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蒋介石一直静静的听着孙立人慷慨激昂的汇报,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点头询问几句,显得相当冷静与淡然。与热情洋溢的孙立人相比,蒋介石已经冷静的有些冷漠。天性率直的孙立人善于打仗,却不善于观察人心。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国外赢得的声誉与威望,其实已经让生性多疑多思的蒋介石心中戒心大起,对于这样一个深得美国人喜爱,有很会打仗的年轻军人,靠军事政变起家的蒋介石,如何能不满心的防备? 孙立人并没有察觉出蒋介石的异样来,但从小就在社会最底层混生活的狄尔森却已经从这种异样之中品察出了问题所在。他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是在人们的白眼与拳脚之下成长起来,因此更善于观察人心,察言观色。 整整两个多小时的报告之中,他听到蒋委员长问的最多的几个问题,统统不是和战事、战备、乃至战后的重建有关,而是美国人对中央政府的态度、对委员长本人的意见与想法。委员长还旁敲侧击的问了关于孙将军在各国军方心目中威望的问题,从这些完全与赴欧考察目的无关问题的背后,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孙将军正在被委员长所忌惮,甚至在被疑心他对党国、对委员长的忠诚。 孙将军是爽直之人,从不屑玩弄军权政术,所以,对于委员长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如实回答,没有一点遮掩与回避。但是随着委员长脸色的越来越冷漠,狄尔森明白,从这一刻起,委员长对孙将军存下的那份疑心怕是很难消除了。 散会之后,天色已晚,委员长客气的留饭。孙将军及考察团众人并没有留下,而是纷纷告辞离开,只有狄尔森因为是蒋委员长的姻亲,加之韩婉婷当天也在黄山公馆,所以他没有与孙立人等人一起离开,留在了官邸,与韩婉婷一起陪同蒋氏夫妇共进晚餐。 这一顿饭,狄尔森吃得并不轻松。因为,他要一边思忱如何应付蒋委员长貌似无意却处处精心的提问,一边还要想着如何为孙将军说些不着痕迹的好话,以最大程度的打消蒋委员长的戒心。 也许是他的回答太过完美,滴水不漏,让蒋介石找不到丝毫破绽和切入点,因此,在几个问题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后,找不到孙立人任何把柄的蒋介石也觉得索然无味,便草草的放下了筷子,提前离开了餐厅。 韩家的两姑侄都是何等样心灵聪慧的女子,早就看出了这两个男人间的气氛充满了张力,好像两个在角力的斗士。虽然她们心有疑惑,却都没有当面点穿,而是依然笑意盈盈的说着家常话,张罗着饭菜,努力的将餐桌上的这种古怪的氛围不着痕迹的淡化,佯装不知。 晚上,众人散去,各自回到房间后,韩婉婷走进卧室,见狄尔森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表情凝重,情绪还是有些奇怪,想了想,走了过去,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是不放心的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下午从姑夫的会议室出来我就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好,刚才和姑夫吃饭的时候你也怪怪的,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她的手被他慢慢的拉下,握在手里。他抬头看她,摇摇头道: “我没事。” “没事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上午我看你还好好的呢。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姑夫要你们立刻回南宁去,准备打广州吗?可你们这才刚回来啊!” 狄尔森缓缓的摇了摇头,沉默了良久,抓紧了韩婉婷的手,低声说道: “将军他对我,对你都是有恩之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突然听狄尔森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韩婉婷一时有些没弄明白。她眨了眨眼睛,起身来到沙发前,半跪在地上,倚在他的膝前,仰头看着他半垂着的眼睫,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啊,别这么藏在心里,这么一直憋着,会很难受的。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狄尔森闻言,看着目光炯炯看着她的韩婉婷,柔美的脸庞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沉吟片刻后,用极认真的口气缓缓说道: “从今往后,将军怕是已经成为让你姑夫忌惮的那个人了。” 韩婉婷一听,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陡然想起了在欧洲时,英姐曾经对她提起过的张学良的事情,猛地心里也是一沉,连忙追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你是觉察出了什么吗?”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没觉得你姑夫他问我的问题,看似无心,其实都是针对将军的吗?” 被狄尔森这么一提醒,韩婉婷回想起饭桌上姑夫有意无意问起的那些问题,前后一联系起来回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英姐当日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杞人忧天,果然是被她说中了。姑夫他,心里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战事,而是权势。 姑夫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且城府极深。只要有人会危及他的统治,触动了他的权力,那么,他会绝对毫不留情的痛下毒手。也正因如此,大伯父就为了张学良的事情,与姑夫一度反目,认定了姑夫是一个言而无信,语出反复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虽然到目前为止,姑夫对她一直都很好,但她心里何尝不明白,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存在还没有触及到姑夫的权势和利益,甚至有时候她还能为姑夫的声望添砖加瓦。所以,她完全相信,如果有一天,姑夫觉得孙将军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之时,他一定会毫不手软的除掉。 孙立人将军对她和狄尔森都是有着大恩的人,可以说,没有他的照顾和提携,不会有狄尔森的今天。没有他的帮助,也不可能让她和狄尔森的情路走得这么顺畅。于公,他是一员猛将,文武双全的国家栋梁,国家不能对不起他。于私,他是自己的恩人,也是英姐的丈夫,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恩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所以,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用力的抓住了狄尔森的手,认真道: “逸之,将军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必须要保护好将军。不管他将来到底会怎样,我们都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姑夫那儿你放心,我会找机会说些将军的好话,尽量打消他的疑心。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人,我也不希望姑夫他将来会被后人骂作是心胸狭窄的卑鄙之人。” 狄尔森凝视着韩婉婷,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的扫着,看着,仿佛看了有一个世纪之久。就在韩婉婷被他这种复杂莫测的眼光看得不明所以,要耐不住性子跳将起来之际,他忽然笑了起来,捧住了她的脸,俯首便吻了下来。 韩婉婷一楞,正要问他是怎么了,他却已经笑着离开了她的唇,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锁在自己怀中,长长的手指抚着她的细长眉眼,淡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