍然大悟的喜悦:“你该不会是要去找我吧?” 她见自己迟迟不归,心里挂念不住就欲出去找……李浊想到这里,满心的喜悦和感动。 “东郭,我们去捕鱼去。” “捕鱼?” “嗯。”李浊点点头,燕云城邦地处西部,很少见着清澈的河流,和……捕鱼的乐趣。 这主城里难得有一处地方,青山含黛,河水自山上流下来,旭日一照,微风一吹,闪闪嶙嶙。 李浊眯着眼,盯着水里半响,继而伸手一抓,就捉来一只小鱼。它滑溜溜地想要挣脱出去,却一跃之下,跳进了身旁的鱼篓,成他篓中之物,再也出不来。 他拍一拍手,也不顾掌上湿滑就搂住了东郭的腰:“到了春天最暖的时候,绿柳成行,若是桃花恰巧能开,似锦一般,那才最好看。到时候啊——我再带你来这里捕鱼。”他又是一顿,侧过来身子就吻上了她的额头:“放心好了,花再好看,也不及你额前的红菱花。” 东郭目光不敢看他,心里却是再一次想落荒而逃。无奈被他锢得死死,逃不掉,只能避开他那最后一句话,轻巧地说:“若真是三月桃花水,倒是好像京师啊。” 琰都是总在这样的春光里的。 李浊忽然就放开了搂住东郭的臂膀,良久地沉默,他只把厚大的手掌放去水中荡呀荡。 “我娘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她也算是半个琰人。” “我父亲也算半个,合起来,我岂不是一整个琰人?”许久,他又说,自讪笑了声。 “简伯也是琰人?”她无心地随口接道。 心中闷了两年多的故事,天长地久磨砺成嵌入心房里的一颗硬沙子,想把它拔出来见人,却始终没有直面血肉模糊的勇气。李浊转过头来望她,唇边的话在她的眼神下,辗转了又迫回心中,到心中又忍不住辗转到唇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简伯是我爹,我父亲是赵咫遥。” 啊? 这是个惊天的秘密,但东郭却不觉得吃惊——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她心里仿佛早已猜到,只是她不自知罢了。 “江南某娼家有双姝,分别爱上了两位大有来头的恩客,一夜恩情之后生出痴心妄念,为他们生下了孩子。”李浊说道这,突然轻蔑地笑了一声:“两位恩客,呵!一个是燕云城主,一个是天狼王。” 话到这里,东郭心里已快猜全,却还是静静地听李浊说下去。 “这燕云城主便是我的外公了。他后来无子,就抢了我母亲回来,哑了她的嗓子,给她装了假喉结,女扮男装,传给了她燕云城主。而魏咫遥却没入了琰都的赵家,排行老九,改姓了赵,人称赵九公子。两人若是这样下去,却也就好好的了…”李浊手在水中扒来扒去,头也跟着轻轻摇晃,是浅浅不断的叹息:“赵家却触怒了你们琰国的那个皇帝叫……”李浊迟了一下,似在思考:“聂玄!什么天威,把人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那时候怀来还不属于我们燕云,聂玄便把我父亲流放到了那。母亲思慕父亲数十年,自然是去劫囚了。” 李浊忽地声音变冷,毫不掩饰地愤怒:“却不想这是中了赵咫遥和天狼王的诡计!” 他一会称呼赵咫遥作父亲,一会又直呼其名,阴晴不定。 “他那时假意假情于母亲,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却迟迟拖着不娶她,反倒……”李浊渐渐就攥紧了手:“反倒夺了她的燕云城!母亲生下我后,便与他一刀两段了,先夺回了燕云城,征了天狼,另觅了我爹……” “简伯啊……”这故事听到这里,东郭才知有多少她没猜中,她才知有多少震撼——这世上竟有女子,可以绝然地与负心之人一刀两段,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去报仇。然后,还可以君不爱吾,吾便自觅良人。 她听得耳内犹如轰雷一般。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呢。”李浊温和地笑了,他说赵咫遥,哪怕说燕云城主,都或多或少会显出些不尊重和恼色,却唯有谈到简伯,是打心底的顺从和笑意:“他那时候是母亲的贴身侍卫,我都是他接生的呢。” 李浊脸上闪过一抹绯红,继转作意味复杂地一丝似笑非笑:“母亲为我取名李澈,就是希望我一生清澈,不要做赵咫遥那般污浊之人。” 东郭见他神色心中不忍,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角,想令他宽慰些。 “呵——”李浊一声轻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我小时候便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赵咫遥,却并不了解这些恩怨的始末,只一味的埋怨母亲冷血无情,那时候一味的逆反,母亲要我清澈,我便偏偏要改做‘浊’,偏偏要逃出这牢笼……”他抬眼环视了一圈四周的青山流水:“我去天狼寻父亲,就遇着了你。后来又被母亲抓回来,又逃了出去。” “那你为什么两年还是没有去见天狼王呢?”她记得那日在王宫里被围,赵咫遥和李浊父子眼中对视的目光,陌生底下莫名的熟识感,分明是初认。 “因为我知道了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微微闭了眼睛,嘴巴的笑,似有恨意,却又很快消散,转作全然的无奈:“他不仅辜负了我母亲,还是个弑父的人。”李浊说到这,忽然睁眼直视着东郭,仿佛要从她眼睛里望出答案:“你说,弑父的人,会不会警惕他的儿子?” 手往水中一打,掌力击起数丈的水花,飞溅到他和东郭身上,湿了大片衣衫,李浊却浑然未觉:“这个父亲,老子有什么好认头哦!” 忽然有一只小而细嫩的手,轻轻地覆上他的手掌,渐渐全部盖住,也一点一点平息了他心头的愤怒,痛楚。 那些脊背暗生的幽凉,瞬间被这一双手捂出了温暖——令人迫切渴望,贪恋着的温暖。 大叔模样的李浊,竟流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他的眼睛纯如这河里的水,可那眸子中的光,却犹如鱼篓内不断欲往外跳跃的鱼,令东郭感到心头的不安……和撕疼。 她唯有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唯有抬起头,那扬高一分,方能逐渐寻得安稳。 李浊也默然无声地靠过来,缓缓俯□,低下头。 两张唇,第一次是默契的,两厢情愿地贴在了一起。 贴住,粘住,交融住,仿佛已经磨练配合过千次万次,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世间唯此一双的熟悉。 甚至在吻完离开,选择结束的时间二人也是一致的默契。 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脸红,只有长久地对视凝望,双方皆是心内通透彻明。 李浊身上的戾气,已是一点也看不到。他很平和地对东郭提问,说是提问,到不如说是平缓的叙述一个事实,用流水般的声音:“你不敢承认喜欢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